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了,梅瑤姬的臉已經用煙冷的花泥塗抹了三日了,尹流風每日都很小心的為她塗抹,他會親自見證奇跡,也許她的臉真的會好起來。這時已經是滿了三天,已到了二更時分,但是她的屋內卻是燈火通明。自他從周琰家中回來便同她一起住在翠竹軒,同床共枕,卻互不侵犯。


    妝台之上是打磨的很好的銅鏡,而她正對著銅鏡坐著,臉上依然是猙獰的傷痕,一如他初見之時。他輕輕的摟住她,“去睡吧!明日一早起來就會好了。”他勸著她,他能夠理解,毀容多時,忽然要恢複容顏時的那種心境,大概是忐忑著的欣喜吧!他又何嚐不是擔心的,若是這次她的臉沒有恢複,那麽她又會怎樣?忽然間看到了曙光,又突然發現一切都是假的,轉眼間那絲曙光又不見了,會不會陷入更深的黑暗。


    “好吧!那就去睡吧!”她的聲音依然平靜,不讓人辨出半分的心緒,他不知道她是真的不在乎,還是在假裝不在乎。


    亮光撕裂黑色的天幕,天漸漸亮了起來。尹流風起的很早,其實,他從來都不會睡得很熟,他們這種人天生就必須學會警覺,否則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死。


    他輕輕的撫摸著身邊女子的麵容,那裏一如初見的傷痕縱橫,猙獰斑駁。還是沒有用嗎?為什麽會這樣?皇甫峰不應該會出錯,難道是藥的問題?可是真的是煙冷啊!他認真的和畫比對過,不該有差錯的。


    他不敢想她醒過來時會是怎樣的心情,是震驚,是哀傷,還是絕望?抑或是還有其它。長長地睫毛微顫,燦若星辰的雙目終於綻開。


    “你醒了。”他還是笑著,卻帶了幾分的異樣,他怕她發現她的臉傷痕如故,害怕很多很多,卻隻是一瞬,轉瞬間的堅定,似乎已經下定了某種決心。


    “還是沒用是嗎?”白皙如玉的纖纖玉指緩緩的爬上自己的麵頰,並不光滑的觸感提醒著她某些信息。她的臉還是沒有變化,一如既往的醜陋猙獰,仿佛是可怕的鬼怪。終究還是沒有用嗎?


    她慌忙起身爬到了銅鏡旁,如蚯蚓般的傷痕那麽清晰的蜿蜒在她的臉上,縱橫斑駁,一派猙獰的景象。還是沒有恢複麽?還是沒有用啊!手瘋狂的向銅鏡打去,掃落了一地的物品。


    “還是沒有用,原來還是沒用的。”他從來沒有見過她那麽失態的樣子,她應該是很傷心吧!隻是現如今有該怎樣?已經沒有辦法了不是嗎?又或者他們可以去找公孫崖,他也許會有辦法也不一定。


    “無論你是怎樣的容顏,我都不介意,這不會改變什麽的。”他把失態的她緊緊地擁入懷裏。他在乎,隻是在乎她是否疼痛,是否心傷。若說從不介意是假的,若是她隻是平常還不相識的女子,那麽在她毀容之後,他自然是不會動心的,那樣的容顏的確是醜陋的,他不是聖人。但是她是他要的人,一直都認定了的女子,那麽,縱使浮華褪盡,縱使滄海桑田,他對她的心依然如故,永不變更。


    吻落在她的額心,沒有情欲的色彩,隻是輕淺的帶著憐惜。她卻有一瞬的的僵硬,真的不介意嗎?若不是,那麽他眼中的憐惜又作何解釋,若是,又是哪來的緣由。


    “我們去揚州吧!”過了良久,她終於冷靜了下來,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少了幾分的冷冽,隻是淡淡的,不過分的疏離卻也不會顯得親密。


    揚州,兩日之後,尹流風和梅瑤姬到了揚州,住的還是朱雀宮名下的院落――瓊芳居。雖名為瓊芳居確實沒有半點瓊花的影子的,若真的要說,也隻有各樣的器具之上淡淡的幾抹瓊花,或雕或刻,或畫或燒製種種不一。


    因到時已經到了黃昏,而瓊芳居離後土祠有些距離,他們便沒有趕去看瓊花,而是訂好了翌日一早就去。瓊芳居是個不小的院落,共有五個院子,但是經常是空著的。


    他們住的是憐音閣,憐音閣中有一個不大的小湖,湖上走廊水榭勾連在一起,湖中遍植荷花,此時還隻是綠茵茵的,沒有要著花的樣子。屋舍也是在湖上的,建的很是雅致,屋外還有一處水榭,與屋舍相連,中間隻有重重的我垂簾隔開,水榭題名為“聽雨”,水榭中紫檀的琴案上擺著一張琴,梧桐木所製,磨得已經很光滑,沒有半分棱角的樣子,可見已是用些年頭的古琴了。


    簷處掛著用竹節製成的裝飾,風一吹,叮鈴作響,倒也有幾分調皮的可愛意味。風荷清新,風到處,處處回聲,可以想見是聽琴的好去處。


    梅瑤姬站在風口處,風繚亂長長的青絲,思緒早已飄遠。許多年前她也曾來這裏住過些時日,她學的舞樂都是在這裏學的。憐音閣中曾經住過一些在舞樂方麵很有造詣的人,他們無論男女,無論身份都可以在這裏傾盡所能,一拚高下。隻是,不論輸贏那些人都早已化作一批黃土裏餓。那些曾教過她的師傅在她出師之日就逝去了。沒有人知道在這處美麗的院子裏曾有過多少的冤魂,她也是記不清了,種種過往想來仿佛已是前生之事。


    四處縈繞著的到底是樂音還是那些孤魂在叫囂?又哪裏還分得清呢!她從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因為那樣的情緒並不能改變什麽。隻是,在這樣的日子,這樣的夜,無緣由的有了些傷感。


    什麽時候竟會有這樣的情緒了,似乎有些不該呢!已經麻木了那麽久了不是嗎?有些情緒早就應該在歲月的流逝裏煙消雲散了。


    手輕拍欄杆,忽然手中多了一物,本是冷冷的東西,卻灼得心暖暖的疼痛,打開手掌,卻是一個麵具,玄鐵所製,不精巧,做工可謂是粗糙的,不大,不像是大人用的。半張臉的麵具,若戴在臉上,應該隻可以遮住眼下的一截,且還是露著口鼻。


    輕輕地撫摸著,冰冷而帶著些微粗糙的觸感,卻讓她心裏湧起了一種莫名的溫暖,仿佛是黑暗裏唯一的一抹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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