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尼拔沒命的逃著,不知何時,細碎的低語聲消失了。


    他一抬頭,已經來到了高塔的陰影之下。


    低語中蘊含的瘋狂如此的鮮活,鮮活到他的思緒都被感染,還殘留著莫名的混亂衝動,好一會才平複下來。


    灰霧中的存在似乎畏懼於這座閃著歡愉之光的塔,不敢靠近。


    就連那無處不在的灰霧,在這兒都稀薄了幾分。


    高塔通體由乳白色的大理石砌成,在見慣了現代都市的漢尼拔看來不算極高大,但放在這座城市中,竟屹立於芸芸眾生之上、神話故事裏象牙塔般的既視感。


    如同比薩斜塔似的圓柱形構造,塔身的每一塊石磚都雕滿了不同的天使浮雕,一條條與塔同高的壁柱作為裝飾,直到最上一層內收束為菱形的塔尖,將哥特式的建築風格貫徹到了極致,看起來令人望而生畏。


    來到塔底,塔尖閃爍的粉紫色光芒愈發清晰,漢尼拔篤定,那玩意正在召喚著自己。


    猶豫片刻後,漢尼拔毅然決然踏入了半露方柱的拱形高塔大門。


    高塔內意外的很寬敞。


    有點潮濕,又有點淡淡的血腥味。


    這座塔沒有分層,塔身空蕩蕩的直通到頂,抬起頭便能望到位於近百米高的塔尖。


    在塔外還能看見的歡愉之光進來後卻消失了,塔內沒有光源,黑漆漆的。但好在靈視狀態下視覺不受光線影響,哪怕眼前一片晦暗,腦海中也有所視之物的顯現。


    高塔底層的地麵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銘文與線條,它們相連在一起,組成一個龐大的陣法。


    這些銘文似乎與漢尼拔在宅邸裏見到的那種古老文字不同,它比漢尼拔見過的任何文字都要深奧和晦澀,似乎銘文之間蘊含了某種能影響人精神的力量,僅僅隻是凝視著文字本身,漢尼拔就覺得頭昏腦漲,無比疲憊。


    就好像數學題導多了一樣。


    他不敢再看,心中卻隱隱有了猜測——


    莫非高塔是這座城市祭祀神明使用的?


    身為土木狗,漢尼拔深刻知曉一個道理,即建築用途決定了建築設計。一個近百米高的建築,內部卻不做任何隔層,實用性也完全沒有,偏偏在外牆雕滿了繁複華麗的雕刻,藝術性拉滿,建築成本也拉滿,會做這種建築的隻有一類人——


    宗教。


    那麽按理來說,塔的內牆上應該能發現一些線索,作為宗教建築,裏麵總會留下些神學相關的痕跡。例如你去xh區宜山路700號楓林科創園a4號樓,就能看見巡邏防刺客的保安;去美國五角大樓,就能看見從伊拉克搜出來的大規模殺傷性洗衣粉;去yp區政立路485號國正中心3號樓,就能看見“你所熱愛的就是你的生活”....


    果然。


    走到塔內的牆壁前,漢尼拔看到了成片的壁畫。


    牆壁上每隔一米還插有火把,但通通都是熄滅的。


    雖然沒有文字解讀,但壁畫在他看來卻並不難懂,這得益於大學選修的水課藝術鑒賞。這片壁畫描繪了一個正建設中的都市,可以看到許多原始的大型建築裝置,每個人都在各司其職的勞作,臉上洋溢著笑容。這幅畫的氛圍並不壓抑,反而充滿了一種欣欣向榮的主旨。


    再往上看,又有新的一幅壁畫:


    城市開始初具雛形,最先被建好的便是城中心的這座高塔,在高塔周圍,可以看見一些漂浮在空中發光的人,正在為塔身修理雕刻。漢尼拔認為這些應該是超凡者,畢竟隻依靠中世紀的建築水平建一座近百米的垂直高塔,沒個幾十年都搞不定。而在塔的前方,一群上位者模樣的人簇擁著一個女人,在朝高塔走去。


    從這些人的站位來看,像是在請她視察.....莫非是宗教的高層人物麽....


    在往上,就隻能模糊的看見拔地而起的城市,描述的內容就無法看清了。恐怕靈識的視野也是參照人眼,受限於迷霧和黑暗,無法擴展太多。


    “他媽的,該怎麽上去啊....”


    底層已被探索幹淨,漢尼拔開始琢磨如何上去塔頂,畢竟歡愉之光在最上層。可與裝飾繁複的外牆不同,內牆雖有壁畫,卻極其光滑,壓根沒有攀爬落腳點,也沒有樓梯或梯子類的工具,好像就根本沒有設計通往塔頂的方式一般。


    “該不會讓哥們從外麵爬吧,這能爬嘛.....byd,有沒有什麽通天術之類的救一下,實在不行電梯也成啊——”


    他思緒剛落,腳下刻有祭陣的大理石地麵忽然一震!


    轟隆隆的齒輪聲從地下傳出,煙塵騰起,整片高塔底層的地麵被一根杆狀結構抬起,顫抖著升高!


    “操了,真有電梯啊?!”


