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裏,剛給貝克蘭德教區發完電報的鄧恩正在發呆。


    桌上的咖啡早已變冷,他手裏關於東塔克郡慘案的檔案已經掉落得隻剩兩頁,從地麵散落的紙頁信息中,可以看見用純潔少女搭建的祭台,完全墮落的魔化村民,覆蓋一整個村莊的鮮血法陣,以及被封印的半張臉。


    那是個皮膚偏紫,容貌和氣質都極其美豔妖嬈的魅魔。


    因為召喚過程被持有聖物的教會執事打斷,最終成為被教會關押的全新封印物。


    編號1-103,沉淪魔麵!


    隻是半張臉就達到了1級水準,被打斷降臨的魅魔最少有著半神層次,更高也不是沒有可能。


    情況更嚴重了。


    現在不止魔女教會在發瘋,連第五紀完全沉寂下去的拜血教也重新露出獠牙,和這兩個古老的隱秘組織相比,熱衷於用極端手段傳教的極光會顯得是那麽無害。


    意識到這個想法的荒唐,鄧恩苦笑著撿起地上散落的紙頁。


    麻煩事情再次增加了。


    追查拜血教逃逸成員的任務讓他們壓力更大。


    廷根、恩馬特港和東切斯特郡是他們的躲藏方向。


    教會紅手套的重心放在了恩馬特港。


    那裏能直接出海,最有可能甩掉官方追捕,就算是號稱掌控海洋的風暴教會也不可能監管所有海域,排除那些類似傳送的超凡手段,貨船、客船、走私船和漁船都能輕易擺脫追捕。


    廷根和恩馬特港更多是配合者,為了追溯那些邪教徒的行動軌跡,抓住更多隱藏人員。


    應該隻是占用些人力,不至於再給廷根的亂局添一把火。


    可現在廷根的麻煩事太過集中,他們實在分不出人手,軍情九處和他們又是兩個完全不同的體係,沒辦法隨便合作。


    很苦惱。


    無論是再次申請援助還是讓警署負責追查任務,都不是什麽好選擇。


    前者時間上來不及,而後者……


    概率小不等於遇不到拜血教成員,那是被冠以“惡魔”之名的非凡者,根本不是普通人應該麵對的敵人。


    正苦惱著怎麽安排任務,鄧恩就隱約聽見了鋼琴聲。


    當他靜心去聽,琴聲很快變得清晰,沒一會兒,協調的小提琴合奏也被分辨出來,幾乎無法察覺的視線模糊被準確捕捉,辦公室還是那個辦公室,但已經不是現實,而是夢境!


    找不到來源的音樂聲把他強行拉入了夢境。


    作為序列7“夢魘”,鄧恩能清晰分辨夢境與現實的區別。


    夢境中更加清晰的演奏與合唱,正在把他拉入夢境的更深層,速度很快,比他掙脫夢境的速度要快,任何嚐試都沒有明顯作用,就像是精心編寫好的故事,隻能跟隨劇情發展前進,而不能改變故事走向。


    看著窗外逐漸被花園取代的城市,他的表情變得非常嚴肅。


    他的夢境正在被外來夢境覆蓋,如果他不是“夢魘”,夢境被完全覆蓋的時候就是他陷入長眠的時候,到那時,如果沒有更高層次的夢境力量介入,他將變成活死人,陷入無窮無盡的多重夢境中。


    可他是!


    不管對方的目的是什麽,都不能坐以待斃。


    雙眼染上深黑的他不再試圖掙脫夢境。


    身邊的書桌椅子、吊燈櫃子、紙張書冊等物品全都變為凶獸鬼影衝破窗戶,瘋狂破壞覆蓋他夢境的花園。


    無法逃離,那就戰鬥!


    夢境是“夢魘”的主場,等他吞噬掉這個夢境自然就能離開。


    隨著戰鬥獲取到少量優勢後,鄧恩就開始主導夢境的變化:


    猩紅月光播撒在死寂荒蕪的廷根市,原本熟悉的人們都變為腐屍與亡靈,它們打開房門從居民樓裏出現,挖開地麵從死者國度出現,扭開水龍頭從流出的血水中出現,掙紮著離開深黑暗沉的玻璃鏡麵出現。


    完全化作無形無質“夢魘”的他,正在快速吞噬花園夢境。


    可現實中的他已經趴在桌麵睡著。


    低沉平緩的腳步聲正在靠近他的辦公室。


    但腳步聲來到半掩房門外時,遲疑了很久才輕輕推開房門,隨著房門一點點打開,門外那人的模樣很快顯露出來。


    他是……老尼爾!


