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夜國境內。肅殺的寒風吹來,淩亂了雪花,蕭瑟的高原大地。


    西域是苦寒之地,四季更迭中,冬季往往最長,一年有半數的時間了無生機,一片枯冷。


    “西域佛門,果然是大興之勢,”一個身材高大的和尚,行走在下了一場初雪的高原大地上,喃喃自語。


    這個和尚,就是泥都索國的無瞋大師,半個月前,他就率領門下眾弟子,在收到邀請後,也來到了大西夜國。


    他與其弟子,都習慣修頭陀十二苦行,趕路也沒有動用法力,晝夜行動,這才從漠北踏入了西域。


    一路上,這位大和尚的發須眉間均結了一層薄冰,他身後的一群弟子,也不例外,身上的僧袍都在沾滿了冰霜。


    高原寒境中這一群僧人,都穿著極薄的僧衣。這一路走來,路上偶爾會遇上山匪、馬賊,也遠遠避開,知道這些人不是凡人。


    漠北抵達大西夜國的腹地,人跡才會多起來,其他的區域,除了幾條商道,往往是數百裏無人煙的無人區,但是到了大西夜國腹地的幾個重鎮,往來的駝隊、行腳商和朝聖的民眾數量就變多,故而一群異族人裝扮的僧人也不紮眼。


    這裏位於一座城池外的市集,這裏是各地商賈購貨交易之地,各種茶絹物資,青瓷香料,都在商攤上能夠見到。


    市集周邊,各支駝隊商旅來來往往,還有牽著矮馬充當護衛的鐵勒人武士,除此以外,還能看到海外來的商客,南疆的山越人,本地的喇嘛僧人,或者是大西夜國本國的貴族,都會在這裏采賣貨物。


    這裏四方遊走的商人也好,本地的貴族也罷,都有眼力,大和尚與門下眾弟子都不似普通人,故而也沒有人敢輕易招惹,尤其是此處高寒氣候,幾十個和尚穿得極薄的僧衣,更是讓有眼力的人暗中忌憚,約束手下不敢造次。


    無瞋大和尚在市集裏漫邊了一陣,又抬頭看向不遠處的那座佛城,心中暗道。


    “這片土地,被西域佛門經營多年,確實蘊含了一股不同凡響之處,說是驚世駭欲也不為過……”


    他們這一群人,行動比較早,提前來到大西夜國後,也在暗中觀察這個國度,留意大西夜國這片土地上的各種情況。


    無瞋這時已經深入西域腹地,駐足於一座古城外,這是大西夜國中的一處古城,聳立於高原大地上有千年之久,非常巨大與壯闊。


    這古城中有眾多的廟宇,這些古廟香火鼎盛,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信眾在頂禮膜拜。


    無瞋也是入道高手,雖然不能像修成真理天心的那種顯神強者,以元神感悟天地運轉,以思維洞徹過去未來,甚至可以用法力窺視到過去曾經發現的種種情況,感悟那時空斷層之最深層奧義。


    但是他以《寂輪五相》入道,又得了佛門前輩遺下的金身遺蛻,祭煉了非凡的佛之胎骨,來到這座大城外,他那特殊的胎骨頓時生出感應,而後靜心觀察頓時震撼。


    這座大城,連帶腳下的大地,都有絲絲縷縷,一條條佛性光輝升起,這是這座城池中汲取、吸納於萬眾的信仰之力,這些純淨的信仰力量凝聚在一起,可以說光芒萬丈,其他人見不到。


