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爾登伯爵話音落下,貴族們用力點頭,紛紛低聲表示讚同。


    一層的布魯爾子爵終於收回了對菲莉絲的注視,也連連稱是。


    “那些孩子,就是維德王國的未來!孩子們終將長大,成為這個國家的支柱,在各行各業大展才幹,他們正是未來,是國力的保證!然而呢?”


    沃爾登伯爵麵色沉了下去,凝重說道:


    “多少孩子因為家境貧寒,不得不用瘦小的肩膀分擔起家庭的重擔?多少孩子別無選擇,隻能去教會學校讀書,學習那些對國家建設毫無意義的宗教知識與典籍?”


    他頓了頓,語氣高昂起來:


    “但不該是這樣!他們本應學習法律、文學、醫學、工程學,他們本能擁有更光明的未來,而不是選擇做一名神父或修女。群星墜落之日早已過去五個紀元,孩子們抬頭時絕不應是仰望群星,而是要仰望未來!”


    “正是,正是!”


    “沃爾登伯爵看到了我們不曾看到的事啊……”


    “沒錯,孩子們不僅是王國的未來,他們更應擁有自己的未來!”


    “那些父母不該讓孩子們過早進入工廠分擔家務,他們的手不該用來擰螺絲或洗衣服!”


    貴族們紛紛附和,哪怕心底並不這樣認同。


    哪怕他們的工廠裏和種植園裏,孩子隻要每周5利特的薪水,卻比成年工人還要好使。


    他們給孩子提供了工作,他們錯了嗎?


    錯的是沒有遠見的家長,所以他們隻是平民,世世平民。因為那些父母選擇犧牲孩子的學業與未來,所以他們的孩子長大後最多隻是工人組長。


    菲莉絲麵帶優雅微笑,悲哀地聽著每一個讚同的聲音。


    她不知道父親為什麽突然要召集所有貴族成立慈善基金會,不知道擅於運籌帷幄的父親,在背後有什麽考量。


    但她知道,這份基金會將給每一個入學的孩子保證午餐。


    菲莉絲覺得這很好,真的很好。


    在最初得知基金會計劃時,她就建議父親將早餐也納入其中,但伯爵大人輕輕搖了搖頭。


    她也沒有再爭論,畢竟有一餐總比沒有好。父親告訴她——那是一頓足以讓每個孩子吃飽的午餐,這就夠了。


    菲莉絲看著宴會廳貴族們手握香檳,言辭激烈,忽然想起上個月溜出別墅玩的時候,她去了西區,即使貝拉不允許,她還是去了。


    那天,她把自己手裏的餡餅遞給那個抱著一大筐衣服的小女孩,可那孩子隻用了兩口就全塞進嘴裏。


    那麽大一張餡餅,剛買來的,那麽燙。


    菲莉絲想起了那個女孩,也想起貝拉那天說——小姐,您不可能給每一個人餡餅,隻有神明才做得到。


    她不知道神明或是教會有沒有給孩子們餡餅,但她聽說教會有賣贖罪券,教會學校需要自帶午餐。


    菲莉絲信奉治愈女神,那天回來後她向女神祈禱,誠摯又謙卑地向女神詢問——饑餓到底該如何治愈?


    女神不曾回應,一如既往。


    沃爾登伯爵把握著場麵,當貴族們情緒達到他想要的程度後,他高聲說道:


    “沒錯,女士們紳士們,知識不該是貴族的特權,教會學校也不該是孩子們唯一的選擇!今天,我們將共同成立學業慈善基金會,基金會將在明斯特市興建六所學校,將從紐倫大學聘請教師,將教授從文學到理工的一切應用知識,將每天提供免費的營養午餐和低息助學貸款!”


    貴族們的情緒被調動起來,宴會抵達高潮。沃爾登伯爵渾厚的聲音穿透人潮,響徹大廳,風度與自信凝結在他的臉上久久不散。


    “布魯爾家族將全力支持基金會,作為家主,我將向基金會捐贈三萬雷亞!”


    “親愛的布魯爾子爵,您的高尚與風度令人欽佩,維爾瑟家將捐贈三萬雷亞!”


    “讚美您的遠見卓識,尊貴的沃爾登伯爵,陶德家將捐贈三萬雷亞,並派遣工程隊無償幫助學校的建設!”


    讚美沃爾登伯爵的聲音此起彼伏,一份份高昂的捐贈,一張張激動熱忱的麵孔,沃爾登伯爵始終沉著冷靜,微笑恰到好處。


    一如他是明斯特市的支柱,一如沃爾登家的百年榮耀。


    他單手高舉香檳,沉穩卻昂揚:


    “讚美諸位的慷慨,女士們紳士們,敬未來!”


    “敬未來!”


