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沉,夜幕降臨,群星閃爍,恢複平靜的林場如與塵世隔絕的淨土,寧靜祥和。


    夏蟬輕鳴,篝火躍動,菲莉絲望向卡爾被火光襯得更加深邃的臉龐,心中溫暖而竊喜——他今天是用那神秘的蒼白火焰點燃木柴,生起篝火。


    僅僅是這樣微小的細節,便讓菲莉絲感到滿足——這意味著他們的關係更親近了,是可以互相保守秘密的人呢。


    “今天不鑽木取火了呢,卡爾~”貴族小姐替卡爾撥動著快烤熟的口蘑,有點好奇地問道,“不過你昨晚為什麽不直接從提燈裏取火源呢?鑽木頭好費勁的。”


    “……呃,這是因為……我想讓你領略一下野外生存技巧,開開眼界。”


    “你好貼心呢卡爾,我還真是第一次見到!”菲莉絲笑盈盈的,“烤魚可以吃了嘛?我餓了呢。”


    “可以了……”


    卡爾有些尷尬,他昨天其實是忘了這碼事了,但又不好意思說實話……


    菲莉絲純真爛漫,很好糊弄,反正隻要卡爾不說是自己忘了,那沒說就是零卡。


    他從篝火邊取下串著烤魚的木簽,魚皮烤的金黃,泛出濃鬱的焦香味,白嫩的魚肉滋滋冒油,他又夾了幾塊烤口蘑後將瓷盤遞給菲莉絲。


    “小心燙。”


    菲莉絲喜滋滋地接過,迫不及待嚐了一小口,立刻滿足地閉起眼睛——鮮美的魚肉烤的恰到好處,口蘑在炙烤下泛出汁水,彈牙筋道。


    “好吃的,卡爾。”菲莉絲優雅大方地抹抹嘴讚美道,“沒想到連調味料都沒有,還會這麽好吃!”


    卡爾笑了笑,也嚐了一口烤魚,這是下午在林場的河裏用黑荊棘抓的魚。說是河流,其實隻算是水深一些的小溪而已,但清澈見底,水質很好,抓幾條魚還是很容易的。


    “新鮮的食材味道本身就很好,能把魚腥味去掉就足夠了。”


    “你很喜歡烹飪嗎,卡爾,平時也是自己下廚嗎?”


    “沒那麽喜歡。”他搖搖頭,“我很煩清洗餐具,所以一般都買來吃。”


    菲莉絲叉起一塊烤魚肉塞進嘴裏嘟囔著:“總吃外麵的食物可不行,有的餐廳廚房可不幹淨呢!而且你太瘦了,營養要均衡的。”


    你是老媽子嗎?


    卡爾苦笑兩聲,二人忽然沉默下來,默默吃著晚餐,顯然心思都不在烤魚上。


    用過晚餐後,菲莉絲拿過卡爾的餐具,用下午在河邊接的清水洗過後,放進了珍珠小包裏。


    卡爾凝視著火光,忽然出聲問道:“菲莉絲,有紙筆和信封嗎?”


    “有的。”


    她從小包裏摸出鋼筆信紙和信封遞給卡爾,隨後便看到他在火光下認真寫著什麽。


    菲莉絲雙手托腮注視著卡爾,感到不舍。


    明天就要回莊園了,怎麽才能去城裏找他呢……


    貴族小姐出神的想著,忽然靈機一動——現在不要和他談委托金的事,這樣就能告訴爸爸,我要去城裏支付委托金,就能再見到他啦!


    天呐菲莉絲,你可真是天才!


    想好對策的貴族小姐竊喜著,卻又嘟起嘴,出神地注視卡爾持筆寫信——他的手指纖細而修長。


    他的手讓菲莉絲回想起自己白天大膽的舉動——又是牽他的手,又強硬的讓他枕著自己的腿休息。盡管都是有正當原因的,可她還是紅了臉。


    唔,可是那麽危急的時候,哪還管得了這些嘛!而且他不也抱著我了麽,他可沒半點不好意思的樣子!