    這是一片無量奇光,與地脈相融,然後升騰而起,幾乎貫通天地,飛向四麵八方。


    無瞋也很震驚,知道這是西域佛門凝聚香火願力的一種手段,屬於西域這一脈的佛乘所獨有,就算是中寰佛門正統的石禪寺,也沒有這種奇異手法。


    這一路走來,無瞋見過太多這樣的佛城,都暗中動用這種秘法,搜集信仰之力,大西夜國這樣的大大小小的佛城,也不知道聚攏了多少人口,吸納的這股力量自然是驚天動地。


    如果是以他人的肉眼凡胎,並不會覺察到什麽,但是落到了無瞋大和尚眼裏,卻讓他有些驚駭。


    這是眾生的純淨信仰之力,利用地脈溝通匯聚在一起,似乎整片西域國土上,都充斥著這種純淨的佛性力量。


    若是以佛門秘法窺見,就能看到整個大西夜國境內,有無數道光芒升起,如同一道道絲縷,連接天地,化成一張巨大的金色法網。


    察覺到這一幕的無瞋卻是寒毛倒豎了起來,佛性念力,還有信仰之力,貫通了這片天地,化成巨大的梵網籠罩這片時空,那金色的巨大梵網上,能夠看到無數佛門護法的虛影。


    “真是可怕的力量,在這裏隻要念誦佛號,其力量就會化為信仰之力流淌,也不知道龍象賢佛等人,究竟是何用意?”


    無瞋深深地覺得這很可怕。


    中寰佛門也通曉神道,知曉香火神主秘法,隻是並不深究,與道門一樣,信仰願力對於佛門來說,是一種修行的方式,可以洗念禪心,鍛煉、錘煉自身的佛心。


    信仰之力也是中寰佛門常用的一種資糧,偶爾有一些僧人,如同阿迦尼吒佛會以此為門徑,想要祭煉某些特殊的法門,祭煉神通或是法器,會主動利用這種秘法,比方“傳燈法”。


    除此以外的一些佛門修士,並不會特意去借助信仰願力來入道,或是大範圍的傳播信仰,搜集信仰願力,蓋因這屬於三乘之外的外道法。


    大西夜國如此瘋狂的汲取該國眾生的萬千念力、信仰、香火,化為願力行事,明顯通著一種詭異。


    無瞋大和尚正在沉思之際,突然,一道聲音響起。


    “不得不說,西域佛門當真是如日中天!”


    與無瞋同行的還有北境萬象宗的現宗主徐亞君,他與無瞋大和尚,都是國主的左膀右臂。


    徐亞君雖然沒有無瞋大和那般的通靈胎骨,但是對於大西夜國的國勢,也有強烈體會。


    “太王帝者和龍象賢佛,都是雄才大略之輩,這兩大強者,也不知道在大西夜國經營了多少時間,此國的國勢已成,未來必定會成為大幽最大的威脅。”


    徐亞君身披一件鶴氅,手拿一柄羽扇,年紀輕輕,卻有一種智慧洞見,如同古代的無雙謀士。


    “徐宗主的眼光毒辣,是否能夠看穿大西夜國為何要舉辦這三乘法會?”


    無瞋大和尚心中也有極深的疑惑,見到徐亞君後,心情多少也有些複雜。


    過去,也隻有石禪寺的底蘊,才能夠舉辦三乘法會,不過,就算是石禪寺,也不會隨心所欲的舉辦這種盛大的法會,這種法會,要邀請各地的佛子佛徒,舉行一次,耗費的精力人力,也相當的誇張。


    算起來,石禪寺曆代舉辦三乘法會的次數,也隻有三次,而且這三次大會,都有特殊的緣由。


    比方第一次舉辦三乘法會,蓋因石禪寺得到了佛祖親傳的《三法印》,事實上,這部《三法印》一度失傳了千年光陰,被石禪寺重新起出……此事當時極為轟動,石禪寺也是靠著這一盛會,昭告天下,奠定了天下第一佛門的名頭。


    後來,還有一次較為出名的大會,是石禪寺聯合諸方勢力,消滅了大名鼎鼎的屍毗教,鎮殺了屍毗教主寂慧天,也辦了一場三乘法會。


    之後,還舉辦了第三次的三乘法會,其緣由也是非同小可。這三大盛會,無疑是增添了石禪寺的聲勢,也給中寰佛門的勢頭增加更多的底氣。


    徐亞君嘿然一笑:“大西夜國也有極大的野心,也想入主中寰大地,隻是一直以來,國力比不上統治中寰的勢力,不過,太王帝者和龍象賢佛都是有大氣運的人,修為踏入了顯神巔峰,見到大劫降臨,也起了心思,這次舉辦三乘法會,也是為了聚集聲望,以圖未來與大幽朝廷抗衡。”


    “事情當真如此嗎?”


