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厚大略地翻看了這白骨妖的日記,卻看到了一場悲傷的故事。


    這白骨妖還是人類時,曾經也是個一腔熱血,勤勤懇懇,為人間斬妖除魔的好道士。


    對,性別為男。


    他的故事,要從久遠前說起。


    白骨妖名叫尉俊,清末人士。如果算人類的壽命,應該也有個一百來歲了。


    小道士年幼時,拜一道觀老道為師,疾惡如仇,實力也不弱,幫村人滅了許多的妖邪鬼魅。


    在附近村子,他的名聲漸漸響亮。


    直到一天,有個來自鄰村的書生向尉俊求救,說自己的未婚妻被妖邪附身。每夜閨房中,總能聽到令人麵紅耳赤的羞恥之音。


    尉俊去了。


    那位二八女子長得秀麗端莊,印堂卻濃黑,像是抹了煙灰,腳步虛浮,身火暗淡。


    尉俊斷定,確有妖邪纏住了這女子,當即端著桃木劍,攜了些咒符,守在女子的閨房前。


    不料纏住女子的竟是幾隻狐狸精。


    這些個狐狸精每晚都會化為俊美年輕男子,迷了女子的心智,和她尋歡作樂。


    尉俊大怒,清末亂世,風雨搖蕩,就連區區狐狸也敢成精糟蹋女性清白。要是當初盛世時,這些鬼魅魍魎,哪敢招搖!


    他抓著桃木劍,就和幾隻狐狸精戰成一團。


    狐狸精成精不久,哪裏是他的對手,死的死,傷的傷,最後隻剩一隻逃掉。


    趕走狐狸精後,尉俊並未放在心上,在女子父母和未婚夫的千恩萬謝中回了家。


    可不幾日,曾經感謝他的女子父母和未婚夫又再次找到了他。這一次不是來送謝禮的,而是每人都抓了利器,來要他的命。


    人言可畏,人心難測,凡人隻看表麵。


    當著尉俊的父老鄉親,女子父母咬牙切齒,說女子醒來後哭訴他趁著夜色,汙了她的清白身。


    女子未婚夫怒得揚起鐮刀,要將他碎屍萬段。


    被狐狸精附身的女子也來了,她哭著,用長袖捂著嘴,嚶嚶地不斷抽泣。


    她指認尉俊,就是這妖道,誣我被妖邪所迷,趁夜辱我身子。


    女子未婚夫,一雙狹長的眼,卻死死地盯著尉俊,露出歹毒的恨。


    這未婚夫哪裏是什麽人,分明是逃脫的那隻狐妖,它裂開毛茸茸的長嘴巴,露出鋒利的尖牙。


    它在,惡毒的陰笑。


    快看,那是隻狐妖。妖孽,為禍世人,當斬!


    尉俊抓起長劍,就要滅妖。


    未婚夫嚇得臉色煞白,躲在眾人身後。


    快看,那淫邪道士汙我未過門妻子清白,還要殺我滅口。


    它是妖,卻一副人模鬼樣。蠱惑眾人一擁而上,將尉俊按倒在地。


    他是人,為鄉民屢次身犯險境,但是一直都讚頌著他的村民卻選擇不相信他。


    世人愚昧,嫉妒,恐懼。


    他不知道,他以為在保護蒼生,但他的保護卻讓村人嫉妒和忌諱。隻有招搖撞騙的道士,能在農村德高望重。


    真有本事的道士,反而會遭人畏懼。


    這是師傅在入門時,告訴他的一句話。


    他現在,懂了。


    這些他熟悉的,被他保護過的,感謝過他的村人,一個個變得極為陌生。他們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被冤枉的,有人害怕他,有人嫉妒,有人單純看不得別人好,還有人就隻是想看他熱鬧。


    他雙拳難敵四手,被村人綁去了關衙。


    狐妖化身的未婚夫家,頗有實力,給縣太爺傳了話,許了好處。


    他被關入大牢,卻想不明白,為何那被自己救的女子會誣陷他。


    同關一牢的老者聽了尉俊的事,隻是歎氣。


    傻道士,那女子誣賴你,隻是為了自己。一個黃花大閨女,未嫁入夫家,手上的朱砂痣就消了。


    如被人知道是妖孽汙了清白,還不如誣你破了她的清白身。


    被人強迫,和被妖邪強迫,天差地別。


    何況,旁邊還有妖狐化為的未婚夫慫恿。


    尉俊被重打三百大板,以妖道的名,掛在城牆上示眾。


    從前他救過的人,沒有一個替他求情,人心薄涼如此,恐怖如斯。


    尉俊被打得血肉模糊,一身皮肉全都裂開,又在太陽下暴曬了七天七夜。裂開的皮肉全都潰爛,發臭,長滿了白蛆。


    僅剩一口怨氣的尉俊被取下來,扔進了死人堆中。


    他恨!


    他恨!


    他恨村裏所有人,恨鄰村所有人,他恨那被自己救的女子。


    恨他們眼目無珠,被妖物蠱惑。


    不,他們,真的有被蠱惑嗎?


    又或者,他們隻是想看自己死,在這亂世,圖一樂?


    亂世人,心比妖邪更毒。


    他痛,痛入骨。


    蠅蟲吞光他的皮肉,隻剩白骨。


    但他還沒死,剩下一口氣,被恨意撐著。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清脆的攝魂鈴響起,驚醒了尉俊。


    “好強的怨氣,有意思,有意思。”


    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尉俊艱難地抬頭一看,卻是個枯瘦的黃袍老道士。


    “你想報仇嗎?”


    “想。”


    尉俊回答得斬釘截鐵。


    “做我奴仆,我賜你報仇的術。”


    黃袍老道說。


    尉俊得了老道的秘術,卻發現,自己哪裏還是人,分明已經化成了隻有一副枯骨的白骨妖。


    它冷,明明隻是一副白骨,但就是冷。


    它怕,怕蠅蟲再鑽它骨,吸它髓。


    它,想要穿衣裳。


    尉俊坐在村子裏,村裏遍地屍體。兩個村子不論男女婦孺,全都被它屠殺幹淨。它一身白骨,坐在月光下,腳下踩著屍山,哼著小曲,手裏拿著一根繡花針。


    一針一針。


    慢悠悠地將年輕的人皮扯下,然後細細地縫上。


    換衣服似的,一件一件地換。


    都不滿意。


    最是那誣陷自己的女子,麵上光鮮,骨子裏全是流汁的毒。


    直到換到一小婦人的皮囊後,尉俊才對著銅鏡笑起來,鏡中小婦人的臉,笑起來嫵媚。


    它不光變成了妖,還是個死人妖。


    從此,它隻愛漂亮女人的皮囊。


    世間歲月如梭,不知多少年過去,它潛伏在人間,不知割了多少無辜者的皮,換了多少身衣裳。


    日記從這裏戛然而止。


    劉厚看完,心情很複雜。


    尉俊本是個正義的道士,但是卻落得個這麽個下場,也不知道該同情他,還是唾罵他。將心比心,如果自己在尉俊的境況下,估計也會心生怨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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