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陸被劃分為殖民地邊境的後端,越過星星高原,穿過哈加提草原就能抵達橫跨東西拜朗的邊界山脈。


    這是一座遠觀不可見,隻有走到近前才能看見的世界奇觀。


    傳說中它是冥界的起點,是“死神”分割生死的門戶,曾有無數死神信徒通過開滿水晶幽蘭的十八彎峽,前往達廷巴克圖沙漠,尋找隱藏其中的冥界入口。


    水晶幽蘭是一種生長在屍骸腐泥裏的奇異花朵。


    盛開時如同水晶般純淨潔白,能撫慰心靈、帶來安寧的芬芳風吹不散,雨打不衰,可一旦過了花期,它立刻就會爛泥般腐敗純黑,芬芳瞬間變為仿佛來自冥界最底層的惡臭腥風,收割花叢中的所有生命獻祭給冥界。


    對應斷尾貓混亂異象的五個部落聯盟,就是選擇這條朝聖之路前往達廷巴克圖沙漠,傳說中的“黃金綠洲”就藏在達廷巴克圖沙漠。


    這條路線很危險,至今都有恐怖傳言流傳。


    但他們沒有選擇。


    其他路線不是要麵對食物、水源緊缺的荒蕪,就是應對各種將軍、還有武裝組織的種種威脅,其中他們最不想麵對的,是比野獸更凶殘,比魔鬼更可怕的荒民。


    荒民是各種原因淪為流民的強盜。


    和部分能被收編的強盜劫匪不同,它們沒有做壞人的天賦,更沒有被各個部落接納的價值,因此,為了生存他們走上另一條道路。


    食人!


    這不是一個好選擇,因為長期食人,他們的身心最終發生了畸變,經過幾代人的傳承後,他們逐漸變成另一個短壽而可怕的種族。


    它們也是被神靈厭棄的……


    怪物!


    因為需要長途遷徙,部落聯盟無法在這些困境中抵達達廷巴克圖沙漠。


    朝聖之路再危險,也不至於斷絕所有希望。


    就在今天,經過接近半年的遷徙,部落聯盟終於擺脫哈加提王國鬣狗般的遊騎兵,抵達哈加提草原邊緣能看見邊界山脈的區域。


    那是橫向坐落在天際的蒼白城牆。


    就像是經過人為雕琢般,能感受到整齊、肅穆和莊嚴。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欣賞這種奇觀,部落聯盟的隊伍末尾,騎在馬背上的一男兩女看著遠方不再靠近的一排黑影,最左邊剃掉所有頭發,佩戴鱷骨頭冠,深褐色皮膚上塗抹灰白色圖騰的女戰士惡狠狠說道:


    “這幫雜種總算還對神靈有些敬畏,殺了我們這麽多族人,搶了我們這麽多財物,真想不顧一切殺死他們,剜掉他們的肉,搗碎他們的骨,把他們送給荒民,連前往冥界的機會都不留給他們!”


    她是鱷沼部落的首領瓦迪耶。


    如果不是為了長久的安寧,她早就拋棄理智,帶領族人殺死所有哈加提王國的這些遊騎兵,讓這些貪婪鬣狗付出血的代價。


    可她不能這麽做。


    總有人是理智的,哈加提王國的皇室早就投靠了魯恩王國,說是魯恩王國的附屬國沒有任何問題,他們配備著來自魯恩的武器,遠離城市的各個部落很清楚那些火器的強大,就算用人命換掉大部分子彈,還有坐騎之間的差距無法彌補。


    拚命都沒有資格,讓這種憤怒注定隻能是小醜逗笑觀眾的表演。


    而身後這些遊騎兵,並不是哈加提王國在追捕他們。


    隻是幾個邊境軍官來了興致的“打獵”。


    鱷沼部落是個母係部落,仍然信仰著死神。


    就像她部落的名稱,他們依靠養鱷魚立足,離開了熟悉的沼澤和鱷魚,他們的力量降低太多,導致在這場遷徙中損失慘重,但比起和他們類似的烏蛇部落和赤蛙部落來說,又好了太多。


    缺少鱷沼部落的精良皮甲,這兩個部落連首領都戰死了數位。


    不隻是他們,剩下這三個部落首領中,瓦迪耶是遷徙後唯一沒有更換過的首領,是位經曆過血與火考驗的強者,但在三人中,占據主導地位的卻不是她,而是位皮膚淺棕,將黑發纏成一根根發辮,手持一隻黃銅望遠鏡,佩戴獸牙裝飾,身穿一身黑色藤甲的獨眼少女。