    無瞋和尚反問:“我聽說最近大幽王朝,遭遇了天地合龍,那是無上真龍降世的前兆,可以說是天道力量真正波及大地,可是合龍並沒有成功,由此可見,大幽王朝逆天之舉,多少影響了天道,萬一真龍無法降臨,未來的局麵就難料了。”


    “初代幽帝,確實是出人意料,連天道威勢也能夠抵擋,不過,天地之間的事也難說,”徐亞君輕揮羽扇,從容不迫地道:“自古以來,順者求其生,逆者求其心,天道變更乃是大勢,幽帝就算阻擋了天地合龍,未來難道就沒有劫數,這一局後,天道與幽帝的糾纏也隻會越來越嚴重,若沒有消劫之策,那恐怕在劫難逃,脫不開個形神俱滅,身死隕滅的下場。”


    無瞋和尚聽出言外之意,又追問一句:“這天下大劫,要如何才能解開?”


    “此劫來源於幽帝逆天之舉,若不是逆天,劫自不來,無瞋大師意下如何?”


    徐亞君笑了笑。


    “這話道理上是說的通,可惜幽帝心如磐石,其意不可動搖,他既然執意要逆天,恐怕天上地下都無人能夠撼動他的意誌……”


    無瞋和尚捏了捏手心的佛珠。


    “不過大幽王朝這一次渡過了一場大危機,後麵隻要有幽帝保航護駕,豈不是一帆風順……畢竟,沒有真龍降世,天底下又有誰來對抗幽帝。”


    “無瞋大師所言極是,但是就算真龍不降世,也會有人能夠對抗幽帝。”


    徐亞君很是沉著,他似乎篤定世間有能夠對抗幽帝的強者存在。


    “徐宗主的意思,難道是那位海外的公子蘇?”


    無瞋和尚忍不住詢問。


    “公子蘇確實是人中之龍,未來成就不可限量,不過他現在羽翼未豐,還沒有完成了蟄伏和積蓄實力,再者時機也沒有成熟,想要一飛衝天,也沒有那麽容易。”


    徐亞君輕搖了搖扇子。


    “幽帝真正要麵對的敵人是誰,以我這點能耐也未必清楚,或許是他自己也說不定……”


    “是嗎?”


    無瞋和尚聽到徐亞君這麽說,心中多少還有不少疑問,特別是徐亞君能夠說出這一番話,似乎也不是他個人的見解,更像是有什麽人指點過他。


    隻是,大和尚覺得這倒也不為奇,徐亞君能夠成為泥都索國國主之左膀右臂,自然也有過人之能耐,此人長袖善舞,且財勢人脈極廣,背後搞不好還有其他的依仗。


    比方說,徐亞君近來屢屢在國主麵前談論的那個海外大商會,還有公子羽,明顯是想要拉攏這股勢力,進入泥都索國,就連國主也有所意動。


    無瞋和尚心中覺得有些不妥,不過說白了他也不是泥都索國之人,若是國主玉鴻文執意如此,他一個和尚,方外之人,也不適合插口。


    “對了,徐宗主。”


    這位大和尚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連忙追問一句:“先前國主委托的那件事,徐宗主又有什麽眉目?”


    “無瞋大師是指聯係大西夜國高層那件事嗎?”


    徐亞君歎了口氣:“這件事可不容易,我雖然有幾個門路,但是現在未必行的通,特別是大幽那邊又出了一個事端,想必此事,無瞋大師也聽說過,那就鎮守北關道的‘鎮北王’宇文拓翼,被拜龍教主邪崇勝擊殺。”


    這位萬象宗主談論到拜龍教主邪崇勝,眼神也有些動容。


    “那宇文拓翼,是宇文家的頭號人物,已經突破顯神,而且多年來厚積薄發,實力要比過去更強,可惜碰到了邪崇勝,還是敗亡於這位拜龍教主的阿須陀龍拳之下,實在是可惜!”


