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盆裏麵,炭火本就還尚未熄滅。


    江耀與袁誌龍兩人往火盆裏麵添加了不少木炭,火焰火紅火紅,整個房間裏麵都暖和了不少。


    坐在烤火桌旁的椅子上麵,江耀脫下襪子,狠狠一擰,都擰出了不少水來。


    光著腳丫子,他換上了一雙拖鞋,又把被沁濕的褲腳擰了一下,然後就著炭火,開始烘烤起來。


    才僅僅隻是半個小時不到,正烤著火的他,又感覺一股說不出的寒意突然襲來。


    眉頭一皺,他望向房間門口。


    在他的視線之中,又見到幾道模糊影子,在這間屋子的客廳裏麵晃晃悠悠。


    “滾……”


    刷的一聲,江耀站起身來,整個人如同離弦之箭,直衝往外麵客廳裏麵。


    外麵空空蕩蕩,根本什麽都沒有,他剛剛見到的模糊影子,好似是他感知錯亂,出現了某種錯覺。


    找到電燈開關,他把客廳裏麵的燈打開,無論是用眼睛看,還是用精神力感應,他都沒有發現存在有任何異常。


    遇詭這種事情,他早已經經曆過不止一次兩次。


    這種邪門玩意兒,他不僅僅殺過,更是還曾經騎過,在他的感覺之中,傳說中的詭,真正強悍的不多,一般的怨詭惡詭,實力也就是那個樣子。


    可現如今,他所遇到的情況卻完全不同。


    之前,拉著自己外婆姚玉翠往堰塘裏麵走的那一黑一白兩道模糊影子,被他的血龍擊中之後,雖然消散開來。


    但江耀感覺,這兩個模糊影子並未就此飛灰湮滅,而是在血龍擊中他們的那一瞬間,脫離了現實世界,回歸到了某個未知時空。


    他們的存在似乎極為特殊,似乎能夠在真實與虛幻之間不斷轉換,與江耀印象中的那些普通詭類完全不同。


    “小耀,怎麽了?剛剛你喊誰滾?”


    “這客廳裏麵就你一個,也沒見到其他人。”


    “在房間裏麵,你烤火烤的好好,怎麽突然竄來了這裏?”


    外婆所在的房間門口,袁秀花與袁誌龍兩人此刻也探出了腦袋。


    衝著江耀看了看,又掃了掃空曠的客廳裏麵幾眼,兩人一臉茫然,詢問道。


    “媽,小舅,剛剛伱們見到了什麽沒有?”


    皺著眉頭,江耀走到袁秀花袁誌龍兩人麵前,他試探著詢問了一句。


    “沒!”


    “剛剛就見到小耀你一聲大喝,然後就見你跑來了客廳這邊。”


    一臉疑惑,袁誌龍與袁秀花兩人盡皆搖了搖頭。


    隨後,袁秀花繼續又道:“怎麽了?小耀?”


    “你剛剛這麽一個反應,是看到了什麽古怪的東西?”


    “這大半夜的,你外婆突然往堰塘裏麵跑,今晚這屋子裏麵,肯定有些不幹淨的玩意兒……”


    口中這麽說著,她走出房間,將屋子裏麵的燈一一打開。


    然後,她又去了廚房裏麵一趟,拿了把菜刀出來。


    “一幫死了很多年的詭東西,什麽玩意兒,少在屋子裏麵晃悠,給我滾遠一點。”


    “誰敢再纏著我媽,我要他好看。”


    “話我擺在這裏,今晚我媽要平平安安,那就沒事,她要出了什麽事情,明早天一亮,老娘就去了刨了埋著你們的那些個墳堆。”


    ……


    袁秀花本來就極為潑辣,已經確認這屋子裏麵藏著一些不幹淨東西的她,手中拿著菜刀,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把小舅家的各個房間以及所有的角落,都一一走過了一遍。


    她的這個舉動,是否會有用處,根本無人知道。


    不過她們這邊的農村裏麵,本來就有著這樣的習俗。


    感覺家裏麵有些不幹淨之後,拿著菜刀又或者其他一些利器,一邊罵人一邊在家裏麵瞎轉的,肯定不僅僅隻是袁秀花一個。


    小舅袁誌龍重新回到房間裏麵守著姚玉翠,江耀跟在袁秀花身後,陪著她轉悠了一陣。


    見她越罵越起勁,足足過去了將近半個小時,她始終還沒停歇下來之後,江耀歎了口氣,他終於放棄,沒有再繼續跟著。


    回到外婆房間裏麵,他皺眉思索了一陣,沒繼續坐在烤火桌邊,而是搬了把椅子,直接就守著了房間門口。


    換好了衣物,重新躺回床上的姚玉翠,不僅僅隻是人事不省,就連大小便都已經直接失禁。


    就在剛剛,小舅袁誌龍已經再度撥打了急救電話120。


    隻不過,救護車要從縣城裏麵的醫院趕來他們家所在的鄉鎮裏麵,根本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做到的。


    江耀的車子雖就停在屋子外麵的那空地之上,但姚玉翠現在這個樣子,又沒有專業的醫護人員在這裏,無論袁誌龍兩口子還是袁秀花這邊,都不敢妄自做主把她抬進車裏再送去醫院。


    “閻王要人三更死,不得留人到五更。”


    “姚玉翠陽壽已盡,雖留住了最後一口陽氣,但命數使然,小友你做的再多,一切都是枉然。”


    “你又何苦逆天行事,將她強留世間呢?”


