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都的天空總是陰霾,昨日突來的暴雨,讓煙雲籠罩全城。
然而,一則來自王室的諭令,卻仿佛雲開霧散,更在貴族之間引起軒然大波。
“經國王欽命,進封葉芝·伯朗第為伯爵?”
蘭尼斯特莊園,蘭尼斯特公爵正坐在長條餐桌的一端享用早餐。
他檢閱著信使加急送來的羊皮信紙,眉頭微微皺起,威嚴的眼底閃過一絲異樣,道:
“看來陛下非常看重這位葉芝…茱恩,他會成為你有力的競爭者,不要輕敵。”
茱恩坐在長條餐桌的另一端,聞言,在心底輕輕歎了口氣。
‘父親大人,你顯然不知道,葉芝已經有斬殺五環英雄的實力,我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茱恩叉起一塊煎蛋送進嘴裏,有些心不在焉,許多話並不方便向父親透露。
‘好在,我和他算是朋友…隻希望,陛下能對他施以援手,別讓他獨自麵對血蛛公的威脅!’
蘭尼斯特公爵的注意力放在信函上,沒有留意到女兒的異樣,目露思忖,道:
“從今往後,戍邊長城以北皆是晨霜嶺的領土…這樣一位伯爵,已經能資格讓蘭尼斯特與他結交,茱恩,茱恩?”
“啊?怎麽了,父親大人。”
“你等下去趟銀樺莊園,帶上我的親筆信與一箱珠寶,就說是蘭尼斯特家族贈予新晉伯爵的賀禮。”公爵摩挲著寶石扳指,淡淡地道,“蘭尼斯特欲成大事,一切可以爭取的盟軍,都不容錯過。”
“遵命!”茱恩欣然答應。
銀樺莊園。
一大清早,前來莊園拜訪與道喜的使者絡繹不絕。
葉芝既是藝術與青春女神的神選詩人,又是國王親自加封的伯爵,在北部行省占有重要地位,前途無量。
與他交好,成為倫都城內貴族們的共識!
莊園的公館前廳變得相當熱鬧,弗卡斯負責招待著來自各大家族的使者,分辨著來客們的家徽,認出當初有不少貴族還嘲笑過少爺。
時過境遷,這些人要麽派使者送上賀禮,要麽親自登門拜訪,笑容裏多少有巴結與諂媚之意。
弗卡斯站在擁擠的前廳裏,巡視眾人,道:
“少爺要備戰競技大會的決鬥賽事,不能親自迎接各位,還望各位見諒。”
“哈哈,應該的應該的。”
“預祝葉芝伯爵在競技大會上取得佳績!”
“神選詩人也是擅長劍術的,就像偉大的光明之神,我看葉芝小少爺就像得到了光明之神的垂青!”一名矮子吹捧道。
人群中突然有人嗤笑。
矮子向嗤笑之人投以詢問的眼神,臉色微慍。
那人是狂信徒阿爾巴公爵的使者,坦然道:
“光明之神隻是偽神而已,主說,要有光,這世界才有了光!依我看,葉芝伯爵應該早點受洗,皈依教廷,這樣才是金獅王國之福祉——告辭!”
說罷,那使者轉身就走,留下氣氛沉默的大廳,眾人麵麵相覷。
弗卡斯看在眼中,深知宗教矛盾在大陸各地都十分激烈,就連當年的伯朗第公爵都深受其害,甚至因此丟掉了可以世襲的公爵頭銜。
伯朗第家族,也因此蒙受巨大打擊,差點一蹶不振。
好在,在葉芝的身上,弗卡斯看到了振興伯朗第的希望!
“我主已命人在旁廳為各位備好宴席。”弗卡斯道,“各位貴客還請入席,聊表伯爵之心意。”
緊張的氣氛得到緩解。
大廳內再次響起歡聲笑語。
使者們對著葉芝吹捧連連。
“感謝伯爵大人!”
“伯爵大人真是慷慨!”
“總有些聒噪之人妄圖敗壞伯爵大人的心情,不過葉芝伯爵是大度之人,擁有騎士的美德!各位先生,請——”
“請。”
會客廳裏。
葉芝親自給茱恩·蘭尼斯特沏了杯紅茶。
茱恩交疊修長的雙腿,端起紅茶淺抿一口,微笑道:
“你現在可是伯爵了,連我的父親都十分看重你,他可是向來眼高於頂。
“你還有機會進入金獅王國的內閣,成為陛下的重臣,這是男爵、騎士這種小貴族所不可企及!”