    地麵抬升的速度相當不慢,他甚至來不及遊覽完新的壁畫,就被送往了更高層。


    可當越來越接近塔頂時,漢尼拔發現這些壁畫竟然殘破了起來。


    就好像被什麽東西破壞掉一樣,黑乎乎的看不清內容了....


    等等,這好像不是破壞的痕跡,而是被什麽東西蓋住了....


    漢尼拔的眼眸忽然猛地一縮。


    這些蓋住壁畫的是.....在那四具腐屍房間裏見過的黑泥!!!


    與房間中隻蓋住蠟燭的那一點不同,高塔中的黑泥泛濫的如同決堤而出的洪水,淤堵在牆麵上,無處不在,如同將這座塔吞下去了一樣!光是看著那黑如油墨的黑泥,漢尼拔就覺得頭暈目眩,耳鳴想吐,仿佛精神在被汙染。


    “停下!他媽的停下!”


    漢尼拔瘋狂呐喊著,試圖用意念刹停抬升中的地麵,但巨大的齒輪依舊在哢嚓作響,絲毫沒有停下的跡象,將他往頂端飛速送去——


    .........


    與此同時,熱鬧的馬戲帳篷內。


    格蘭特看著眼前的這扇角落裏的小門,守株待兔。


    先前半小時,陸陸續續有侍者端著美食走進,又端著空盤子走出,可房門每次打開,在他看來裏頭都空無一人,隻是個狹小黑暗的房間,那至少二十人份的食物如同送進了黑洞,必有蹊蹺。


    “歌樂隊,馬戲團團長....還有幾個有超凡靈視反應的人,都進去了。”


    “我知道。”


    “靈視反應是紫粉色的,很可能是歡愉教徒....”


    “我知道。”


    “菲茲,你說這都十分鍾沒動靜了.....”


    “我知道。”


    “他們是不是在開銀趴啊?”


    “我知道。”


    “我們要不要進去看看?”


    “我知....進去?你瘋了?魔法工房,鏡像空間——一個馬戲團能有這種價值連城的魔道具?”菲茲一臉嚴肅的說:“我想,我們可能撞到歡愉教派的老巢了。”


    “啊?”格蘭特大喜,“那我倆衝進去不是立大功了?!”


    一想到製作海登堡城嫖娼紀錄片的折磨即將結束,格蘭特就巴不得衝進去把這幫開銀趴的都突突了。


    菲茲瞪了他一眼,不悅的問:


    “《探員守則》第一章第八條是什麽?”


    格蘭特下意識的回答道:“在未進行充分的、無遺漏的提前部署時,探員不得在非極端緊急情況下采取行動,須遵守‘先打探再報告後行動’原則,且牢記,謹慎是格別烏立身之本.....”


    “那你連裏麵什麽情況都不清楚,都想著衝進去?”菲茲搖頭,“這個月的考核零分。”


    “啊?!不要啊....”格蘭特發出悲慘社畜的哀嚎。


    “原罪命途的聖職者的確戰力都不強,但你也不要小看高序列了。能走到序列五以上的家夥,無論什麽命途,都不是低序列能對抗的.....走吧,回去報告窩點信息,讓上級做打算,我們等著拿獎金就行。”


    “成,撤吧....咦?等等——”


    格蘭特好歹也是通過重重培訓的精銳探員,走之前下意識將門前又檢查了一遍,隨後發現了一點不起眼的小東西。


    他俯下身,將地上那幾塊被青苔包裹的細碎石子撿了起來。


    “這是.....子母蘚?”


    子母蘚,一種常見於中央山脈河川裏的神奇苔蘚。這種苔蘚的繁衍方式很特別,胚胎階段時常附著於石子之上,且無獲取營養的手段,要靠生長成熟的母體蘚通過接觸傳遞營養。而這種獨特的聯係使得成體的子母蘚在注入魔力後,能迅速感應到幼體的位置,感應範圍極廣位置還相當精準,常被魔法師們用作定位魔道具的製作。


    格別烏探員培訓時對這類跟蹤用途的魔道具和原材料都著重科普過,這種不同尋常的東西出現在這個節骨眼上,令二人不由懷疑起來。


    “這東西灑在這裏...是用來做什麽的?”


    老練的菲茲眉頭一擰,“用途先放一邊,這會是什麽人放置的?”


    什麽人,什麽目的,是不是歡愉教徒....


    如果裏麵就是歡愉教派的老巢,那歡愉教徒應該不大可能在自家門口放一個跟蹤魔道具,那究竟是什麽人在找歡愉教派的麻煩....


    格蘭特是年輕人,思路反而簡單些:


    “不管是誰放置的,既然都放在這了,那就說明他是要找過來的吧....”


    兩人忽然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隨後,對視一眼。


    格蘭特和菲茲同步拔出了羊毛衫背後別著的手槍,瞬間回頭!


    隻聽“嘭——”的一聲巨響,卻不是二人的手槍,而是背後瞄準他倆的一把霰彈槍扣動了扳機!


