她垂眸靜靜凝視那雙手,手掌中傳來的溫度是她多年來魂牽夢縈的憧憬,她輕輕地搭著那雙手站穩,最後依依不舍地目送那雙手的主人將手臂收回,在這樣的時刻,她竟然連向蕭武宥道謝也不知該如何啟齒。


    “可是?有個地方我想不太明白!”她掩下心中的糾結,指著那大塊的殘片比劃著瓷罐的形狀:“如果要舉起這麽大的瓷罐偷偷打人,需要花費更多的氣力,也就會有更大的動靜,難道被襲擊的人就不會發覺麽?”


    “這恐怕隻有兩種可能!”蕭武宥接過話:“或者是被襲之人沒有意識,或者雙耳瓷罐根本不是凶器。”


    李子墟頓悟,將手中收集到的殘片擱下後埋首在一堆碎片之中,不時拿著兩塊碎片在手中比照,片刻後他終是將碎片分開成兩堆,拿著兩塊大小相似的殘片站起身,舉出左手握著的殘片緩緩道:“這塊質地不似青瓷,而且捏在手中有涼潤之感,更像是色澤淡雅的青玉。”


    裴南歌走上前去仔細看了看,左邊的那塊沾血的青色碎片果然更為通透,而右邊的碎片相較之下顯得成色暗沉,就連沾染的血跡也甚為暗沉。她好奇地將兩塊碎片再比對一番後頗為不解道:“為何這兩塊瓷片上的血跡都如此烏暗,就像是早就染上去的一樣。”


    沈銘斐聞言好奇地衝到這邊,從地上撿起另外幾個染血的碎片仔細查驗,不久就了然地點點頭道:“這些血跡確實凝固已久,至少有兩個時辰。”


    “此地離綢莊做活的地方甚遠,如果有什麽動靜,沒有人從這附近經過也就不易被發覺。”李子墟分析道:“若是有人很早就已擊傷了鄒餘祉卻沒有人發現也不無可能。”


    “兩個時辰?被某件玉器捶擊,玉器的碎片散落在地……”蕭武宥自說自話的時候目光依舊落在青玉鵲紋壺上,裴南歌也就忍不住走近多看那玉壺幾眼,壺身大約隻有一掌來高,顏色與雙耳罐八分相似,但壺口卻蒙著一層淡塵,與整間屋子纖塵不染的布置反差鮮明。


    蕭武宥拿過李子墟手中的一枚青玉殘片與壺身相互比照,裴南歌看清後忍不住驚呼一聲,她驚訝地發現這兩件玉器的成色和質地竟出奇相似。


    說話間,一個年紀較小的夥計經過屋門,鄒緹俞忽然嗬斥道:“阿四,你站住!”


    鄒緹俞大步跨出屋門,抓著那個名叫阿四的夥計來到屋中:“我想起來了,兩個時辰之前,我曾替長兄傳話讓這個名叫阿四的夥計到這來,最有可能是他下的手!”


    阿四嚇得雙腿一跌,連聲辯解道:“冤枉呀,當時二掌櫃告訴我後我就馬上趕過來了,但敲了幾聲門都沒人應,沒有大掌櫃的命令我不敢進屋,以前偶爾遇到這樣的事我都是去忙別的,忙完之後再來找大掌櫃,所以今天也是在門口等了一會兒之後就去染布了。”


    “可有人能證明?”李子墟問完之後又繼續撿著碎片。


    阿四想了想後很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鄒緹俞忽然暴跳如雷:“一定是你!你平日裏做事總偷懶耍滑,來綢莊數月沒少做錯事罰扣銀錢,這次長兄叫你來,一定又是責罵你,你心中早就懷恨,所以就動手殺了他是不是!”