“我昨天覲見陛下,和他談了談血蛛公之事,得到了不少重要情報。而他之所以加封我,是對於我斬首血族侯爵的嘉賞。”葉芝皺眉道:
“此外,我親眼所見…國王陛下的身體狀況,很不理想。”
聞言,茱恩的麵色沉了下來,憂慮道:
“陛下一旦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事,國事無人主持,外部有血族環伺,內部繼承者的身份又不明朗,實在令人擔心啊。”
葉芝看了眼茱恩,道:“我有句話,不知道該不該和你說……”
茱恩瞥了眼他,不滿道:“我們難道不是出生入死的朋友?有什麽話還要吞吞吐吐?”
葉芝道:“好吧,我是想說,要是獅心王出事,你的父親有望登上王位,伱該高興才是。”
茱恩瞪了眼葉芝:“金獅內亂難道我會高興?一個貴族,該是高尚的,光榮的,愛國的!權力和榮譽之間,我永遠站在榮譽這一邊!”
葉芝怔了怔,想不到蘭尼斯特公爵這個野心家,還能培養出茱恩這樣的女兒。茱恩之所以涉險幫忙,和她的家教良好,也分不開聯係。
“你說得對,嚐嚐我做的火腿,不要生氣。”
葉芝親自切了片風幹火腿,放在茱恩的餐盤裏。
“哪有喝下午茶配火腿的。”
茱恩嘀咕著,還是小口品嚐,旋即雙眼發亮。
“真好吃!葉芝,你親自製作的?”
葉芝微笑頷首。
“這味道…很微妙,不像是豬肉,難道是鹿肉?”茱恩咀嚼著,眼神狐疑。
“是死骸鷲的鷲腿肉。”葉芝道。
茱恩愣住了。
葉芝笑眯眯道:“腐爛和發酵的原理完全一致,火腿又是經典的發酵食品,所以我把死骸鷲做成了火腿,別有一番風味。”
茱恩臉色變青,由青轉白,幾欲作嘔,緩緩放下餐碟,咬牙切齒道:
“葉芝·伯朗第!我殺了你!”
眼看茱恩身上隱隱有鬥氣燃燒,葉芝大喝一聲。
“且慢動手!難道你不覺得,你的生命之樹有什麽變化嗎?”
茱恩愣了一下,閉目檢視一番靈魂領域,奇怪道:“什麽變化?”
“你對於疫病之力的抗性增強了,這就是這道【風幹死骸鷲火腿肉】的功效。”葉芝淡定地道,“身為大陸頂尖的食饗師,在這一方麵,我相當有發言權!”
茱恩滿臉狐疑,雖然沒法證實,但又潛意識地覺得葉芝的話相當可信。
“照這麽說,我還得感謝你?”茱恩冷笑道。
葉芝大手一揮:“都兄弟,別客氣!”
茱恩眼神複雜。
雖說葉芝伯爵才智過人,又有躍階斬殺強敵的戰力…但他似乎,在‘用魔獸烹飪食物’這件事上,情有獨鍾!
茱恩歎了口氣,道:“我的父親讓我這趟來,是給你送賀禮的,改日在賽上碰見,我雖不如你,但也會全力以赴。”
葉芝緩緩點頭,道:
“說起來,獅心王宣布王儲人選,應該就是在這幾日了。”
“是嗎?他已經下定決心了?你覺得王儲會是誰?”茱恩訝然道。
中世紀王室的繼承者,不見得一定是國王的子嗣,很多時候還可能被一個遠方親戚繼承,具體要視複雜的繼承法而定。
但獅心王的王儲,一定會是皇女,這點葉芝看過劇本,坦言道:
“會是他的長女,蕾妮。”
“她?”茱恩皺眉道,“你難道不知道嗎?蕾妮的生母犯了私通罪,所以蕾妮的出身有爭議,按律令已被剝奪了繼承權,就算國王宣布她為王儲,公爵們也絕對不會答應!”
“那是以前,現在血族已經滲透進了六大公爵家族之中,隻要獅心王將血族連根拔起,公爵們的權力就會出現空洞,獅心王本人的權力與聲望也會空前高漲。”葉芝道:
“在駕崩之前,他完全可以憑除掉血族所得到的威望,強行推動繼承法的修改,並且讓蕾妮再次成為王儲!”
茱恩嘶了口冷氣:“修改繼承法?天呐,我怎麽沒想到還有這招!”
葉芝在她的眼中,愈發得高深莫測,仿佛事事都在他的掌握,就連難以揣測的國王陛下,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葉芝沉吟道:“總而言之,在陛下眼中,血族作祟未嚐不是件好事,這給了他一個加強王權的契機。”
茱恩眼神閃動,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除掉血蛛公是重中之重,而現在明白陛下是與我們同一陣線的…那,我們現在該怎麽做?”