    她是狼牙部落的祭祀那吉多,現在也兼任首領的位置。


    南大陸各個部落裏的祭祀,大多數時候還承擔著巫醫的工作,看上去應該是最靠近神秘世界的人,可事實就是,文盲率超過九成九的眾多部落,哪怕隻是出現位序列9的非凡者,都注定變成一場滅族災禍。


    除非有其他超凡組織在背後支持。


    很明顯,需要放棄家園聯合遷徙的他們沒有這種價值。


    感受到瓦迪耶的憤怒情緒,那吉多放下手中的黃銅望遠鏡,隻見她抿著嘴唇,想要像過去那樣安撫瓦迪耶的情緒,可心中同樣憤怒和哀傷的她,怎麽都說不出那些絕對理智的話語。


    出發時,五個部落加起來有6012人,現在卻隻剩下不到3000人。


    就在短短半個月內……


    他們沒有死於路途中的饑餓、疾病和野獸,卻在最接近希望的地方,被稱為同類的惡魔屠殺,一想到自己的族人為了掩護他們離開,不斷用生命逼走追獵者,那吉多的淚水就有些忍不住,可她現在的身份已經不允許自己隨意落淚。


    族人都以她為精神支柱,她的脆弱會滋生恐慌和絕望。


    失去希望的結果會更加可怕。


    經過這會兒調整情緒,她已經消化掉心中的種種負麵情緒,開口說道:


    “還不到放心的時候,交替休息,清點資源,我們去邊界山脈近處紮營。”


    在她開口後,瓦迪耶沒有再說什麽,她冷冷看了眼遠方的黑影就駕馬去收攏各個部落,準備後續的行程,但另外一邊滿臉滄桑的男性青年沒有離開,他猶豫片刻說道:


    “水晶幽蘭的花期就在最近了,這時候進入十八彎峽,我們的食物和水會不夠,最好能等待六個月後的下一次花期,大家也累了,需要休息。”


    他是胡尼,現在是黑木部落的首領。


    水晶幽蘭一年有兩次花期,間隔六個月左右,花期最多維持一個月,想要通過十八彎峽就隻能在水晶幽蘭的花期內,要是花謝了還沒走出去,所有人都會死亡,成為水晶幽蘭的腐泥溫床。


    雖然這個建議很中肯,但那吉多直接搖頭拒絕,看了眼不少注視他們的族人,她更換魯恩語說道:


    “不可以,我們現在的士氣其實很脆弱,六個月太久了,我們不可能維持這麽久的穩定,就這麽放鬆下來,族人會崩潰的……


    食物不夠的時候殺掉一部分駝獸,還是不夠就殺我狼牙部落的狼犬,等穿過十八彎峽,距離巴格裏達城就隻有三天路程,必須讓大家忍耐,希望很重要。”


    胡尼也聽得懂魯恩語,可他不太認可這個決定,他覺得那吉多的決定有些殘忍,五個部落裏還有不少病人和傷患,再加上老人和孩子,這個決定等於是把他們的生命交給上天。


    雖然心中反對,但他沒有直接出口反駁。


    族人或許聽不懂魯恩語,聽不懂都坦語,但他們能感受到情緒。


    知道胡尼在想什麽,那吉多眼中僅是閃過一絲疲憊就立刻隱去,對他輕聲說道:


    “我們的犧牲已經太多了,不能讓犧牲沒有意義,就算找不到傳說中的‘黃金綠洲’,我們也能在巴格裏達城生存下來,我們就是為了戰勝苦難才拚了命的學習,然後返回部落,不是嗎?


    這是最好的機會,你要記住,用來展現神跡的那些煙花不能遺失……”