    他就像平常過來提交申請那樣,神色猶豫地帶著一張申請單走進辦公室。


    隻見他來到鄧恩身邊把那張申請單放在辦公桌上,然後取出一支後半截被血肉眼球和耳朵侵蝕的鋼筆放在鄧恩手中。


    看著沉睡的鄧恩,老尼爾抿著嘴猶豫了許久才神色黯然地說道:


    “對不起,鄧恩,感謝你為我申請退休機會,可我必須複活凱麗,所有準備都已經完成了,隻需要借用一下封印物3-329,對!隻是借用一下,真的,睡一覺就好,最後再縱容我一次吧,請原諒我。”


    隨著老尼爾像過去那樣提出申請,睡夢中的鄧恩突然握住那隻長著眼睛與耳朵的鋼筆,被牽引著在申請單上完成簽名與批注。


    那是鄧恩的字跡。


    這張申請單是領取封印物的必要手續,沒有它就無法前往查尼斯門後的封印物存放區,強闖也隻會被內部看守人員處理掉。


    他隻想借用封印物3-329,不想製造災難。


    封印物3-329名為“記憶相片”。


    作用就是複製和轉移記憶,來自一位因為精神分裂而失控的“通識者”。


    老尼爾已經成功把未婚妻凱麗的靈魂從靈界找回,這次成功太過出乎意料,讓他沒有任何準備,如果沒有合適載體,在他用人體練成製造軀體期間,凱麗的靈魂就會消散、甚至變成怨靈。


    他不能接受這種結果。


    好不容易才看見成功的希望,怎麽能就這麽放棄。


    要是等戴莉來到廷根把他帶去貝克蘭德,這麽多年的努力就全部沒有了意義,成為普通人,他就算準備好一切也沒用了。


    最後看一眼總是包容他的鄧恩,老尼爾拿走那張申請單和鋼筆,滿是歉意的深深鞠了一躬,然後默默離開。


    這一次,房門被很好地關上。


    不再因為忘記而掩著。


    ……


    克萊恩和倫納德趕回黑荊棘安保公司的時候,安靜就是他們唯一收獲的東西,做著類似前台工作的羅珊睡著了,但她是在接待客戶的時候坐在沙發上睡著,而她對麵的客戶也不在意,隻是自顧自說著什麽。


    那是位二十歲出頭的女士,帶著荷葉帽,穿著寬鬆的裙子,有著金色的長發,碧綠的眼眸,氣質憂鬱而沉靜。


    她身上最引人矚目的就是那高高鼓起的肚子,像是即將生產的樣子。


    是梅高歐絲!


    她真的來到了黑荊棘安保公司。


    兩人先後如同雕像般僵立在原地,額頭滲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們都感受到了想要立刻轉身逃跑的致命危險,作為“占卜家”的克萊恩感受更加細致,他明確看見眼前更加暗沉的陰影在扭曲,聽到無法分辨的模糊囈語在耳邊環繞,感受到冰冷的呼吸觸摸後頸。


    時間不對!


    梅高歐絲的孩子成長得太快了!


    那個孩子就是危險的源頭!


    意識到這種可能性,他立刻想起塔羅聚會中“倒吊人”給“正義”小姐講述的那些超凡事件,想起小“太陽”對各種獻祭與血腥儀式的補充,種種線索結合起來同時指向某種可能性。


    邪神降臨!


    想到這種可能性,克萊恩的瞳孔一下子收縮,他下意識將兩隻手揣進衣兜,一隻手捏著陽炎符咒,一隻手握著阿茲克銅哨。


    他敏銳察覺到後者冰冷但柔和的非凡觸感消失了,似乎正被無形的力量壓製,而前者卻依舊溫暖,讓他從那種巨大壓力中得到喘息。


    借著這點時間,他立刻用冥想消除驚慌情緒,不再抱有任何僥幸。


    下意識後退半步的倫納德,同樣捏住衣兜裏的陽炎符咒。


    兩人同時側過頭,稍微愣了下就立刻通過眼神與表情開始溝通。


    這時候,注意到外麵的動靜,梅高歐絲停止了對羅珊的自言自語,轉過頭來看向兩人,讓兩人不自覺渾身一顫,認出曾經幫助自己的占卜蘭爾烏斯行蹤的克萊恩後,她忽的咯咯笑道:


    “找到您了,克萊恩先生,您好像已經知道我會來,您果然是一位優秀的占卜家,能幫我的孩子找玩具嗎,那是一封邀請函,我的孩子告訴我的,他說就在這裏,能幫幫我嗎?”


    知道“邀請函”是指什麽的兩人詭異安靜下來。


    正當克萊恩要用混亂徽章把梅高歐絲引走,好為倫納德爭取去找隊長的時間,倫納德就主動上前一步,笑容相當僵硬地說道:


    “梅高歐絲小姐,我們確實保管著一份邀請函,一直等待著有人來取,可以請您稍等會兒嗎?我們需要辦些手續才能取出那件東西,您知道的,那麽珍貴的東西我們並沒有資格領取。”


    看到對方藏在背後的手勢,克萊恩明白現在不能刺激梅高歐絲,要先想辦法帶羅珊離開。


    想起黑荊棘安保公司裏的文職人員和周邊那些無辜居民,克萊恩依靠“小醜”能力控製住表情,走上前指了指睡著的羅珊,對梅高歐絲說道:


    “抱歉,我們的同事可能生病了,我帶她下去休息,您想喝點什麽,咖啡、紅茶還是水?”


    視線始終跟隨克萊恩臉龐的梅高歐絲,就這樣安靜注視著他。


    倫納德捏住陽炎符咒的手指已經發白。


    被對方注視的時候,克萊恩“小醜”控製身體的能力無時無刻不在崩潰的邊緣,他的小腿肚已經開始不明顯顫抖。


    就在他維持不住笑容,眼角止不住要抽搐的時候,梅高歐絲才意味深長地笑著說道:


    “我的孩子說,他想喝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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