    ……


    正事已經結束,貴族們紛紛在協議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並蓋上家族印章。沃爾登家的常春藤紋章在最上方,作為出資最多的家族,沃爾登伯爵理當成為管理人。


    他早已簽好了名字。


    隨後,宴會如常進行,沃爾登伯爵與每一位來賓溫和致謝後,又抱歉地說請貴族們隨意,他還有事要處理,便離開宴會廳回到了書房。


    基金會的事情已洽談完畢,貴族們開始了他們的社交,三五成群,互相問候,商談生意。


    精致的佳肴擺滿了一層宴會廳的數十張長桌,侍者們端著香檳與其他飲品重新來到熱鬧的宴會廳,穿梭於人群。


    沿著一層兩側的階梯向上,則是二層可以俯瞰大廳的露台以及環繞回廊,沃爾登伯爵退場後,想暫時逃避喧囂的賓客們便可以登上二樓,品著精美的酒水倚靠欄杆,隨著宴會廳悠揚的管弦樂輕輕舞動,或透過窗戶欣賞夜色裏伯爵典雅的庭院風光。


    當沃爾登伯爵還在宴會廳時,菲莉絲尚能在二層回廊尋覓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一邊在心底暗道無趣,一邊刻意沿著華麗地板上的花紋和瓷磚交界處漫步——她從小便喜歡這個遊戲,把花紋與交界想象成唯一能踩的狹窄繩索,自己在像馬戲團表演那樣“走鋼絲”,如果腳尖踩到花紋之外,那她便會掉下去。


    很快菲莉絲一腳“踩空”,嘟起小嘴。


    然而她注意到,正在上樓的父親對她露出略顯無奈並認真的眼神。目送父親離開後,她隱藏起小性子不再玩遊戲,瞬間變回優雅端莊的菲莉絲·沃爾登小姐,開始與每一位來賓問候。


    “菲莉絲小姐,您今天的魅力……”


    “謝謝您的讚美,維爾瑟先生。”


    “小姐,不知您是否滿意在下的禮物,那是維德王國最好的絲綢裙。”


    “很抱歉先生,還沒來得及欣賞您的禮物,但菲莉絲感謝您的慷慨。”


    “美麗的小姐……我是否有幸邀請您共舞一曲?”


    “先生,菲莉絲今天身體不適。”


    “當然,當然……”


    菲莉絲應付著一位位年輕的貴族或他們的家族成員,卻沒有碰任何香檳與飲品。


    她麵色柔和彬彬有禮,言辭得體並帶著疏離,與每個人保持著恰當的距離,每一次行禮都無可挑剔,但眼裏閃過一絲微不可見的疲態。


    這是菲莉絲的工作,哥哥不在莊園,父親有要事處理,她是此刻唯一的沃爾登。她必須像父親一樣與每一位來賓致意,之後才能找借口離開。


    她看向不遠處的幾人,布魯爾子爵正在那裏情緒充沛地與幾位貴族說著什麽,而聽眾們時而麵露驚訝,時而輕輕捂嘴,又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安撫著布魯爾子爵。


    布魯爾子爵……


    菲莉絲在心底歎氣,縱使萬般不願也必須去問候一下——怎麽說他也是第一個響應並捐贈三萬雷亞的。


    布魯爾看我的眼神總是令人作嘔,舉止又做作刻意。這樣的人是怎麽以儒雅隨和有風度聞名貴族圈的?


    菲莉絲對他從不掩飾冷漠,這是為數不多能讓她把不愉快表現在臉上的貴族。


    但今天她覺得有些奇怪——如果是往常,布魯爾子爵必定是第一個衝上來展現風度並與自己搭話的那個,而今天他不僅沒有主動前來,連無意中看自己的眼神都很克製。


    他最近經曆了什麽才會這樣?以至於一反常態,還要迫切地告訴其他人?


    菲莉絲端起禮貌的微笑走向布魯爾子爵,至少在基金會成立的今天,她告訴自己——要微笑。


    與布魯爾交談的幾位貴族看到菲莉絲走來,男士行鞠躬禮節,女士則虛提裙角,當布魯爾回頭看時才發現菲莉絲,匆忙卻不失體麵的行禮。


    “您的美貌依舊如此動人,親愛的菲莉絲小姐。”布魯爾不失風度的說著,卻讓菲莉絲強繃起的笑容險些塌陷。


    不要臉,真是蛀蟲般的心思!誰是你親愛的!


    菲莉絲在心底罵了一句,淡淡回應道:“感謝您的稱讚,布魯爾子爵,但請您稱呼我的姓氏。”


    “嗬嗬,請勿怪罪。”


    “女士們紳士們,幾位剛才在聊什麽呢,菲莉絲也很好奇。”


    這本是一句客套話,菲莉絲是以這樣的方式向在場的幾位同時打招呼,這樣就能盡早離開,但沒想到一位貴族女士立刻說道:


    “菲莉絲,你真該聽聽布魯爾子爵上星期經曆了什麽,喔天呐,我僅是聽布魯爾子爵描述,都感到無比驚悚和緊張!若不是那位通靈師先生,我們今天可見不到布魯爾了!”


    有人捧場,布魯爾立刻做出劫後餘生的模樣:“唉,真是天降橫禍……”


    菲莉絲眉毛一挑,她還真感興趣了。


    她本就是奧秘領域命格2的牧師,雖然能很好的應付社交場合,但仍是天真爛漫的花季少女,對這些怪談、神秘事件等等一向很有興趣,尤其是那些能與亡靈交涉、戰鬥的通靈師。


    隻可惜沃爾登家與煉金教會的關係一向不好,而神秘的通靈師又全在教會工作,因此能聽聞的消息實在有限。


    好奇心被引燃,但她還是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問道:“真高興見到您沒事,布魯爾子爵,不知具體發生了什麽事?”


    “或許菲莉絲小姐覺得難以置信,但是,”布魯爾故意停頓了一下,才凝重地說道,“我遭遇了亡靈的攻擊,就在不久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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