    那麽危急的時候還記得把手墊在我腦後呢……


    菲莉絲環抱雙腿而坐,把臉深深埋下。


    她忽然覺得如果時間能停止,那一直這樣生活下去也不錯——他們可以遠離城市,一直生活在這片森林裏。


    她會拋棄原本的姓氏,再也沒有貴族,沒有宴會,沒有勾心鬥角與惡意。


    隻有菲莉絲和卡爾。


    他們可以一起蓋間小木屋,林子裏有許多植物,可以種蔬菜自給自足;


    從這裏再走遠點,有一條清澈的溪流,雨天時魚很活躍,她想和卡爾一起帶著自製的魚竿坐在河邊,看他釣魚的樣子;


    她想脫下鞋襪到水淺的地方踩水,想對卡爾回眸一笑,再看看他會有什麽反應。卡爾會不會擔心地把她牽回岸邊,再替自己擦幹腳心呢;


    他那麽貼心溫柔,一定會的吧。


    菲莉絲越想越出神——她再也不想回莊園了,她從不想要那些財富和錦衣玉食的生活。


    這片森林見證了他們的相熟與夜話,生死與共的詭異經曆,漫天星辰下的篝火,沒有鹽的烤魚,少女初開的情竇,萌芽卻熾熱的感情。


    但這些終究是妄想,菲莉絲·沃爾登的人生,不由菲莉絲決定。這是身為伯爵之女,早已做好卻始終不甘的覺悟。


    麋鹿應歸於森林,但沃爾登小姐注定要回到莊園,在觥籌交錯間等待一個由伯爵選定但自己永遠看不入眼的男人,成為他的妻子,讓沃爾登家更接近權力的中心。


    可菲莉絲已經遇見這樣的卡爾,眼裏還怎麽容得下別人。


    她想的越來越遠,她的視線仿佛穿越時空,望到明年的盛夏——卡爾·海勒身著筆挺的西裝走在教堂前的紅毯上,他要去迎接紅毯盡頭那名陌生的女人;


    菲莉絲看到女人潔白的婚紗,麵紗下她笑的那麽開心;


    陌生女人毫不矜持地強挽過卡爾的手臂,在神明的見證下與他結為伴侶,在人群的歡呼與漫天花瓣中與他相擁。


    菲莉絲看到——她的英雄就要為別的女人許下諾言了。


    請不要對她笑,卡爾,請不要讓她看到。


    “菲莉絲,這兩封信你收好。這一封等到……”


    卡爾遞出信件的手,忽然停了下來。


    “為什麽在流淚?”


    “如果我不姓沃爾登就好了,如果不是沃爾登就好了,那本該是我的婚紗……卡爾,你不要…我很自私,我心眼很小的……你永遠不要對她笑好不好?”


    卡爾從未麵對過這樣的場麵,他甚至聽不懂菲莉絲在說什麽,可她美麗的臉上梨花帶雨,嘴唇都在顫抖,淚水如串珠滑落。


    “答應我吧……好嗎?”


    她在央求。


    “好。”


    菲莉絲用袖子抹去眼淚,堅定地說道:“我會努力一次的,你等等我好不好?”


    “……嗯,我等。”


    卡爾撓了撓頭發,他實在摸不著頭腦,可菲莉絲卻破涕為笑了。


    可到底在說什麽呢……算了不管了,反正事多不壓身。


    菲莉絲雨轉晴,接過卡爾遞來的兩封信,看到一個信封上寫著“致沃爾登伯爵”,另一封什麽也沒寫。


    “這是?”


    “回去之後你父親一定會問林場的事情,除了我的火焰與提燈,其他都可以說,”卡爾溫和地解釋道,“和你父親交代完之後,我猜他會更多的詢問關於我的事。”


    “嗯嗯,肯定會的,你可能不知道呢卡爾,貴族和教會是對立的。但你不屬於教會,現在人人都想拉攏你,我父親也不例外的。”


    菲莉絲說著說著聲音便減弱了:“可我見過你的本事以後,我覺得沃爾登家給不出你想要的東西,如果以後你進入了教會……唔不說了的,我才不想管家裏的事情。”


    賭氣的樣子還挺可愛的。


    卡爾笑眯眯的看著菲莉絲撅嘴的樣子,她大概想說等以後自己進了教會,別和沃爾登家為敵吧。


    “那這信需要我交給爸爸嗎?”


    “這就是重點了,你聽好。”


    卡爾像老師一樣拍拍手,讓菲莉絲同學認真聽課:“你講述我們的經曆時,要抹去伊莎貝拉的存在,如果你父親主動問起的話,你再告訴他真相——伊莎貝拉為了引開蜘蛛,和我們走散了,離開森林之後才重新匯合。”


    卡爾等菲莉絲用力點點頭後,繼續說道:


    “接下來你要為伊莎貝拉求情,如果你父親始終堅持給你換一名貼身保鏢,推辭兩次後答應他,然後就可以假裝剛想起來我寫過信,再把信交給他,記住了嗎?”


