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府東南角裏坐落著一個巨大的宅院,匾提:南風二字,是百姓口口相傳的豪門府邸,可無論百姓如何謠傳,都沒有誰能說出這宅邸的主人到底是誰。


    這裏常年不染浮塵,百餘名家丁婢女日夜維護,僅是每年消耗的炭火,便已有百餘兩。


    這個宅子光是空著,就已是百姓無法想象的費用。


    可今日,主臥大殿裏,一個看上去雖然年逾半百,可靜觀風度卓絕,一眼便知年輕時定是麵如冠玉、風采無雙的美男子。


    儒雅男子坐在椅上,閉目挺拔,撚動手中一百零八顆天台菩提子串成的佛珠,麵容異常虔誠。


    此時,麵前響起了腳步聲。


    男子並未睜眼,卻淡出了一口氣:“步調微亂,你又急了。”


    來人正是楊曄,他聽聞此話,立刻躬身拜禮,誠惶誠恐道:“王爺教訓的是,卑職已審過那小子了。”


    “一介莽夫也要你如此動念,心境還需錘煉。”


    靖南王陳光禎說罷這句話,念經完畢,將佛珠重新掛在了那雙保養極好的手上,才緩緩睜開了眼睛,語氣和煦:“該說的都說了麽?”


    “回王爺,說了三日之內天尊降世的話,那小子果然急了,已準備出城。”


    楊曄不覺得脖頸已有汗滲出:“下一步……該如何做。”


    陳光禎目光如炬,卻又略顯渙散,望著烈日撒在房屋裏斑點的豔陽:“時間差了分毫,也是本王運氣一直不夠好,兩日之後,那個女人會經過晉州府。”


    楊曄猛然抬頭:“王爺說的可是紅……”


    一字說出,他立刻如臨大敵,未等靖南王說話,便硬硬給了自己一巴掌:“她天生天品靈感,若是指名道姓便會有所察覺,卑職魯莽。”


    “無妨。”


    陳光禎皺了皺眉,按耐著心中如何念經都摧不破的煩惱,伸手引了引手旁爐火裏的檀香,語調慢聲慢氣:“重點不在一個靈徒身上,而是在靈鏡司,這一次,就是要逼晉州露出馬腳,本王倒要看看,這個藏在晉州署裏,壞了幾次好事的人,到底是誰。”


    楊曄略微皺眉,隨後才明白過來,自己去查目標太大,所以才會引入一個和事件本身有關係的小靈徒,可他真的能查得出來王爺所想要的東西麽?


    陳光禎自然知道楊曄的疑惑,不過並不打算為他解答什麽,輕蔑一笑,腦海之中在回憶著自己從開始走到現在的每一步,步步為營,一子一落算無遺策的靖南王緩緩開口:“那小子出身低微,恐不識大體,還是要看著好,深海騰龍不會在陰溝翻船。”


    “是。”


    楊曄躬身道。


    陳光禎又一陣煩躁,提點了一句:“出了靈鏡司內轄,切莫輕易動用靈氣,那女人雖懶得管你們這些人,但不代表會袖手旁觀。”


    楊曄頓時應聲:“是。”


    ……


    晉州靈鏡司衙口。


    晌午。


    陳放備好了馬,許蘭薇帶好了口糧,三個人一同走出衙口時,看到了一行三十幾個走入衙口的靈徒。


    這些都是裴鳴的手下,他死了之後,這些人要回到衙口重新分配給其他的靈使。


    鄭涯留心看了一圈,沒有找到陳彥州。


    陳放是一個心思很細膩的人,靠近了鄭涯,“陳彥州去了總署,聽說是仙門那邊說了話,他是陳家村裏走出來的,算是四大姓的旁氏,仙門裏有腳根。”


    鄭涯沒多說什麽,腦子裏的事情太多,顧不上這根養尊處優的牆頭草,翻身上馬:“我們得快點兒了,陳大哥,日落之前要到代縣。”


    “沒問題。”


    陳放應聲:“現在代縣可沒多少人了,信息不好收攏,按章程,我的靈徒要後日才能分配到位,咱們三個人夠麽?”