    這段時間以來,天底下最轟動的消息,除了天地合龍受阻之外,就是大幽的“鎮北王”宇文拓翼之死。


    事實上,這個消息比天地合龍這個情報傳得更廣,因為天地合龍的很多內情,外人未必知道,多數人隻是認為天地合龍是一種大劫征兆,並不知道真龍降世的由來。


    自然也不會清楚,那未來神庭之主降臨虛空宇宙,與初代幽帝之爆發了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相對來說,“鎮北王”宇文拓翼被邪崇勝在戰場上轟殺這件事,象征性更大一些。


    天底下絕大多數人,對於神庭之主、無上真龍的秘密,恐怕是一無所知,也不清楚天地合龍的真相。


    可是宇文拓翼是誰?是大幽四王八公十二侯中最重量級的人物,鎮北王宇文家世代鎮守北關道,在北關道有近乎絕對的掌控力,可以說是北關道的“土皇帝”,真正的實權者。


    宇文拓翼被殺,除了對宇文家是巨大的衝擊,對於北關道乃至大幽朝廷都是一場大波濤。


    而且,宇文拓翼鎮守北關道重地,堪稱中流砥柱,定海神針,若是沒有這位顯神強者撐起局麵,北關道就會陷入極大的威脅。


    現在的大幽王朝,各地都有動亂,好在朝廷在北關道還有宇文家的支撐,宇文拓翼這位鎮北王更是不動如山,任憑其他的東籬、南陵、西荒頻頻鬧出岔子,宇文家依然如故,牢牢的守住北關道。


    然而,現在的宇文拓翼敗死在戰場上,局麵就大為不同,事實上這個消息傳開之後,各地的叛軍首腦都歡呼雀躍,認為大幽王朝倒了一尊擎天之柱。


    “看來,邪崇勝這魔頭,實力又有了突破,怕是已經修煉到了顯神巔峰層次。”


    無瞋大和尚也忍不住輕歎一聲,口中育念一句佛號。


    中寰佛門與拜龍教曆來衝突不斷,聽到邪崇勝轟殺宇文拓翼的消息,這位大和尚多少也有心生寒意。


    “拜龍教主邪崇勝這一次出手,實在是精準無比,等於給了大幽王朝的軟肋沉重一擊。”


    徐亞君也忍不住苦笑。


    “此事對於天下大局也影響極深,北關道的局勢也是極險,要不是有十四皇子幽堯桑率軍馳援,大幽又派出高手維持局麵,差一點就要被鐵勒人攻克北關道,率大軍直接南下,長驅直入,連大幽都城也保不住。”


    無瞋和尚也點了點頭,鐵勒人是瀚夏草原乃至整個極北之境的威脅,那些鐵勒士兵,還有騎兵,除了是大幽的威脅,也是泥都索國和黨項人、柔然人的噩夢。


    鐵勒人騎的蠻馬,高大強壯,體力充沛,野性十足,在戰場上是主宰者,哪怕是大幽王朝的精兵強將也難以抵抗,要不是宇文家在北關道防線上豎了無數堅城高牆,根本抵擋不了那些無孔不入的騎兵。


    “宇文拓翼死的不是時候,”徐亞君沉聲道:“原本我的計劃,是聯合大西夜國,合力抑製鐵勒人繼續壯大,畢竟,誰都不希望一個強大的鐵勒帝國誕生。


    誰知道這一戰,邪崇勝殺了宇文拓翼,幽帝卻戰勝了天道,化解了劫數,大西夜國恐怕態度也會轉變,搞不好會與鐵勒人聯合起來,若是局麵真到了這個地步,對於我們泥都索國,也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信號……”


    無瞋和尚也點了點頭。


    “看來也隻有趁著這一次的三乘法會,與大西夜國的高層會談,痛陳厲害,看看這件事有沒有轉機。”


    “這也是我來此地的主要目的。”


    徐亞君眼神中也透著一絲異芒。


    “不過,我這個說客,本質上也派不上太大用處,這件事的關鍵還在於大西夜國幕後的兩大顯神強者,究竟打算利用這一次的三乘法會圖謀些什麽,若不弄清楚這件事,會談一事,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這位徐宗主,看來也察覺出一些端倪!?


    無瞋大和尚倒沒有多說什麽,他和徐亞君心中都有顧慮,對於大西夜國這次舉辦三乘法會,疑慮頗重,隻是他們兩人都已經在大西夜國的地盤上,也知道顯神高手的能耐,就算心中有惑,也不會隨意開口。


    這位大和尚又一次,重新將目光投向遠處的宏偉佛城,感受那連接虛空的無盡梵網,還有從大地上飛騰而起的絲絲縷縷信仰之力,從心底湧現出來的是更多的灰黯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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