    他的假正經又一次惡心得裴南歌不忍直視,李子墟倒是耐著性子想要上前勸他不要妄斷,此時屋子外已經聚集著不少夥計,但這一刻外麵卻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裴南歌循聲望去,人聲竊竊之中緩緩走來一位十六、七歲的玉麵少年,他身著一件外襯朱紫綾羅的百花斜紋孔雀衫,秀眉微挑、星眸似寐,輕抿的朱唇帶著欲言又止的遲疑。他的穿著不像是綢莊的夥計或鄒家的僮仆,但他所到之處皆有鄒家夥計在背後指指點點。


    困頓的阿四在看清來人之後興高采烈地指著他大聲道:“崔瑉可以證明!那天我去找大掌櫃時,他正好從大掌櫃屋子裏出來,是他告訴我大掌櫃不在屋子裏的!”


    名叫崔瑉的男子緩緩站定後看了一眼鄒緹俞,薄唇微啟下的平淡腔調中帶著幾分顫抖:“那天我出來時確實遇到了阿四,但後來我就走了,他之前之後去了何處我並不知曉。”


    阿四麵上的表情從驚喜轉為氣憤:“我說姓薑的,做人可不能這樣胡亂誣賴!”


    裴南歌不解道:“不是說沒有大掌櫃的命令誰也不得進入這間屋子麽?既然崔瑉你說大掌櫃不在屋中,你又是如何得到允許進這間屋子的呢?”


    崔瑉略動了動唇卻未說出話,阿四嘲諷地笑起來:“姓崔的,你說不出口是罷,好,我來替你說。因為你是大掌櫃養的孌童,仗著掌櫃的寵愛自然能隨意進出這間屋子,不僅如此,你平日裏還對我們擺出一副眼睛長在頭頂上的模樣,哼!當時我怎地就那麽容易地相信你說的話,沒準就是你害死了大掌櫃。”


    “阿四你給我住嘴!”鄒緹俞急急忙忙地止住阿四,回過頭來對著眾人歉疚道:“家兄自有他的喜好,還請諸位替他留幾分顏麵。”


    眾人瞧見鄒緹俞的神色悲痛之餘還有幾分難堪,心裏也都明白,若是再任由阿四說下去,於鄒家的名聲來說總歸是不好的,於是心領神會地默不作聲。


    裴南歌忍不住以別的認知去打量崔瑉,他的衣衫確實華麗得稍顯花俏,眉眼也生得靈動俊美,誠然如此,她也還是沒有辦法將他同孌童這樣的稱呼聯想到一起,隻因她仿佛能從他的身上讀出一種倔強。


    “阿四說的也不無可能!”蕭武宥不悅地看著崔瑉:“你進來屋裏時,鄒餘祉真的不在?”


    崔瑉自鼻中輕輕“嗯”了一聲,慌亂地避開蕭武宥探詢的目光。


    “鄒餘祉難道沒有告訴你他去了何處?”裴南歌追問道,她原本還想添加一句‘依你倆的關係,他去哪裏怎麽會不帶上你’,但考慮到鄒緹俞那隨時可能發狂的脾氣,也就將話咽了回去。


    “他……”崔瑉說話的時候眉梢微挑,輕泯丹唇的模樣竟比女子楚楚可憐:“他自有自己的事情要辦,我雖與他……但也不至寸步不離……”


    裴南歌瞧見他的模樣隻一個勁覺得自己好似做出了非常對不起他的事情,暗自在心中惱恨自己措辭不當傷著這麽好的人兒。


    蕭武宥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淩厲的目光瞪她一眼,轉目凝視著與青瓷顏色相仿的青玉壺:“就當你所言非虛,眼下我有另外一件事情更為在意,你們的大掌櫃鄒餘祉是不是最在意屋子裏是否幹淨?”


    “鄒餘祉的眼裏最是揉不得沙子!”崔瑉的情緒並不似痛失所愛之人的悲痛,更不似靠山不在的焦急:“他每天都會讓人將他用過的物件擦拭一新,屋裏更是隔天必須進行一次清理,隻要他在屋子裏摸到細微的灰塵,就會遷怒負責打掃的人。”


    “那為何他能容忍那隻青玉壺上沾著灰塵?”蕭武宥指向書架之上的青玉壺問道。


    “不可能!”崔瑉冷眼掃過青玉壺,目光停在鄒緹俞的身上:“這件玉壺是大掌櫃最愛的藏品,每天由我親手整理,絕不可能會沾上那麽厚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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