    ……


    守在房間門口,看著忙忙碌碌的小舅小舅媽兩人,又聽著自己母親袁秀花那連綿不絕的罵人之聲,不知道什麽時候,江耀整個人都開始變的有些恍恍惚惚起來。


    陰森無比,好似沉吟,又好似低語的古怪聲音,根本不受控製,湧入他的腦海之中。


    “你是誰?別藏著掖著,有種現身出來!”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這確實沒錯。”


    “但當著我的麵,想讓我外婆她老人家走近堰塘裏麵淹死,這絕對不行!”


    整個人似睡似醒,不過此刻的江耀,理智猶存,依舊還保持著一絲必要的清醒。


    隻是如今,母親的罵罵咧咧之聲,他已經聽不見,正圍著外婆團團直轉的小舅小舅媽,他同樣也已經見不到人影。


    在他的感官之中,四周圍都是一片昏黃,沒有高樓大廈,沒有山川河流,周圍那空蕩蕩的虛空,偶爾倒是能見到似虛似幻的一道道模糊影子自遠處一掠而過。


    “活人存於陽間,死人歸於陰世,這是天地規則使然。”


    “死亡對你外婆姚玉翠來說,其實並不可怕。”


    “明明陽壽已盡,卻被親屬強留陽世之人,活的生不如死,對他們來說才是最殘忍的。”


    ……


    那不知來源於何處的低語之聲,再一次響徹在江耀的耳際之中。


    下一刻,他眼前的場景快速變幻。


    短短幾個刹那之間,四周圍的那一片昏黃,已經徹底不在,如今的他,好似存在於一間豪華之極的高檔病房裏麵。


    一個骨瘦如柴,渾身插滿了管子的老人,毫無知覺的躺在病床上麵。


    不遠處,疑似家屬的一男一女,坐在那椅子之上,正在侃侃而談。


    “小欣,兩萬一天的icu病房,你爸已經躺了四年,他這個樣子,除了浪費醫療費用之外,再怎麽醫治,也最多就是讓他拖一段時間,這有意義嗎?”


    “你這話說的,他是我爸,也是你嶽父,我肯定得給他最好的治療,隻要他能活著,對你我來說就是最大的意義。”


    “拿忽悠外人的話來忽悠我,小欣,你這人還是這麽虛偽,你爸都這個樣子,活著都已經是生不如死,你真要是孝順的話,就應該讓他痛快的死去,而不應該繼續從他身上撈好處。”


    “說我虛偽?方健,你又能比我好哪裏去?要不是我爸活著,有他以前的關係撐著,你現在的位置能坐的這麽穩?”


    “躺在病房裏麵,他有專人照顧,醫療費用又能全額報銷,不需要你我出一分錢也就算了,他每月還有好幾萬的退休金能落到你我兩人手上。”


    “有著這麽多的好處,你自己說,我們有什麽理由不讓我爸繼續治療?”


    ……


    剛開始,這一男一女聊天聊的還算愉快,可僅僅隻是一會兒功夫,因為某些事情,兩人起了一些分歧,就此不歡而散。


    那男人沉著一張臉,已經先一步離開病房,而那年紀三四十歲的中年女人,則是繼續留著病房裏麵,順手從老人床頭的果籃裏麵拿個蘋果,洗幹淨削完皮後,她開始啃了起來。


    好似已經超脫現實,存在於另外一方時空一般,江耀靜靜的看著眼前病房中的一切。


    “看到了嗎?小友,你外婆陽壽已盡,如果讓她強留陽世,就跟病床的那個老人一個樣子,隻會令她活的生不如死。”


    “高額的醫療費用,你或許不會在乎,但你僅僅隻是外孫而已,你考慮過你大舅小舅家裏,能承受的了這些嗎?”


    “放棄阻攔陰差,讓你外婆魂歸陰世,感情方麵,或許會讓你覺得有點難以接受,但毫無疑問,不管是對姚玉翠還是你們這些親屬來說,這絕對都是最明智的選擇。”


    ……


    那個不知源於何處的低語之聲,再一次在江耀的腦海裏麵響起。


    下一刻,他周圍的場景一陣扭曲變幻。


    剛剛他所身處的高檔病房,以及床上的那枯瘦老人,已經就此失去了所有蹤影。


    如今的他,依舊端端正正的坐在外婆姚玉翠的房間門口。


    房間裏麵,姚玉翠緊閉著雙目躺在床上,小舅與小舅媽兩人,一個已經坐回了烤火桌邊,一個依舊還守在床邊。


    提著一把菜刀,不知竄去了哪個房間的袁秀花,罵罵咧咧的聲音同樣還在繼續。


    那個神秘的聲音,以及剛剛江耀所看到的那一幕幕場景,他自己都分不清楚,這到底是真實還是虛幻?


    “假的,肯定是假的,應該是我有點疲憊,不小心睡著了做的夢。”


    “不知道多少人生病了沒錢醫治不敢去醫院,哪有人在兩萬一天的病房裏麵躺四年還能全額報銷的,我大天朝不可能有這樣離譜的事情發生。”


    “不知道哪裏來的妖魔鬼怪,就喜歡亂我道心。”


    麵色複雜,江耀歎了口氣。


    一直守在房間門口的他,猶豫了一陣,終於還是站起身來,走去了房子外麵,給自己點上了一根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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