“等。”葉芝言簡意賅。
“等?等什麽?”茱恩不解。
“五環侯爵已經是我們對抗的極限,六環的血蛛公絕非你我二人之力可以抗衡。但現在,血蛛公的左膀右臂已經被我們去除,隻要石中劍還在國王陛下的手中,血蛛公竊國的計劃就不會得逞,反倒是自己暴露的風險會日益加劇。”
葉芝分析道:“血蛛公見情勢告急,很可能親自出手,以求萬無一失,但這恰恰是出奇製勝的機會。等陛下用石中劍為誘餌引血蛛公上鉤,我就直奔薩福克莊園,找出證據!”
“好!”茱恩聽得熱血沸騰,擊案而起,“要是真能鏟除血蛛公,葉芝,我發誓,你將是蘭尼斯特一生的摯友,隻要你在,蘭尼斯特家族就永不會與伯朗第開戰!”
這是來自王位兩大競爭者之一,蘭尼斯特家族,其繼承者的有力宣言。
葉芝緩緩頷首,微笑道:
“我們也不是幹等著,決鬥大會馬上開始了,陛下肯定會在這場決鬥大會裏有所安排,我們就一同參與吧……期待和你的決鬥。”
看著葉芝伸出的右手。
茱恩愣了一下,旋即一把將其握住,臉頰帶著紅暈,朗聲道:
“比就比,怕你不成?”
*
夜。
薩福克莊園一片死寂。
酒窖地下,狹長的通道兩側,石壁上的火把忽然亮起。
火光映照著一道身影。
他戴著冰冷的鐵麵具,射出幽邃的目光,肩膀上扛著一個昏迷的女子。
佩倫倘若在這,一定會不寒而栗,恐懼以致失聲,手指著這道身影指證。
正是這道身影,與他那天晚上看見的,劫持人質的身影一模一樣!
通道的盡頭,是一件密室,密室的鐵門打開,裏麵飄出濃鬱的血腥氣味,擺放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刑具。
中世紀的刑具令人頭皮發麻,人類對待同族殘忍到難以想象,鋸刑、碎輪、釘椅。在眾多的拷問刑具之中,放置著一尊精致的鐵櫃。
鐵櫃上雕刻著美麗女子的麵龐,那女子的麵龐竟與公爵夫人有七分相像,隻見鐵麵人輕輕觸碰鐵棺材,溫柔得好似情人的愛撫。
吱嘎——
鐵棺材向兩側打開,內側裝有密密麻麻的鐵釘。
鐵麵人將昏迷的少女,放入棺材之中,鉸鏈聲沉悶響起,棺材閉攏,鮮血順著連接棺材的管道,淌入水壺之中。
鐵麵人拿起水壺,身形消失,幾個呼吸之後,他手持托盤,已來到一扇精美的木門之前。
咚咚。
“進來。”慵懶的聲音響起。
鐵麵人推開房門,單膝跪地,兩手舉起托盤,托盤上擺著精致的玻璃器皿與紅酒般的猩紅液體,恭聲道:
“大人,您的餐前酒。”
“放在那兒吧。”
屏風之後,美麗的身影惹人遐想聯翩,她的指尖夾著細長的煙草,深吸一口,緩緩呼出朦朧的煙霧。
鐵麵人不敢抬頭,低聲道:“大人,您似乎有煩心事。”
“我低估了一個人。”
那聲音滿是疲憊,卻帶有致命的誘惑,似是從鼻腔裏發出。
“是誰?”
“金獅王國的新晉伯爵。”
“葉芝·伯朗第?”鐵麵人一怔,若有所思,“難道是他斬殺了德拉斯塔,然後,被加封為伯爵?”
那身影輕笑兩聲,旋即緩緩開口。
“葉芝,很合我的心意,我很想,把他留在我的身邊。”
屏風後的倩影語態慵懶。
“但是,他太聰明了,而聰明的人類,越少越好。”
鐵麵人愣了片刻,聲音裏帶有一絲嫉恨。
“我不理解,他怎麽可能將德拉斯塔斬殺?這背後一定哪裏出了差錯!”
“這,正是我疏忽的地方。”
屏風後的身影平靜道:
“不過,黑太子紅寶石,已經讓【血王矛】恢複了一些力量。
“石中劍是開啟【阿瓦隆】位麵的鑰匙,我勢在必得。
“這一次,我要親自出手,以求萬無一失!”