    “啊……貝拉。”菲莉絲恍然想起自己的保鏢還沒找到呢,又疑惑的問道,“記住了,可我們還沒找到貝拉呢,你為什麽說離開森林後我們會和她匯合呢?”


    “因為我看到她留下的記號了,她正在集合地等我們,在喂馬準備明天送你回家。”


    “這樣呀……”菲莉絲終於放下了心,又輕聲說道,“可是……貝拉是為了引開蜘蛛,貝拉平時對我很好的,你為什麽說父親要換掉貝拉還要我答應呢,那隻是個意外呢,我不想貝拉她……”


    “她畢竟沒有一直保護在你身邊,伯爵或許會覺得她失職,當然我也不確定。”卡爾先隨意敷衍一句,便認真直視著菲莉絲的雙眼,“你信任我麽?”


    菲莉絲像麻雀一樣點著腦袋:“信任的。”


    “那就按照我說的去做吧,同意你父親換掉伊莎貝拉,她不會被伯爵開除的,放心吧。”


    “這……”


    菲莉絲猶豫著,但看到卡爾堅定的目光和手中的信,還是抿唇說道:“我知道了……”


    卡爾沒有多做解釋,他不準備現在告訴菲莉絲去警惕伊莎貝拉,因為菲莉絲沒多少城府,很容易暴露。


    假設伊莎貝拉真的是密林會的,那她一旦發現菲莉絲有異常,或許會對菲莉絲不利。


    基於這個假設,卡爾篤定明天他們一走到森林邊緣,就會看到伊莎貝拉,到時候試探她一下,就能知道他的假設有幾成可信度了。


    卡爾見菲莉絲還掛著擔憂的神情,在心裏歎了口氣,安慰著她:


    “放寬心,我不是說你要替她求情然後推辭兩次嗎,這就是為了讓伊莎貝拉不被伯爵責罰。”


    “嗯……我會記住的,會替貝拉求情的。”菲莉絲揉揉臉振作了起來,“那另一封沒有名字的信給誰呢?”


    “如果你父親不準備給你換保鏢,你就沒必要替她求情,也不需要給伯爵這封信,然後你把它收好再也不要拿出來。”卡爾認真地看著她,“另一封是給你的,回你臥室再拆開,按照我寫的去做。記住,給你的信一定要在確定自己獨處時再拆開,最好是在深夜。”


    “誒……好神秘呀,真好奇呢!卡爾你寫了什麽呢?”


    “秘密,記住了嗎?千萬不要擅自打開任何一封。”


    “你好嚴肅,我都記住啦。”


    “嗯你睡吧,我守夜。”


    菲莉絲嘟嘟嘴,她還不願意這麽早結束今天,於是歪著頭問道:“對了卡爾,你傍晚丟下我一個人在這,你幹嘛去啦?”


    給你買保險去了……


    “我不是剛才說發現了伊莎貝拉的記號嗎,就是那時候找到了她遺留的線索。”


    卡爾無奈敷衍道,他其實不願意對菲莉絲說謊,可實話是沒法現在告訴她的。


    “哦。”菲莉絲有些低落的哼唧著,“以後別丟下我一個人了……”


    “好,不會了。”


    “嘻嘻~卡爾……我以後能給你寫信嗎?”


    “可以,你知道我住在哪,快睡吧。”


    “真是的,晚安!”


    菲莉絲嘟起臉頰躺在床單上,賭氣般背過身去,不想再理這個不解風情的男人。


    但很快她自己就沉不住氣,又轉過身子麵朝卡爾,剛想委屈地說他兩句,卻正好對上他清澈的笑容,菲莉絲立刻俏臉一紅,想埋怨的話全堵在了心尖。


    菲莉絲,你真沒骨氣!


    埋怨不得卡爾,她隻好在心裏暗罵自己。


    菲莉絲望向璀璨的夜空,忽然發現有兩顆緊緊挨著的星星,共同散發出黯淡的光芒。


    “卡爾你快看那邊,我從沒見過那兩顆星星誒,好奇怪,它們不在星軌上呢!”


    他仰頭,那是絢爛的漫天星辰。


    當卡爾看向菲莉絲指的那兩顆星星時,其中一顆似乎微弱閃爍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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