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畫裏的東西跑出來,那他是熟悉的。


    他所畫之物,皆能具備這般靈性。


    可是,這自身進了畫裏,卻倒是頭一遭。


    江陵拉起朱孝廉的手,暗暗掐了他一把。


    朱孝廉卻一打抖,抽冷氣道:“江兄弟,這是何故?”


    見他酒醉如斯,江陵隻得再拍他頭顱,掌心激發一絲靈力進去,一拍之下,朱孝廉宛若當頭棒喝,一激靈之下如夢初醒。


    再眨眼,他愣愣地看了江陵一眼:“咦,江兄?這是哪?我們緣何到了這?”


    他又看周圍,見那崇山峻嶺,又見雲海升騰,忍不住就要吟詩。


    江陵難禁莞爾,隻道:“朱兄,難道沒察覺到有什麽不對?”


    “不對?有甚不對?”


    朱孝廉指著那山嶽,忽兒恍然一笑,說道:“江兄的意思是這裏風景秀麗,天下少有,是吧?


    有道是【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還有【月下飛天鏡,雲生結海樓】,這日月同天的景象,實屬罕見,而且這裏景色,也的確秀麗迷人。


    你我有此眼福,倒也不虛此行。”


    江陵:“……”


    看來提醒他是無必要了。


    還不虛此行?


    你可知道你來了哪裏?


    朱孝廉說完,又朝後邊看去,正好看到那捧花的女子隊伍。


    “咦,這山上似有廟宇,還有好多小娘子,江兄,不若一道去看看?”


    才說完,他的目光又盯上了隊伍末尾那位紮著發髻的女孩。


    臉上露出了一絲古怪:“奇怪,那小娘子為何我瞧著竟那麽眼熟?”


    江陵心笑,你方才在古寨裏還邀請人家喝酒,自然是覺得眼熟了。


    而那個女孩這會兒也衝他招手,衝他笑。


    大抵也真是他之前的邀請,讓這個女孩對他產生了某種聯係。


    朱孝廉羞澀一笑,小聲說道:“江兄你可看到,那俏麗的小娘子正在朝我笑,而且還在衝我揮手。”


    江陵:“看到了。”


    朱孝廉羞澀之餘,又覺歡喜,正了正自己的衣冠:“未想我玉樹臨風,如此招惹小娘子們的喜愛。既然有美人相遙,當不能失禮才是。”


    說完,他端端正正朝那女子作揖。


    女子掩嘴一笑,麵若桃顏,又朝他招手,似是想讓他過去。


    朱孝廉大為感動:“也不知此地是哪裏,民風竟如此浪漫,宛若詩經裏般,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山一方。那小娘子主動喚我過去,真是叫人不勝歡喜。”


    江陵心說,難怪古時書生多被稱為書呆子,這位朱兄看樣子是聰明不到哪裏去了。


    “江兄?你可要前去?”


    “那小娘子又沒喚我,我若去了,豈不是大煞風景?”江陵說道。


    朱孝廉撫掌笑道:“江兄到底是江兄,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江兄也。雖說我與孟兄自幼相識,但論起這知情識趣,真是遠不如江兄。”


    說完,他還感激地拍了拍江陵肩膀。


    江陵仍是苦笑,孟兄?你居然還記得孟兄?你也不看看你孟兄人呢?


    朱孝廉卻忽然邁步前去,迎向那小娘子。


    到小娘子身邊後,那小娘子竟偷偷朝前邊看了看,然後拉著朱孝廉的手,就往旁邊道跑走了。


    朱孝廉笑得像個傻子,一邊跑還一邊朝江陵揮手。


    大抵是想告訴江陵——【江兄,在下失陪了!】


    望他走遠,江陵仍在遠處未動。


    這裏麵處處透著古怪,沒弄清之前,他不打算亂走。


    於原地盤膝坐下,當緊閉雙目,心神守一,忽然間他感應到咫尺之外,有一光源,在微微放光。


    細看之,那光源竟是一枚發光的陽魚。


    而這發光的陽魚,正是他之前從朱大少身上得到的那半塊玉玦。


    ‘這玉玦不是在我身上麽?’


    他往懷中一摸,隻覺空蕩,當心神鎖定那玉玦,他也忽然醒悟過來。


    此時的他,並非真實的他,而是他的元魂。並非是肉身。


    ‘原來我是靈魂出竅了,這壁畫把我的元魂給吸了進來。’


    當他尋法子要回去,也發現隻要心神合一鎖定那玉玦,自己的靈魂隻要順著這條線,大抵就可以順利回歸。


    ‘這玉玦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竟有這般奇效,有它在,好似任何雜念都可壓製,且可破碎幻覺,讓人回歸本真。’


    當他試著以玉玦為引路燈,朝那邊靠近時,果然也感覺到自己離肉身越來越近。


    漸漸的,他發現懸崖五丈外,有一層隔膜。


    那隔膜便是真實與虛幻的限界。


    ‘隻要穿透過去,應該就可以元魂歸位了。’


    找到法子之後,他也不再擔心。


    這才邁步順著階梯而上,


    三百步為一亭,


    踏上九百九十九階梯,可登入大雄寶殿。


    先前那捧花的女子,明明走得不快,


    可這會兒,她們連個影子都未瞧見了。


    江陵既已意識到這是元魂在虛幻世界,自也不必一階一階苦苦攀登。


    隻需意識稍動,一步之下,就可跨越數百階之遙。


    僅僅幾步,就已近頂。


    此時,鍾聲傳來,振聾發聵。


    有一佛陀在頂峰闊場裏開壇講經。


    江陵爬上最後一階,放眼看去,隻見那佛陀頭頂七彩神環,佛有三頭,頭有六目。


    形態分二,前者寶相莊嚴,後者凶惡奇醜,滿目猙獰。


    講經過程裏,他的身影便由這兩種形態在變幻。叫人看不真切。


    也不知到底哪一種形態,才是他的本態。


    江陵看了幾眼,嘴中失聲而道:“是阿修羅王!”


    阿修羅王,為八部天龍第五相。


    亦為六道之一,易怒好鬥。


    且阿修羅族,男的異常醜陋,女的卻個個端正美貌。


    一時之間,江陵忽兒也明白過來。


    ‘這壁畫,畫的可不是什麽仙界天堂,畫的是修羅地獄圖!’


    阿修羅王在開壇,底下都是他的信眾,是他的子民。


    忽然,江陵發現有幾個信眾,朝後麵看向他來。


    大約是他說出了“阿修羅王”這個名諱!


    佛陀在前,豈能直呼其號?


    此乃,褻瀆不尊也!


    ‘這麽小聲也聽得到?’


    他剛剛不過是脫口念出了那名號,僅咫尺可聞。


    可那些修羅族人,到底是與常人不同,耳目靈便,竟聽得真切。


    江陵為不惹事端,立刻順著階梯下山。


    到了山下,他心神鎖定玉玦,以玉玦為引路燈,元魂跳動,霎那歸體。


    當元魂回歸身體,他隻覺手臂發酸,定睛一看,原來自己保持著單手扶牆姿勢,已然許久了。


    再看邊上,朱孝廉躺在角落,狀如癡呆,仍還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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