*
北部行省,愛汀堡大教堂。
哥特式的教堂直指天空,宏偉而壯麗。
陽光穿過彩繪玻璃窗,照耀祭壇上閉目禱告著的托爾賓大主教。
一道身影走入教堂。
阿爾巴公爵望見托爾賓,猶如迷途的羔羊看見歸途,眼底露出一絲微光,快步上前道:
“托爾賓神甫,我是來向你懺悔的。”
托爾賓樣貌堂堂,帶著親和的微笑,那笑容甚至能被當做神父的宣傳海報,寬聲道:
“那麽,請你跟我前往懺悔室吧。”
阿爾巴公爵臉上的緊張鬆懈,目露感動,跟隨著托爾賓來到懺悔室。
“你有什麽想向主懺悔的?”
“我鎮壓了一群無知的暴民,手上沾染了無知者的鮮血,特來向神懺悔。”
“每個人都會犯錯,隻要你誠心悔過,神會原諒你的過錯。”
“我是誠心的。”
“那得看你到底有多誠心,你知道的,贖罪券是一種改過自新的方式。”托爾賓溫和道:
“金錢是瑪門誘惑人心的手段,但有人可以為你承擔這份罪孽。”
簡言之,懺悔很簡單,花錢買贖罪券就行!
“當然!”阿爾巴公爵虔誠地道,“我很快就命人操辦。依我愚見,這座教堂也需要翻新了。”
托爾賓含笑頷首。
神會不會原諒他的過錯,托爾賓不清楚,反正迷霧女神已經原諒他了。
阿爾巴公爵用以贖罪的這筆錢,會被托爾賓,這位迷霧教派的大主教,用以壯大迷霧教派。
坑蒙拐騙也是要花錢的,迷霧教派再怎麽無組織無紀律,日常運營也許耗費大量金幣,為此,托爾賓偽裝成聖光大主教,憑借贖罪券的功勞,為迷霧教派貢獻良多!
阿爾巴公爵千恩萬謝地離去了。
托爾賓看著他的背影,仰望天空,忽然想起近日的傳聞。
葉芝·伯朗第已成為伯爵,在北部行省的威望水漲船高。
這位葉芝伯爵的身份,托爾賓在禱告之時,已然從迷霧女神處得到神諭:他同樣是迷霧教派的成員,並且是迷霧女神的神選!
一開始,托爾賓還在疑心,迷霧女神是不是又在忽悠自己這名信徒。
迷霧女神在這方麵是有前科的——
她連自家信徒都坑騙!
一名迷霧信徒,竟然是王國裏身居高位的伯爵,這著實讓托爾賓感到震撼。
不愧是迷霧神選,連國王陛下都看不穿他迷霧信徒的身份!
由於同為迷霧信徒,又在祭典上領略過迷霧神選的過人之處,托爾賓對葉芝尤為尊敬,還暗中命人多多照顧晨霜嶺的玻璃生意。
興修教堂要用到大量的玻璃,這些材料幾乎全是從晨霜嶺購入的!
按照禱告的習慣。
托爾賓來到教堂裏收藏祭器的聖堂,點燃特製的蠟燭。
聖堂裏頓時充滿了白色的薄霧,保持在腳踝的高度。
旋即,托爾賓跪拜,將身體浸在薄霧之中,對著原本擺放十字架,現在空無一物的祭壇禱告。
“以霧隱之名,既要給予,也要索取,既要喚起希望,也要粉碎希望。哪怕是在無法說假話時,也不能說真話……”
按照以往,這些霧氣會升騰起來,籠罩住整個房間,在霧氣之中,有時會傳來迷霧女神的低語。
然而,薄霧卻忽然消散。
托爾賓愣在了原地,臉上出現一種極為恐懼的表情。
他駭然發現,自己體內的迷霧賜福正在消退。
仿佛迷霧女神已經喪生一般,靈魂領域中的迷霧神性快速消亡!
托爾賓目露震撼與困惑,喃喃地道:
“迷霧女神……她隕落了?!”
托爾賓神色動容,按捺住慌亂,深吸一口氣。
在迷霧女神晉升中等神力之後,祂就已經很少在大陸上顯現神跡。
而現在,更是連大陸上遺留的迷霧神性都不斷消失,就好像迷霧女神真的消亡了一般!
托爾賓在房間裏來回踱步,有些憂慮。
如果迷霧女神真的隕落了,後果不堪設想!
幻術權柄將會被魔法女神吞並,就連迷霧教派也將失去根基,蕩然無存!
托爾賓越想越覺得擔憂,忽然止住腳步,捶掌道:
“我得去趟倫都——葉芝伯爵,他是迷霧女神的神選。”
“我得與他見麵,將迷霧女神消亡的消息告訴他,看他會作何反應!”
托爾賓沉吟片刻,竟有些期待,覺得相當有趣般,嘴角輕揚道:
“嗯……神選大人的表情,一定會變得相當精彩!”