    霰彈傾瀉在毫無防備的二人身上,但好在他們身上有格別烏配置的防禦魔道具,被動撐開的魔法屏障為二人擋下了傷害。


    槍火噴吐,隱形魔法再也維持不住,一個渾身上下包的嚴嚴實實的男人顯出身形,舉著一把短管霰彈槍對著二人。


    “什麽人?”菲茲陰沉著臉問法,“你什麽時候發現我們在這的?”


    蒙麵人沒有回答,而是舉起了綁著短杖的手,快速念起魔咒:


    “expelloarma,除你武器!”


    魔杖杖尖一閃,兩人身上承載有防禦魔法的魔戒和手槍瞬間從手中脫出,崩到遠遠的。


    旋即,他根本懶得換彈,而是迅速從背後掏出第二把霰彈槍,再次狠狠地扣下了扳機,失去魔戒的二人根本不敢硬抗,但好在【灰禮帽】命途的超凡能力賦予了他們敏捷的身手,再加上蒙麵人的槍法不太行,左右一撲險之又險將這槍躲過——


    蒙麵人一愣,這都躲掉了?不是說歡愉教徒的身體素質都很糟糕嗎?


    霰彈槍的威力雖大,但開完一槍就要重新填裝,身上背的兩把槍都用過了,但如果用魔法,他沒有太大的把握能將這二人留住。


    而兩名格別烏探員的武器剛剛被除,眼看蒙麵人定在那兒,警惕之下也不敢輕舉妄動。


    三人頓時呈三角形的站位相互對峙著,一時半會誰也沒有說話......


    他們不約而同犯起嘀咕——


    菲茲:‘這狡猾的歡愉教徒想玩什麽花招?’


    格蘭特:‘這狡猾的歡愉教徒想玩什麽花招?’


    哈利:‘這倆狡猾的歡愉教徒想玩什麽花招?’


    .........


    .........


    齒輪的轉動聲逐漸停歇。


    抬起的地麵最終與塔頂的一個圓套相嵌,構成了一個完整的平台。


    漢尼拔茫然的抬頭。


    看著眼前的龐然巨物。


    他忽然明白為什麽歡愉之光會一閃一閃的了,也明白潮濕和血腥味是從何而來了.....


    隻見一個腫瘤般的巨型肉塊粘附在塔尖之下,肉塊的表麵上滿是潰口,腐爛化膿,無比惡心的源源不斷流出黑泥,這竟然是吞噬高塔的黑泥源頭!


    而在肉塊的中央,擠著一張腐爛的臉。


    漢尼拔僅僅隻與那張臉的目光對上,無數恐怖的細節就一種難以言喻的混亂形式一股腦塞入他的精神中,頭腦瞬間就漲的炸開來般痛苦,他本能的挪開靈識,不敢再多看這顆頭顱一眼。


    可剛剛的一切,已經殘留在了他腦海中。


    那顆頭顱之上,盤踞著無數長滿細小觸手的蛆蟲。蛆蟲在吞噬著他臉上的血肉,吞下血肉的蛆蟲如同得到無上的營養般飛速漲大,一瞬不到就長出了嬰兒般的手腳和畸形的人類身軀,又迅速由內而外的撐爆開來,炸成漫天血霧。


    蛆蟲每咬掉一口,頭顱上就會立即長出新的血肉,可長出的血肉又化作蛆蟲繁衍的溫床,血肉與蛆蟲就這麽拉鋸著,這樣吞下又爆開的血腥畫麵在那張臉上不斷地、密密麻麻地發生著,也不知這場瘋狂的進食究竟進行了多久。


    從頭顱腐敗的狀態來看,血肉增生的速度似乎根本上蛆蟲蠶食的速度,嘴唇和眼睛已經徹底消失,還有一側的臉頰也被啃出了駭人的白骨....


    可哪怕是這樣,這張腐敗醜陋到極致的臉,依舊讓漢尼拔湧起了一股莫名的衝動.....


    他的理智在反抗,而他的本能和靈魂則在告訴他,這是美,這是最純粹最極致的美!


    在那頭顱已被吞噬一空的眼眶中,兩抹窮途末路的歡愉之光正在燃盡般的閃耀著——


    這比漢尼拔在塔吉揚娜肚皮上見過的刻印要耀眼無數倍——


    就仿佛,有神性一般!


    可光芒的每一次亮起,都會被一旁揚起的黑泥吞噬掉,蛆蟲在進食,黑泥也在酣暢淋漓的進食,就好像.....在侵吞這抹神性一般。


    漢尼拔才反應過來,自己塔外看到的,根本不是什麽一閃一閃的光,而是這顆頭顱、這塊腐爛的肉求救的信號....


    他背對著那張充斥大量精神汙染的臉,痛苦又茫然的睜開眼睛,他剛剛不止看到了那顆頭顱,還有肉瘤上的黑紗碎片,他對這幾片染血的黑紗有印象——


    正是將他拉到這座城市中的那幅畫,所描繪的歡愉女神.....


    身上的衣物。


    “......不死人。”


    腦海裏忽然憑空響起了一段虛弱至極的聲音,


    “我們來做個交易吧...”


    “你救我出去...”


    “我把你身上【傳火】命途的辛秘告訴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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