    說到最後時,她就算是用魯恩語也不自覺降低了音量。


    聽到這話,胡尼更是不自然的視線遊移。


    偽造神跡來穩定人心是他們的秘密,絕對不能被其他族人知道,否則就算他們是部落首領,也會被以瀆神之罪殘忍殺害。


    這是他們暗中告訴瓦迪耶全部計劃時得到的警告。


    信仰“死神”的她警告兩人不要褻瀆神靈,否則她將親手送兩人上祭台,然後她就強行結束交談……默認了他們的決定。


    那吉多和胡尼是不同的。


    他們是部落中少有的學者,在好幾批送去阿勒瑟等城市求學的孩子中,他們是唯二回到部落的希望。


    那吉多成為了一位優秀的醫生和農業專家,她也是最早發現魯恩和因蒂斯戰爭升級,提出遷徙計劃的人。


    胡尼更擅長各種製造工藝相關的技術和知識,他們在部落裏大部分時候擔任著老師的職責,戰鬥力和領導才能都非常有限,成為首領隻是出於無奈。


    那吉多被推上決策者的位置,是眾人對她遷徙後種種成長和作為的認可。


    瓦迪耶非常尊重這兩位智者。


    就是有他們的勸解,她才能一直忍耐下來。


    她不是那種無腦的莽夫,她很清楚對於原本隻能等死的部落聯盟來說,什麽才是最重要的,那吉多和胡尼才是能帶領族人尋找到希望的關鍵。


    和他們相比,自己是可以被犧牲掉,迎接希望的基石。


    因此,在知道兩人的瀆神思想時,她經曆過憤怒,握緊武器,轉身離開,然後不得不假裝什麽都不知道,那吉多和胡尼很清楚瓦迪耶妥協有多麽難得,當時說出真正的計劃就是在賭一個希望。


    就是因為贏得了希望,他們才會這樣小心翼翼。


    實在想不到更好的處理辦法,胡尼也隻能沉默著點點頭。


    目送他轉身去清點物資,那吉多無聲歎了口氣,把黃銅望遠鏡收進特製皮囊,就指揮馬匹去到隊伍左側。


    這邊的五隻駝獸周邊都是些病人和傷患,是最容易遭受襲擊的地方,每天都有見習祭祀過來照護他們,確定能恢複健康的族人才會被帶回隊伍中間。


    沒有誰對這種安排有怨言。


    他們相信且崇拜能戰勝饑餓,治愈疾病,帶來希望的智者。


    這種虔誠僅次於他們信仰的神靈。


    來到這邊,那吉多得到了所有人的歡迎,就算是行動艱難的病人也努力向她獻上最高禮節,已經見過太多次狂熱崇拜的她,仍是握緊了手裏的韁繩,她用微笑和點頭示意盡可能回應所有人的期待後,來到一個坐在駝獸背上,頭帶巨大草帽,懷裏抱著個小狼崽的老人麵前。


    這位老人身穿盡可能遮蔽所有皮膚的黑色長衣長褲,雙手也戴著手套,當那吉多靠近過來,他才拉下遮麵的亞麻布,略微撐起巨大草帽,露出蒼白得不像活人的僵硬麵孔,看了眼那吉多一眼,他口吻有些生硬地說道:


    “不是說過不用再來看我了嗎?等我死了過來取走我的頭骨就行。”


    老人是狼牙部落的前任祭祀,名叫塞尼德。


    他也是那吉多等祭祀的老師,患有罕見的白屍症。


    這不算什麽症狀嚴重的疾病,僅是白天的太陽光會讓他變得虛弱,時間長了皮膚會被灼傷,但夜晚會變得力大無窮,各種感官也會變得靈敏。


    與其說是疾病,反而更像是一種神靈賜予的天賦。


    隻可惜這種天賦不是誰都能獲得。


    知道這位老師是因為白屍症晚期,身體接近完全僵化才是這種表現,那吉多恭敬低下頭,輕聲說道:


    “老師,再有半天我們就會抵達邊界山脈,您應該可以把自己葬在十八彎峽裏,需要我為您舉行葬禮嗎?”


    死神信徒對死亡有著特別的崇拜,還在遷移的他們雖然無法挑選墓地建造墓穴,但最起碼的風俗不能丟,比如取走親人的頭骨打造成酒杯、餐盤、裝飾品等,傳說中這能讓親人們跨越生死,繼續相互陪伴。


    生者為死者供奉,死者為生者祝福。


    因此,處理死者的剩餘軀體很重要,想要供奉就必須按規製建立陵墓。


    這不是路邊隨便掩埋就可以的。


    死者得不到安寧,是對死神非常嚴重的不敬,這也是那些追獵者沒有殺光他們的重要原因,殺戮到一定程度,他們會留下來安葬死者。


    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但死神信徒就是這樣。


    因殖民來到這裏的七神教會並沒有打破這些風俗,反而在暗中維護。


    朝聖路上的十八彎峽就是個不錯的選擇。


    沒想到自己真的支撐到了這裏,塞尼德麵無表情地點點頭,緩緩放下草帽,撫摸著懷中的小狼崽,輕聲說道:


    “為我念一篇祭文就行,不用準備其他東西了。”


    知道老師是不想浪費部落的資源,那吉多躬身行禮,從身側的皮囊裏拿出一小條肉幹放在駝獸背上,然後沉默著離開,去查看其他病人的狀況。


    誰也沒發現,塞尼德乘坐的那隻駝獸脖子上,還有位少年。


    他晃著光腳丫,身穿一套黑色短裝,懷裏抱著盆病懨懨的太陽花,口中哼著活潑輕快的歌謠。


    是亞瑟!


    他正若有所思地打量著那吉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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