然而,一則來自王室的諭令,卻仿佛雲開霧散,更在貴族之間引起軒然大波。
“經國王欽命,進封葉芝·伯朗第為伯爵?”
蘭尼斯特莊園,蘭尼斯特公爵正坐在長條餐桌的一端享用早餐。
他檢閱著信使加急送來的羊皮信紙,眉頭微微皺起,威嚴的眼底閃過一絲異樣,道:
“看來陛下非常看重這位葉芝…茱恩,他會成為你有力的競爭者,不要輕敵。”
茱恩坐在長條餐桌的另一端,聞言,在心底輕輕歎了口氣。
‘父親大人,你顯然不知道,葉芝已經有斬殺五環英雄的實力,我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茱恩叉起一塊煎蛋送進嘴裏,有些心不在焉,許多話並不方便向父親透露。
‘好在,我和他算是朋友…隻希望,陛下能對他施以援手,別讓他獨自麵對血蛛公的威脅!’
蘭尼斯特公爵的注意力放在信函上,沒有留意到女兒的異樣,目露思忖,道:
“從今往後,戍邊長城以北皆是晨霜嶺的領土…這樣一位伯爵,已經能資格讓蘭尼斯特與他結交,茱恩,茱恩?”
“啊?怎麽了,父親大人。”
“你等下去趟銀樺莊園,帶上我的親筆信與一箱珠寶,就說是蘭尼斯特家族贈予新晉伯爵的賀禮。”公爵摩挲著寶石扳指,淡淡地道,“蘭尼斯特欲成大事,一切可以爭取的盟軍,都不容錯過。”
“遵命!”茱恩欣然答應。
銀樺莊園。
一大清早,前來莊園拜訪與道喜的使者絡繹不絕。
葉芝既是藝術與青春女神的神選詩人,又是國王親自加封的伯爵,在北部行省占有重要地位,前途無量。
與他交好,成為倫都城內貴族們的共識!
莊園的公館前廳變得相當熱鬧,弗卡斯負責招待著來自各大家族的使者,分辨著來客們的家徽,認出當初有不少貴族還嘲笑過少爺。
時過境遷,這些人要麽派使者送上賀禮,要麽親自登門拜訪,笑容裏多少有巴結與諂媚之意。
弗卡斯站在擁擠的前廳裏,巡視眾人,道:
“少爺要備戰競技大會的決鬥賽事,不能親自迎接各位,還望各位見諒。”
“哈哈,應該的應該的。”
“預祝葉芝伯爵在競技大會上取得佳績!”
“神選詩人也是擅長劍術的,就像偉大的光明之神,我看葉芝小少爺就像得到了光明之神的垂青!”一名矮子吹捧道。
人群中突然有人嗤笑。
矮子向嗤笑之人投以詢問的眼神,臉色微慍。
那人是狂信徒阿爾巴公爵的使者,坦然道:
“光明之神隻是偽神而已,主說,要有光,這世界才有了光!依我看,葉芝伯爵應該早點受洗,皈依教廷,這樣才是金獅王國之福祉——告辭!”
說罷,那使者轉身就走,留下氣氛沉默的大廳,眾人麵麵相覷。
弗卡斯看在眼中,深知宗教矛盾在大陸各地都十分激烈,就連當年的伯朗第公爵都深受其害,甚至因此丟掉了可以世襲的公爵頭銜。
伯朗第家族,也因此蒙受巨大打擊,差點一蹶不振。
好在,在葉芝的身上,弗卡斯看到了振興伯朗第的希望!
“我主已命人在旁廳為各位備好宴席。”弗卡斯道,“各位貴客還請入席,聊表伯爵之心意。”
緊張的氣氛得到緩解。
大廳內再次響起歡聲笑語。
使者們對著葉芝吹捧連連。
“感謝伯爵大人!”
“伯爵大人真是慷慨!”
“總有些聒噪之人妄圖敗壞伯爵大人的心情,不過葉芝伯爵是大度之人,擁有騎士的美德!各位先生,請——”
“請。”
會客廳裏。
葉芝親自給茱恩·蘭尼斯特沏了杯紅茶。
茱恩交疊修長的雙腿,端起紅茶淺抿一口,微笑道:
“你現在可是伯爵了,連我的父親都十分看重你,他可是向來眼高於頂。
“你還有機會進入金獅王國的內閣,成為陛下的重臣,這是男爵、騎士這種小貴族所不可企及!”
