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開。”


    絞殺隻是語氣平靜的說話、聲音也像是獅子咆哮。


    那淡漠的低吼聲響起,便讓人們浮現出了畏懼的神色。


    絞殺走來之時,隨手將牛角壯漢推開到一邊。


    對方訥訥不敢言,低著頭站到一旁。


    在樂園鳥有些畏懼、警惕的目光下,絞殺走到“理發師”身邊,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就像是要用自己的手臂將理發師的腦袋擰下來一樣的氣勢、他的胳膊夾住了理發師的頭,揚聲對著眾人說道:“這人是我兄弟,你們以後記好了。


    “我和我兄弟有事談,你們繼續你們的。”


    絞殺說著,拍了一下喜喪的背。以不容置喙的語氣說道:“記好他的臉,以後來這全免。他來了就叫我。”


    喜喪看了一眼樂園鳥,很快補充道:“這女孩也是跟理發師閣下一起來的。”


    “一樣,全免。”


    絞殺瞥了一眼樂園鳥。


    在看到樂園鳥眼中的畏懼神色後,甚至懶得繼續打量她。


    那如同魔物一般的威壓,以及不容置喙的強大威懾力、讓整個地下拳場安靜的像是班主任來巡視的自習室。


    一直到絞殺拉著羅素從旁邊的小門離開,場子才漸漸恢複了喧鬧。


    而在絞殺出現之後便噤若寒蟬的主持人,也是識趣的第一時間開始恢複暖場;外號為“喜喪”的喜鵲小姑娘,也再度開始給上一場勝利的人們送酒、並為下一場拳賽的觀賽權收費。


    而絞殺帶著羅素從小門出去之後,便從狹窄的樓梯走進了地下室。


    門口的鐵門像是巨大的保險箱。


    絞殺伸手握住了一個門內的球體。


    在同時檢測到心跳與指紋後,絞殺扭動球體、大門才為之開啟。


    那裏麵是一個安全屋。除了足夠的食物之外、還有著充足的武器和藥品。


    一個圓桌上擺著下城區的地圖。


    像是巨大的棋盤一般,像是“寶石”、“酒瓶”、“骨頭”一樣的東西擺在上麵,混合著其他的棋子、看起來有一種隨性的感覺。地圖上,一些能夠進入上城區的位置都被紅筆圈了出來。


    絞殺呼了一口氣,從旁邊抽出了一瓶朗姆酒和一瓶香檳。


    “你喜歡哪個?”


    “都行,香檳吧。”


    羅素掃了一眼,毫不猶豫的答道:“度數低點,我要保持理性。”


    絞殺將那瓶香檳丟給羅素,自己則伸手輕而易舉的捏開了朗姆酒的瓶嘴。


    “聽起來,你挺適合節製之道和沉思之道。”


    他咧開嘴巴,露出嚇人的笑容:“要不是我之前看到你落在比我更靠上的位置,我估計會以為你被我耽誤了……”


    羅素注意到……絞殺對自己說話時、和剛剛對外麵那些人說話的態度截然不同。


    絞殺在對羅素說話的時候,才像是用“平等”的態度去交流。


    亦或是,絞殺隻有在人後、才不必表現出如同霸王般的氣場?


    應該是都有吧。


    羅素心想。


    他起身給自己找了個杯子、將香檳倒了半杯進去,隨後毫不猶豫的一飲而盡。


    看著羅素幹脆的喝了自己遞過去的酒,絞殺忍不住露出屬於獅子的微笑。


    “如果換個人,你可能現在就已經死了。”


    絞殺以長輩的語氣訓誡道:“不要隨便食用他人遞過來的食物和飲料。”


    “如果換個人,我也不會接。”


    羅素毫不客氣的答道。


    這是他剛剛試探琢磨出來的,更合絞殺心意的態度。


    他翹起腿來,一邊給自己倒酒、一邊問道:“你昨天晚上說的那個……那些怪物是什麽?還有,那個火山的高低位置意味著什麽?”


    那是不怎麽客氣的態度。


    但正和絞殺心意——他反而喜歡這種直來直去的交往方式。


    “也好。”


    絞殺想了想:“我也算是你的導師了……那麽,理發師。你記好了,夢界有兩個關於死亡的禁忌。


    “哪怕被其他的法師殺掉、或者被環境殺死都是無所謂的,這隻會讓你一段時間內無法使用法術。但是,絕對不能被陰影殺死甚至傷到。更絕對不能自殺——如果在夢界抱著自我終結的意願去自殺的話,你就真的死了。”


    “陰影就是那些怪物嗎?”


    羅素挑了挑眉頭。


    他想到了一個名字以p開頭的遊戲。


    不過也合理,既然是心理學的梗……和“夢界”碰上也是再合理不過的。


    “你體會過了‘開門’,應該也知道所謂的‘道途’是什麽了吧。”


    絞殺噸噸噸的灌了兩口烈酒,麵不改色的低聲道:“夢界是所有人潛意識的集合,道途正是每個人都會經曆的‘抉擇’。因此,那些無法進入夢界的凡人,也必然與某條道途契合。


    “但和我們擁有成型、固定的意識不同。他們的意識是混沌而分散的……憤怒可能組成了‘盛怒火山’的一部分、求知欲則是‘書群’、迷茫變成了‘鏡子迷宮’、仇恨則是‘陰暗洞窟’。


    “而就算在各自的道途上,大多數……或者說絕大多數的人、也無法抵達道途的終點。憤怒終將熄滅,探索終將停止,複仇終將放棄……這些‘失敗’就會變成‘陰影’,阻止法師行走於相應的道途之上。我們在道途中走得越遠、停得越久,就越容易招來陰影。


    “這些陰影非常脆弱,找準弱點、一擊而破。但反過來也是一樣,哪怕隻是被傷到一下都絕對不行。”


    說到這裏,絞殺的獅子臉變得嚴肅了起來:“來自陰影的傷會汙染你的記憶。隻是被擦到一下,就可能讓你性情大變。”


    “汙染記憶?”


