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綠榮由於背對著燈火闌珊的閣樓,眼中沒有半點光亮,麵對著明兒他沉默了片刻,沒有說什麽就轉身要離開,朝著閣樓的方向走去。


    沒有得到許可的明兒終於沉不住氣了,堅定的問道:“我可以休息了嗎?”


    綠榮聞言立刻停住,站在那裏,沒有回頭,冰冷的空氣傳來了一句更加讓明兒感覺冷漠的回答:“巨鼎滿了再休息!”


    壓抑了許久的明兒終於爆發出巨大的吼聲,道:“可是箭已經搬完了!”


    綠榮對於明兒的回答似乎很震驚,他迅速的轉過身,瞪著眼中映射著閣樓燈火的明兒,還是沒有說話,伸手指了指遠方牆邊那些被射落的巨大圓形箭靶,道:“那裏還有箭,不完成任務的人,沒有資格休息!”


    意外又憤怒的明兒在黑暗之中緊盯著有些太過不近人情的綠榮,雖然這早已不是他第一受到如此不公正的待遇了,盡管此次的不公正來得比此前的任何一次都要難以接受,可明兒還是選擇了去直麵它們,而非去逃避……


    在終於咽下了一口噴湧而出的氣息之後,明兒轉過身去,對著身後墜落在地麵上的那些滿是熒光的箭靶,他知道今夜已經無法再休息了。


    盡管綠榮此刻的要求太過嚴苛,盡管此刻他的雙腿早已經沉重的如同灌滿了鉛水,肩頭麻木的失去了知覺,唯一還保留並強烈的是對於休息的渴望,可他始終不肯低下頭請求綠榮的寬容,因為一直以來他都憑借著自己超乎常人的執著戰勝了一切看起來無法戰勝的困難,他堅信這一次也不會例外,因為痛苦終會過去,就像它們從來不曾來過……


    綠榮也似乎早就預見了明兒的反應,便也沒有多作停留,等待他的辯解,而隻是默默的轉身而去,走向那大家結束了一天艱苦訓練之後休息的閣樓,隻留下身後大院之中形單影隻的明兒。


    雖然偏遠的渡頭村不比神山腳下的虔誠村寒冷,可眼前這漫長冬夜卻也是寒冷徹骨,而更讓明兒感覺冰冷絕望的是自己該如何繼續這訓練營的日子。


    夜深人靜,體能早已透支到了極限,卻讓明兒的頭腦前所未有的清醒,第一次他如此冷靜的反思著自己曾經走過的路……


    我總是如此執著孤傲,對不對?


    於是在餘下的漫長黑夜中,明兒不住的穿梭於巨鼎與牆根下的箭靶之間,他的念頭也在堅持與放棄自我之間徘徊著。


    “明兒,明兒……”


    此時燈火已經熄滅的醫廬內突然傳來了急切卻清晰的喊聲,於是溫暖的燈光很快被點亮,關切的綠溫不顧夜的寒冷起身看著掙紮在噩夢中滿頭大汗的綠痕,道:“痕兒,醒醒,你怎麽啦?”


    此時胡亂揮舞著的綠痕的雙手緊緊的抱住她,驚恐的喊叫著:“明兒,明兒!”


    綠溫也安慰的緊擁著她,輕柔的拍了拍她的後背,道:“痕兒,別怕,媽媽在呢!”


    聽了綠溫柔軟而溫暖的話語,睡夢中的綠痕這才睜開了眼睛,身體顫抖著緊擁著綠溫,輕聲的道:“媽媽?我這是在哪裏?”


    “傻孩子,一定是做噩夢了,別怕,都過去了!”綠溫依舊輕輕的拍著女兒,安慰著。


    漸漸的綠痕的情緒恢複了許多,呼吸也恢複了平靜,環顧著燈火昏暗又十分密閉的醫廬,想起了方才做的那個噩夢。


    夢裏她看見明兒在曼達拉大會的賽場爭奪,激烈的爭鬥中一隻箭射中了他的胸口……


    想到這裏,她不由得再次心驚肉跳,道:“媽媽,我夢見明兒他……”


    此時腦子裏再次閃過那鮮血淋漓的一幕,她驚恐的沒有勇氣繼續說下去。


    感覺到綠痕顫抖的身軀,綠溫忙安慰道:“好了,別怕,夢都是反的,明兒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


    將信將疑的綠痕沒有再說什麽,黑暗的光線裏緊擁的兩個人,心貼的更近了,盡管此前她們曾經許多次如此相依為命,可這畢竟是在得知了彼此的身份之後的第一次。


    綠痕第一次感到了母親的懷抱的溫暖,而綠溫也是第一次名正言順的擁著自己的女兒……


    突然綠痕仿佛想起了什麽,大聲的問道:“媽媽,我可以陪明兒一起去曼達拉大會嗎?”


    “這……”麵對女兒突如其來的要求,綠溫感到十分的為難,畢竟曼達拉大會是個勇士的盛會,好比軍隊出征,女人陪同前去的先例是沒有的。


    可是望著驚魂未定的女兒,這又是她極其罕見的開口請求,綠溫實在不想拒絕,於是陷入了沉思。


    然而此刻心中一心隻想著對明兒的虧欠的綠痕哪裏顧慮這麽多?見綠溫沒有回答,便放開了緊擁她的雙手,用雙眼緊緊盯著她,道:“怎麽?是不是不可以?”


    望著綠痕稍稍流露出的失落,綠溫忙開口道:“不不,可以去,我一定想辦法讓你陪明兒一同前去!”


    “真的?”還未等綠溫搞清楚自己說過什麽,綠痕的情緒卻以不可思議的速度來了個大轉變,她滿臉欣喜的道:“那太好了!”


    盡管綠溫還沒有把握去說服哥哥同意女兒前去參加曼達拉大會,可能見到綠痕滿臉的笑意,她感覺十分的滿足。


    “好了,天亮了我就替你想辦法說服村首,現在好好睡覺好不?”


    見綠痕的情緒已經完全從噩夢中恢複,綠溫忙安慰道。


    “嗯!”得到滿意答複的綠痕放下了心裏的擔心,爽快的答應著,接著踏實的躺下去安睡了。


    可她怎麽也不曾想到,此刻醫廬外寒夜冷風裏的明兒正經曆著前所未有的困境,盡管沒有鮮血,沒有死亡,也沒有生離死別,可有的卻是對自己的思考。


    在來回穿梭的路途中,他想起了小棲,想起了自己對待小棲的態度,漸漸的他感覺到自己的錯誤,可內心深處那個執著的自我卻極力否定著自己剛剛反省出的結論……


    或許執著對於一個人來說真的如同一柄雙刃劍,用它去克服困境能夠所向披靡、無所不能;可如果用它來墨守陳規卻隻能夠讓人迷失在錯誤的漩渦中,無法自拔。


    此刻的明兒正麵臨如此的選擇,讓他承認並改正自己的錯誤,比讓他屈服更難,因為如果那樣他就要推翻此前自己的一切……


    想到這裏,他停住了腳步,抱著滿滿的一捆箭,站在空蕩蕩的院落中,望著星光稀疏的夜空,突然爆發出大聲的吼叫:“啊……,我該怎麽辦?”


    壓抑許久的情緒突然通過呼喊爆發出來,震徹雲霄,回蕩撞擊著此刻安靜肅穆的英雄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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