“我昨天覲見陛下,和他談了談血蛛公之事,得到了不少重要情報。而他之所以加封我,是對於我斬首血族侯爵的嘉賞。”葉芝皺眉道:
“此外,我親眼所見…國王陛下的身體狀況,很不理想。”
聞言,茱恩的麵色沉了下來,憂慮道:
“陛下一旦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事,國事無人主持,外部有血族環伺,內部繼承者的身份又不明朗,實在令人擔心啊。”
葉芝看了眼茱恩,道:“我有句話,不知道該不該和你說……”
茱恩瞥了眼他,不滿道:“我們難道不是出生入死的朋友?有什麽話還要吞吞吐吐?”
葉芝道:“好吧,我是想說,要是獅心王出事,你的父親有望登上王位,伱該高興才是。”
茱恩瞪了眼葉芝:“金獅內亂難道我會高興?一個貴族,該是高尚的,光榮的,愛國的!權力和榮譽之間,我永遠站在榮譽這一邊!”
葉芝怔了怔,想不到蘭尼斯特公爵這個野心家,還能培養出茱恩這樣的女兒。茱恩之所以涉險幫忙,和她的家教良好,也分不開聯係。
“你說得對,嚐嚐我做的火腿,不要生氣。”
葉芝親自切了片風幹火腿,放在茱恩的餐盤裏。
“哪有喝下午茶配火腿的。”
茱恩嘀咕著,還是小口品嚐,旋即雙眼發亮。
“真好吃!葉芝,你親自製作的?”
葉芝微笑頷首。
“這味道…很微妙,不像是豬肉,難道是鹿肉?”茱恩咀嚼著,眼神狐疑。
“是死骸鷲的鷲腿肉。”葉芝道。
茱恩愣住了。
葉芝笑眯眯道:“腐爛和發酵的原理完全一致,火腿又是經典的發酵食品,所以我把死骸鷲做成了火腿,別有一番風味。”
茱恩臉色變青,由青轉白,幾欲作嘔,緩緩放下餐碟,咬牙切齒道:
“葉芝·伯朗第!我殺了你!”
眼看茱恩身上隱隱有鬥氣燃燒,葉芝大喝一聲。
“且慢動手!難道你不覺得,你的生命之樹有什麽變化嗎?”
茱恩愣了一下,閉目檢視一番靈魂領域,奇怪道:“什麽變化?”
“你對於疫病之力的抗性增強了,這就是這道【風幹死骸鷲火腿肉】的功效。”葉芝淡定地道,“身為大陸頂尖的食饗師,在這一方麵,我相當有發言權!”
茱恩滿臉狐疑,雖然沒法證實,但又潛意識地覺得葉芝的話相當可信。
“照這麽說,我還得感謝你?”茱恩冷笑道。
葉芝大手一揮:“都兄弟,別客氣!”
茱恩眼神複雜。
雖說葉芝伯爵才智過人,又有躍階斬殺強敵的戰力…但他似乎,在‘用魔獸烹飪食物’這件事上,情有獨鍾!
茱恩歎了口氣,道:“我的父親讓我這趟來,是給你送賀禮的,改日在賽上碰見,我雖不如你,但也會全力以赴。”
葉芝緩緩點頭,道:
“說起來,獅心王宣布王儲人選,應該就是在這幾日了。”
“是嗎?他已經下定決心了?你覺得王儲會是誰?”茱恩訝然道。
中世紀王室的繼承者,不見得一定是國王的子嗣,很多時候還可能被一個遠方親戚繼承,具體要視複雜的繼承法而定。
但獅心王的王儲,一定會是皇女,這點葉芝看過劇本,坦言道:
“會是他的長女,蕾妮。”
“她?”茱恩皺眉道,“你難道不知道嗎?蕾妮的生母犯了私通罪,所以蕾妮的出身有爭議,按律令已被剝奪了繼承權,就算國王宣布她為王儲,公爵們也絕對不會答應!”
“那是以前,現在血族已經滲透進了六大公爵家族之中,隻要獅心王將血族連根拔起,公爵們的權力就會出現空洞,獅心王本人的權力與聲望也會空前高漲。”葉芝道:
“在駕崩之前,他完全可以憑除掉血族所得到的威望,強行推動繼承法的修改,並且讓蕾妮再次成為王儲!”
茱恩嘶了口冷氣:“修改繼承法?天呐,我怎麽沒想到還有這招!”
葉芝在她的眼中,愈發得高深莫測,仿佛事事都在他的掌握,就連難以揣測的國王陛下,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葉芝沉吟道:“總而言之,在陛下眼中,血族作祟未嚐不是件好事,這給了他一個加強王權的契機。”
茱恩眼神閃動,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除掉血蛛公是重中之重,而現在明白陛下是與我們同一陣線的…那,我們現在該怎麽做?”