    羅素聽到關於記憶的事,就變得警惕了起來:“永久性的嗎?”


    “嗬。”


    絞殺嗤笑一聲:“理論上當然是可以清理掉的……我是說,理論上。你會讓人碰你的記憶嗎?”


    “當然不會。”


    “所以那就是清除不掉的。僅靠自己的力量,是無法分辨出哪一部分的記憶來自於‘陰影’的。”


    聽到絞殺這話,羅素隱約間有種既視感。


    就仿佛他從哪聽過類似的話一樣。


    突然,羅素意識到了什麽:“你難道被陰影傷到過嗎?”


    絞殺沒有回應,隻是聳了聳肩、將剩下半瓶的烈酒一飲而盡。


    直到這時,羅素才能勉強從絞殺口中嗅到些許酒氣。


    “我看上去,是不是有點囉嗦?婆婆媽媽的……有些多愁善感。偶爾則會變得易於暴怒……這都是來自陰影的傷害。”


    絞殺的聲音變得低沉:“所以,理發師。不要相信老法師。


    “我們還在陸地之上的導師們,無論表現的多麽正常、都一定是瘋子。越是正常的人就越是瘋狂。


    “一旦被陰影傷害,哪怕是最好的情況,也會讓你在很長時間內都無法被其他道途接納。而持續性行走於一條道途上,就又會引來更多的陰影,這是一個無限的循環,直到你逃到其他道途上……它們才會暫時放棄追獵你。而在一段時間之後,又會有新的一批陰影來追逐你。


    “一切物質性的防禦,對陰影來說都毫無意義、所以絕對不要試圖格擋。隻要你還會被這種情緒所惑,就無法對抗對應的陰影……千萬要小心,理發師。”


    絞殺的情緒變得肉眼可見的低落了起來:“我不想再殺掉發瘋的同伴了。


    “我為何要前往最初荒原,尋找尚未正式進入夢界的新法師?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隻有新人才是值得信賴的。


    “包括我在內——所有進入夢界一段時間的法師,都不值得信任。我們的思維中隱藏著異物,它不會生出鑽石、隻會癌變。”


    從絞殺口中吐出的,是真心實意的勸誡。


    和最開始見麵時的那個隨性到可怕的獅子頭相比,如今的絞殺看上去完全是另一個人。


    他現在看上去變得悲傷、軟弱。充滿了傾訴欲和理性。


    而這種人格,與那種節製的憤怒、和那種隨性的狂亂,甚至可以說是分別屬於三個人。


    但與真正的瘋子不同,絞殺非常清楚自己的人格中混入了什麽類型的異物——他是有自己是個瘋子的認知的。


    “至於位置……很簡單。那說明你比我更適合憤怒之道。你的憤怒比我的分量更重、純度更高……所以能更快的進入憤怒之道的‘下一個區域’。”


    絞殺說到這裏,看向羅素的眼中滿是意外:“我原本以為你是個好脾氣的人來著。你怎麽回應憤怒之門的?”


    “我說,我因這不公的世界而憤怒。”


    羅素非常自然的答道。


    聞言,絞殺愣住了。


    他眉頭緊皺,看向羅素:“你認真的?”


    “那你又說了什麽?”


    羅素反問道。


    “我說的是,我因這不公的命運而憤怒……我因我自己的弱小而憤怒。”


    絞殺搖了搖頭,語氣中第一次帶上了些許尊重:“是兄弟格調低了。”


    白獅子看向“理發師”,心中產生了一種強烈的預感。


    這個人,將會成為了不起的大人物。


    遠比自己更高、更大的強者。


    是殺死他,亦或是……


    絞殺在心中仔細衡量著。


    隨後,他緩緩開口:“兄弟敬你一杯。”


    他給羅素倒滿了酒,隨後伸手直接將香檳的頭部掰開。


    也不管裏麵的碎玻璃,便將酒液一飲而盡——碎玻璃則當做配餐,直接嚼碎吞下。


    “理發師。”


    “嗯?”


    “我跟你說個事,”絞殺緩緩說道,“如果你哪天感覺到,我變得陌生了。就殺了我……像是理發師一樣,安靜的靠近我、殺了我。”


    “……你是說,陰影的腐化嗎?”


    “是啊。我們法師行走於道途之上,不可能永遠避開陰影,終有一日會被陰影淹沒、變得瘋狂。但與其到了那時,被失敗者的殘念感染腐化而變成另一個人,像那群老頭子一樣醜陋而扭曲的活著,我寧可就此死去。”


    白色鬃毛的獅子看向羅素,緩緩開口:“你的憤怒比我更為純粹,你定能比我走的更遠、腐化的更晚。當我忘記我為何而怒的時候,回來殺了我。”


    羅素陷入了沉默。他從那言語之中體會到了真摯而淡淡的悲傷。


    於是他緩緩點了點頭。


    “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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