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宛如鑲嵌在黑絲絨帷幕上的鑽石,在熠熠星光間,高懸著一彎銀月。


    在這般晴朗的夜空之下,托馬斯手持一柄龍犀木長弓,湧動著暗金鬥氣憑空飛行,靜靜注視著葉芝的身影。


    無形的意誌,好似兩股截然不同的信念,化作火焰,展開交鋒。


    不論是趕來旁觀決鬥的貴族,還是好事的冒險者,眾人全都屏住呼吸,凝神以待,生怕錯過這場英雄對決的任何一點細節。


    雙方誰都沒有率先出手,僅有回蕩在曠野上的風聲,襯顯出詭異的安靜。戰場中央的氣氛,卻顯得愈發的肅殺,凜冬的寒意悄然爬上每名觀眾的後脖頸。


    “葉芝和我說過,高手都是沉默的,這樣才能顯出氣勢!”


    遠處,格蕾和希露德站在一處高坡,並肩眺望遺跡上方對峙著的兩道身影,側頭對站在她肩膀上的小鬆鼠說道。


    “準確來說,強者沉默之時,是在用彼此間的意誌進行試探。”希露德頷首道,“不過,葉芝的說法,倒也沒錯……氣勢在決鬥中相當重要。”


    鑽牙注視著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流露世外高人氣質的葉芝,感慨道:


    “還真讓葉芝給裝到了!”


    戰場陷入僵持,托馬斯再度開口,打破了這份死寂。


    “我的獨子,他一直都很崇拜你。”托馬斯喃喃地說,“你的事跡,在他眼中有如傳奇……這一點也不為過,畢竟,你所留下的輝煌戰績,注定會載入史冊。”


    “抗擊寒潮,詩會奪魁,連摘桂冠,剿滅血族……”


    托馬斯對於葉芝的事跡如數家珍,就仿佛他時刻都在留意著葉芝的動向,語氣帶著敬佩,感歎道:


    “而今,你又讓成千上萬的獸人灰飛煙滅,我不能不佩服你,葉芝,佩服你的魄力與膽識,還有你那總是能得到貴人相助的好運氣……”


    “你也是我的貴人,托馬斯。”


    葉芝輕笑道:“畢竟,你曾幫過我,而今,又要將白夜城,親自送到我手中。”


    托馬斯笑道:


    “吟遊詩人的話語,可幹擾不了我的心神!而我,隻不過是想讓你知道,我了解你,一直都在關注你。”


    托馬斯眯起眼睛,嘴角依舊掛著笑意。


    “對於強敵,我向來報以最大的尊敬,不惜一切地想要打探對方的消息……葉芝,今天的決鬥,你能不能出乎我的意料?讓我對你這個厲害的人物,評價再提高幾分?”


    “一試便知。”葉芝道。


    “說得好!”托馬斯朗聲讚揚,目光陡然淩厲,“一試便知!”


    張弓搭箭,肌肉壟起,龍犀木長弓上匯聚起一道璀璨的藍色奧術能量,戰技與法術兩相融合,空氣隨著愈加磅礴的能量不斷震顫!


    赫然是奧術騎士所擅長的五環法術,強能脈衝!


    強能脈衝爆炸之時,會形成恐怖的奧術洪流,淹沒大片的圓形區域,任何置身於範圍裏的生物都會經受奧術能量的衝刷,這股純粹的魔法能量,擁有著比雷霆與火焰更加強大的毀滅性!


    托馬斯雖明麵上信奉聖光,暗地裏依舊是個推崇智慧的奧術騎士,而他尤其擅長隱忍,此前從未展露出任何與魔法女神有關的手段,此刻,旨在動用奧術,將冉冉升起的新星一舉射落!


    托馬斯陡然發難,變故在人群中引起一陣驚呼。


    而麵對襲來的箭矢,葉芝卻仿佛毫無反應,這使得眾人目露困惑。


    轟!!


    葉芝竟是靠著護體鬥氣,強行承受下了這一招!


    “這就這麽站著不動,任由托馬斯進攻?”人群詫然議論。


    “奇怪,忍冬花公爵為什麽不做任何回擊?”


    “不對!他明顯是在積蓄力量!”


    頃刻間,葉芝的身上湧動著象征月光神性的銀色光輝,凝練的神性有如實質,好似銀色綢緞般的月光,將整座戰場籠罩!


    這些環繞葉芝的銀色光芒一點點地匯聚、膨脹、耀眼,連同葉芝身上的氣息一點點地攀升,迫使眾人向其投去驚疑不定的目光。


    就好比需要長時間吟唱的禁忌咒術,能量積蓄的時間越久,爆發的威力越恐怖。


    葉芝所施展的賜福,前搖已經久到令人心生不安的地步!