“等。”葉芝言簡意賅。
“等?等什麽?”茱恩不解。
“五環侯爵已經是我們對抗的極限,六環的血蛛公絕非你我二人之力可以抗衡。但現在,血蛛公的左膀右臂已經被我們去除,隻要石中劍還在國王陛下的手中,血蛛公竊國的計劃就不會得逞,反倒是自己暴露的風險會日益加劇。”
葉芝分析道:“血蛛公見情勢告急,很可能親自出手,以求萬無一失,但這恰恰是出奇製勝的機會。等陛下用石中劍為誘餌引血蛛公上鉤,我就直奔薩福克莊園,找出證據!”
“好!”茱恩聽得熱血沸騰,擊案而起,“要是真能鏟除血蛛公,葉芝,我發誓,你將是蘭尼斯特一生的摯友,隻要你在,蘭尼斯特家族就永不會與伯朗第開戰!”
這是來自王位兩大競爭者之一,蘭尼斯特家族,其繼承者的有力宣言。
葉芝緩緩頷首,微笑道:
“我們也不是幹等著,決鬥大會馬上開始了,陛下肯定會在這場決鬥大會裏有所安排,我們就一同參與吧……期待和你的決鬥。”
看著葉芝伸出的右手。
茱恩愣了一下,旋即一把將其握住,臉頰帶著紅暈,朗聲道:
“比就比,怕你不成?”
*
夜。
薩福克莊園一片死寂。
酒窖地下,狹長的通道兩側,石壁上的火把忽然亮起。
火光映照著一道身影。
他戴著冰冷的鐵麵具,射出幽邃的目光,肩膀上扛著一個昏迷的女子。
佩倫倘若在這,一定會不寒而栗,恐懼以致失聲,手指著這道身影指證。
正是這道身影,與他那天晚上看見的,劫持人質的身影一模一樣!
通道的盡頭,是一件密室,密室的鐵門打開,裏麵飄出濃鬱的血腥氣味,擺放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刑具。
中世紀的刑具令人頭皮發麻,人類對待同族殘忍到難以想象,鋸刑、碎輪、釘椅。在眾多的拷問刑具之中,放置著一尊精致的鐵櫃。
鐵櫃上雕刻著美麗女子的麵龐,那女子的麵龐竟與公爵夫人有七分相像,隻見鐵麵人輕輕觸碰鐵棺材,溫柔得好似情人的愛撫。
吱嘎——
鐵棺材向兩側打開,內側裝有密密麻麻的鐵釘。
鐵麵人將昏迷的少女,放入棺材之中,鉸鏈聲沉悶響起,棺材閉攏,鮮血順著連接棺材的管道,淌入水壺之中。
鐵麵人拿起水壺,身形消失,幾個呼吸之後,他手持托盤,已來到一扇精美的木門之前。
咚咚。
“進來。”慵懶的聲音響起。
鐵麵人推開房門,單膝跪地,兩手舉起托盤,托盤上擺著精致的玻璃器皿與紅酒般的猩紅液體,恭聲道:
“大人,您的餐前酒。”
“放在那兒吧。”
屏風之後,美麗的身影惹人遐想聯翩,她的指尖夾著細長的煙草,深吸一口,緩緩呼出朦朧的煙霧。
鐵麵人不敢抬頭,低聲道:“大人,您似乎有煩心事。”
“我低估了一個人。”
那聲音滿是疲憊,卻帶有致命的誘惑,似是從鼻腔裏發出。
“是誰?”
“金獅王國的新晉伯爵。”
“葉芝·伯朗第?”鐵麵人一怔,若有所思,“難道是他斬殺了德拉斯塔,然後,被加封為伯爵?”
那身影輕笑兩聲,旋即緩緩開口。
“葉芝,很合我的心意,我很想,把他留在我的身邊。”
屏風後的倩影語態慵懶。
“但是,他太聰明了,而聰明的人類,越少越好。”
鐵麵人愣了片刻,聲音裏帶有一絲嫉恨。
“我不理解,他怎麽可能將德拉斯塔斬殺?這背後一定哪裏出了差錯!”
“這,正是我疏忽的地方。”
屏風後的身影平靜道:
“不過,黑太子紅寶石,已經讓【血王矛】恢複了一些力量。
“石中劍是開啟【阿瓦隆】位麵的鑰匙,我勢在必得。
“這一次,我要親自出手,以求萬無一失!”