    “夠了。”


    鄭涯沒多解釋,安頓道:“人多了反而不便行動,這次我們不需要打草驚蛇,最好還是悄悄進去為好。”


    三人就此上路,直奔代縣。


    到了代縣的時候,已是子時三刻。


    剛剛進入代縣範圍之後,鄭涯的腳步便慢了下來。


    自從腦袋裏的穴竅泉全部打開之後,他已經可以察覺到部分氣息的流動,此時再看代縣的上空,彌漫著許多靈氣形成的雜亂無章的線條。


    也不知道和出來的時候變化大不大。


    三人將馬拴在了縣城外的地界,選擇徒步。


    霹靂卻無端響了一聲。


    陳放仰起頭,看著陰雲密布的天:“看來今天晚上要下雨了。”


    鄭涯沒說什麽,徑直向前走去。


    一路無事,陳放和許蘭薇草木皆兵,手掌從未離開過刀鞘,將氣息壓製到最低。


    鄭涯能夠清楚地看到所有氣息匯聚的點,是在不遠處的縣衙方向。


    舊地重遊,鄭涯卻越覺著代縣越來越詭異。


    一路之上居然沒有看到一個活人。


    他的心裏越來越沉重。


    雲也越來越沉重,在月光的映襯下,將本就陰沉的地麵,劃出了一道又一道的陰陽印。


    就在來到縣衙門口的時候,鄭涯突然心裏一揪,看到了門外不遠處,靠著牆壁的年輕人。


    三狗子?


    這是他的鄰居!


    鄭涯跑了過去,一把攙扶住倒在牆壁旁,奄奄一息的三狗子,定睛一看,眉頭頓時緊鎖了起來。


    他有傷!


    三狗已經瘦的皮包骨了,顫抖的手掌抓著一封沾滿了鮮血的婚書,對著鄭涯咧著嘴笑著:“崖哥,崖哥……我要找樂兒,樂兒要和我成婚了。”


    秦樂早死了,死在瘟疫來的第三個月裏。


    也正是因為青梅竹馬的秦樂死了,那個吃百家飯長大的三狗才瘋了。


    他的血已經止不住了,可顫抖的眼裏卻沒有一絲痛苦:“我今日來,是找你參加我倆的婚事,結果你不在,有個怪老頭,他打了我一巴掌……這一巴掌好痛啊,崖哥,好痛啊。”


    他抓著鄭涯的手,一遍遍重複著:“崖哥,我想見樂兒,樂兒最疼我了,我想……”


    他的話沒說完,鮮血卻已似流幹了。


    靈氣的創傷對於凡人來說是不可逆的,經脈會被徹底粉碎,回天乏術。


    靈藥若是直接入體,別說救活救不活,光是丹毒就能要了他們的命。


    鄭涯愣愣地,看著和自己差不多大的農村少年倒在血泊裏,緊緊地攥著到最後都沒有送出去的婚書。


    “如果……當初我吃靈石有反噬的話,是不是也會像他一樣?”


    鄭涯在心裏問了一自己一句。


    他已有了答案。


    那股靈氣,已經到了地牢附近。


    鎮靈境的靈氣。


    鄭涯鬆開了手,讓三狗回到了牆角,他沒有再去看一眼,直起了身,徑直走向了地牢。


    這一次。


    他在地牢的門外,而地牢之中,出現了一個人。


    一個老人。


    許蘭薇眉心一皺,走到此處她和陳放已經感覺到了不對勁,麵前的人氣息……有些強得離譜了。


    “鎮靈?”許蘭薇驚訝地問道。


    陳放點了點頭:“下方是何人?靈鏡司辦案,請報上名來。”


    “靈鏡司?”


    老人戲謔地笑了一聲:“鄭涯何在?”


    衝我來的?


    鄭涯當即道:“正是在下。”


    “好!”


    老人拂過長袖,轉過身來,“來得正好。”


    鄭涯這才看清了老人身上的衣服。


    正是太阿山的道袍。


    這是……太阿山的……弟子?


    “你可識得此人!”


    那老人語氣忽然憤怒,指著地上一攤已經腐爛了的血肉,憤怒道:“你可還識得!”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鄭涯看到了一個已經布滿了屍蟲和蛆蟲的頭顱。


    裴越。


    他深吸了一口氣:“我不光認識他,我還認識他哥。”


    “那就是了。”


    寒風驟起。


    老人伸出手,手中竟然憑空躍起了一張符籙。


    那符籙燃燒著火光,映照出了一張溝壑縱橫,且充滿殺氣的臉。


    “賠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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