    遠處,希露德的眼中不由地掠過一絲異色。


    賜福亦有強弱之分,而葉芝這一來自月神的賜福,不知該有何等驚人的威力,竟然令神性能影響如此大的範圍!


    明月高懸,星河浩瀚,葉芝仰望一眼頭頂的夜空,又定格在托馬斯那張格外嚴峻的麵容,緩緩抬起右手,對著皎潔的月亮。


    “你見識過天河墜落嗎?”


    葉芝輕聲自語,答道:“今天就可以見識到了——”


    “月湧天河!!”


    傾注魔力的咒語好似雷鳴聲響起,驀然炸響在托馬斯的耳畔。


    同一刻,他不由自主地抬頭仰望,表情瞬間凝滯在臉上,瞳孔驟然收縮成一點,就連臉龐都在月光的襯托下顯得無比蒼白!


    瀑布…從天而降了。


    托馬斯直麵著天河倒灌一般的震撼,全部的星光與月光都被一條巨大的光流裹挾著從天幕之上墜落。


    能量匯聚而成的月光瀑流,迸濺出千萬的銀色月輝,以以銀河落九天的氣概,從數千米的高空轟然落下!


    任何的回擊手段,在這道月瀑之前,就顯得無比的孱弱與可笑!


    恐懼、驚動、難以置信……種種神色交雜在托馬斯蒼白的臉龐上,他的額頭已然布滿冷汗!


    這是五環英雄能夠施展的招式?


    這我怎麽可能戰勝葉芝?!


    就連對付獸人時,都沒見過葉芝動用過這招恐怖的底牌,他竟然一直隱藏到了現在!!


    巨大的光流,足以將一座城市覆蓋,下墜之際,奪目的光芒將古堡遺跡全部籠罩。


    所有旁觀這場決鬥的觀眾,都見到了這極具衝擊性的場景,眼中不約露出驚駭與強烈的震動!


    嘩然聲此起彼伏。


    “忍冬花公爵這用的,到底是什麽招式?!”


    “看起來像是來自月神的賜福!!”


    “他不是神選詩人嗎?究竟是怎樣得到如此強大的月神賜福的!”


    招式的餘波,形成恐怖的衝擊,向著四麵八方蕩開,饒是觀眾們已經離得很遠,卻依舊能感受到這記招式中蘊含的毀滅性,或是一臉驚懼,或是匪夷所思,或是心有餘悸。


    早已收到葉芝的委托,負責維護這場決鬥公正性的六環大師柯林,迅速出手,將月湧天河的餘波強行化解。


    他的目光注視向戰場中央,卻見古堡遺跡已經被從天而降的月瀑夷為平地,神情為之動容。


    葉芝所施展出的賜福,威力已經堪比六環大師的全力一擊!


    莫說是托馬斯,即使自己麵對剛才墜落的月光瀑布,同樣會感到棘手!


    “葉芝應該是抱著震懾托馬斯的想法,所以才故意偏離了‘月湧天河’的落點,沒有直接轟在托馬斯的身上。”


    柯林的目光穿過滾滾揚塵,發現仍有生命跡象的托馬斯,暗道:


    “就算這樣,這已經足夠給托馬斯留下終身陰影了!”


    人群中,前來湊熱鬧的獵魔人三人組,上一刻還嬉皮笑臉,此刻已經變得有些沉默。


    “你為什麽不笑?”白發疤臉的傑洛繃著臉,看向一旁的頭戴寬簷帽的羅傑。


    羅傑壓了壓帽簷,反問道:“你怎麽不笑?”


    “因為實在笑不出來。”傑洛幹澀地道,“以後就算葉芝公爵想要賴我們三個的賬,以他的實力,我們也完全拿他沒辦法!”


    “要我說,公爵大人的這條大腿,實在是抱對了!”身材火辣的伊娃目光炯炯,“這威力和六環大師的殺招差不多,莫說是托馬斯了,咱們學院的導師見了忍冬花公爵,都得恭敬問好!”


    高崖上。


    目睹月湧天河的震撼聲勢,格蕾不由嘶了口冷氣,道:


    “好誇張的賜福!居然比狂獵之王的賜福還要厲害!”


    希露德深深頷首,呼出一口氣,道:


    “這賜福……應該無法連續施展,有著時間限製,不過……葉芝的表現著實令人震驚!”


    巨狼弗萊佇立在希露德的身旁,表情有些糾結,低聲道:


    “我實在無法理解,一個人類竟然既是藝術神選,又身懷如此強力的月神賜福…他似乎根本不懼神性衝突!”