*
北部行省,愛汀堡大教堂。
哥特式的教堂直指天空,宏偉而壯麗。
陽光穿過彩繪玻璃窗,照耀祭壇上閉目禱告著的托爾賓大主教。
一道身影走入教堂。
阿爾巴公爵望見托爾賓,猶如迷途的羔羊看見歸途,眼底露出一絲微光,快步上前道:
“托爾賓神甫,我是來向你懺悔的。”
托爾賓樣貌堂堂,帶著親和的微笑,那笑容甚至能被當做神父的宣傳海報,寬聲道:
“那麽,請你跟我前往懺悔室吧。”
阿爾巴公爵臉上的緊張鬆懈,目露感動,跟隨著托爾賓來到懺悔室。
“你有什麽想向主懺悔的?”
“我鎮壓了一群無知的暴民,手上沾染了無知者的鮮血,特來向神懺悔。”
“每個人都會犯錯,隻要你誠心悔過,神會原諒你的過錯。”
“我是誠心的。”
“那得看你到底有多誠心,你知道的,贖罪券是一種改過自新的方式。”托爾賓溫和道:
“金錢是瑪門誘惑人心的手段,但有人可以為你承擔這份罪孽。”
簡言之,懺悔很簡單,花錢買贖罪券就行!
“當然!”阿爾巴公爵虔誠地道,“我很快就命人操辦。依我愚見,這座教堂也需要翻新了。”
托爾賓含笑頷首。
神會不會原諒他的過錯,托爾賓不清楚,反正迷霧女神已經原諒他了。
阿爾巴公爵用以贖罪的這筆錢,會被托爾賓,這位迷霧教派的大主教,用以壯大迷霧教派。
坑蒙拐騙也是要花錢的,迷霧教派再怎麽無組織無紀律,日常運營也許耗費大量金幣,為此,托爾賓偽裝成聖光大主教,憑借贖罪券的功勞,為迷霧教派貢獻良多!
阿爾巴公爵千恩萬謝地離去了。
托爾賓看著他的背影,仰望天空,忽然想起近日的傳聞。
葉芝·伯朗第已成為伯爵,在北部行省的威望水漲船高。
這位葉芝伯爵的身份,托爾賓在禱告之時,已然從迷霧女神處得到神諭:他同樣是迷霧教派的成員,並且是迷霧女神的神選!
一開始,托爾賓還在疑心,迷霧女神是不是又在忽悠自己這名信徒。
迷霧女神在這方麵是有前科的——
她連自家信徒都坑騙!
一名迷霧信徒,竟然是王國裏身居高位的伯爵,這著實讓托爾賓感到震撼。
不愧是迷霧神選,連國王陛下都看不穿他迷霧信徒的身份!
由於同為迷霧信徒,又在祭典上領略過迷霧神選的過人之處,托爾賓對葉芝尤為尊敬,還暗中命人多多照顧晨霜嶺的玻璃生意。
興修教堂要用到大量的玻璃,這些材料幾乎全是從晨霜嶺購入的!
按照禱告的習慣。
托爾賓來到教堂裏收藏祭器的聖堂,點燃特製的蠟燭。
聖堂裏頓時充滿了白色的薄霧,保持在腳踝的高度。
旋即,托爾賓跪拜,將身體浸在薄霧之中,對著原本擺放十字架,現在空無一物的祭壇禱告。
“以霧隱之名,既要給予,也要索取,既要喚起希望,也要粉碎希望。哪怕是在無法說假話時,也不能說真話……”
按照以往,這些霧氣會升騰起來,籠罩住整個房間,在霧氣之中,有時會傳來迷霧女神的低語。
然而,薄霧卻忽然消散。
托爾賓愣在了原地,臉上出現一種極為恐懼的表情。
他駭然發現,自己體內的迷霧賜福正在消退。
仿佛迷霧女神已經喪生一般,靈魂領域中的迷霧神性快速消亡!
托爾賓目露震撼與困惑,喃喃地道:
“迷霧女神……她隕落了?!”
托爾賓神色動容,按捺住慌亂,深吸一口氣。
在迷霧女神晉升中等神力之後,祂就已經很少在大陸上顯現神跡。
而現在,更是連大陸上遺留的迷霧神性都不斷消失,就好像迷霧女神真的消亡了一般!
托爾賓在房間裏來回踱步,有些憂慮。
如果迷霧女神真的隕落了,後果不堪設想!
幻術權柄將會被魔法女神吞並,就連迷霧教派也將失去根基,蕩然無存!
托爾賓越想越覺得擔憂,忽然止住腳步,捶掌道:
“我得去趟倫都——葉芝伯爵,他是迷霧女神的神選。”
“我得與他見麵,將迷霧女神消亡的消息告訴他,看他會作何反應!”
托爾賓沉吟片刻,竟有些期待,覺得相當有趣般,嘴角輕揚道:
“嗯……神選大人的表情,一定會變得相當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