    “葉芝是這樣子的。”鑽牙大咧咧道,“任何神性他都能吸收,然後化為己用……兼容性非常好!”


    人群中,加爾文流露出痛苦的神情,不斷向著托馬斯傳訊,打探著父親的安危。


    “父親大人,您還好嗎?!”


    “沒事……加爾文……我,還沒死……”


    沙啞的聲音傳回,加爾文這才鬆了口氣,回憶起方才那震撼的場景,苦澀道:


    “父親,葉芝公爵他很明顯饒了你一命……我們,投降吧!”


    托馬斯沉默了許久,聲音裏滿是疲憊,沙啞道:


    “倘若葉芝沒有網開一麵……你,也會向葉芝,投降嗎?”


    “不。”加爾文決絕地回答,“您是我的父親。”


    托馬斯發出一聲複雜的長歎,聲音裏既有認清事實的無奈,也有深深的忌憚。


    “加爾文,我不是葉芝的對手……我不願再作無謂的抗爭了。”


    “我更不願意見到的,是你與葉芝結下仇怨……你,同樣不是葉芝的對手……”


    加爾文低聲呼喚:“父親……”


    “我已經做出了決定,你且退後,這難堪的一幕……我終究不願意讓你看見。”


    托馬斯拭去嘴角的鮮血,搖搖欲墜地從廢墟中站起身來。


    他仰望著從天而降的葉芝,眼中蘊含著複雜的意味,最後自嘲地笑了笑:


    “為了這場決鬥,我做了許多的準備……我實在沒想到,到頭來我竟然連你的一招都撐不過去!”


    “是半招。”葉芝道,“我放水了。”


    托馬斯欲言又止,眼神灰暗,喃喃道:


    “歸根結底,是我太高估了自己,又對你的了解還遠遠不夠……”


    葉芝似笑非笑,道:“所以,你還要接著戰鬥?”


    托馬斯‘撲通’一聲下跪,低頭道:


    “我……認輸。”


    戰場寂靜無聲。


    所有人注視著位於戰場中央的兩道身影,屏住呼吸,仿佛注視著北部行省霸主之位的交接。


    任誰也想不到,這場醞釀已久的大戰,竟然結束得如此之快!


    僅僅一個回合,威名顯赫的托馬斯公爵,就這樣敗在忍冬花公爵的手中!


    而月河從夜空墜落的場麵,注定給旁觀這場決鬥的觀眾,帶來無可磨滅的記憶。


    眾人的腦海中仍在回現那震撼性的場景。


    曾經不可一世的白夜城主,此刻,跪對著葉芝,低聲下氣地道:


    “我隻求你……饒過我一命。”


    葉芝道:“你不像是貪生怕死的人,托馬斯。”


    托馬斯道:“人越老,越會貪生怕死,因為比起年輕時,多了許多軟肋。”


    葉芝目光深邃,道:“你擔心你死後,加爾文會與我不死不休,而他不是我的對手,所以你向我求饒?”


    托馬斯沉默,平靜地道:“無非是身不由己罷了。”


    葉芝大笑,轉身道:“你是個識時務的人,托馬斯,將威克港打理得井井有條,今後我的白夜城少不了與威克港合作的機會。”


    托馬斯眼底閃過一簇微光,跪在地上,道:“你肯饒過我?”


    葉芝心道,殺了托馬斯畢竟弊大於利,一來反而會引起加爾文的反叛,二來會讓北部行省的貴族人人自危,況且他還曾幫助過自己。


    不如采取懷柔手段。


    葉芝止住腳步,道:“你是個好父親,托馬斯,應該頤養天年,白夜城……我就笑納了!”


    托馬斯眼神微閃,再無任何異議,深深地朝著葉芝跪拜,道:


    “多謝……公爵大人!”


    夜,一片死寂,眾人注視著忍冬花公爵在夜幕中離去的背影,神色動容。


    這場決鬥之後,整個北部行省的格局,都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葉芝·伯朗第將接手白夜城,令他的領地再一次擴張,他也將成為金獅王國北部行省最具權勢的領主!


    眾人的目光中,摻雜著敬畏、震撼、崇敬等種種情緒。


    葉芝撐著虛弱的身體,回到格蕾和希露德的身旁,由兩人攙扶著,這才呼出一口氣。


    月湧天河的威力和消耗,都大大出乎了葉芝的預料。


    “難怪有冷卻限製,一個月隻能用一次。”葉芝心道,“連續使用,怕是我自己先扛不住了。”


    鑽牙蹦躂到了葉芝肩膀上,不滿道:“這場決鬥結束得也太快了,葉芝,我都沒看過癮呢!”


    葉芝:“……”


    一招秒了,有什麽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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