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說來,師兄他已經離開了北府州。”


    盛慶之端坐在一張太師椅上,雙手分開,放在椅子扶手上,無意之中,自有一股凝肅如嶽的架勢。


    “是。”


    太師椅前,屈膝半跪著一個全身覆甲的人,正是那紫棠臉。


    “主上來往外界,是為了一件急事,今早收到訊報,就立刻趕了過去。”


    “知道了。”


    盛慶之右手把玩著一個銅皮葫蘆,這葫蘆製作精巧,是用風磨銅打造,飾以南紅、鬆石,外雕以四象八卦。


    “對了,那賀家的小兒在做什麽?”


    他隨手將葫蘆放在木紋桌上。那葫蘆中也不知道藏了什麽,隱約能夠聽到內裏“嗡嗡”鳴動,又像是腹內藏有一團漩渦般的風雷。


    “據我們的人打探的情報。”


    紫棠臉低著頭,聲音低沉粗啞。


    “那賀家小兒派出門下門客,向飛魚門、長風會、鐵心武館、東昌鏢局、魏單鞭老爺子……還有歲安城周邊的黑白兩道遞交名帖,告知要提前‘剿山除魈’,不過這事並不順利。”


    “這是自然。”


    盛知府拈須喟然道:“這些江湖草莽、豪俠,說白都是一群地痞無賴,烏合之眾罷了,這群人向來見風使舵,趨利避險,都聽說了城裏的流言,都以為這賀家大少要倒台,怎麽還會主動湊熱鬧。”


    “那此子豈不是湊不齊搜山的人手,那我們何必浪費時間在他身上?”


    紫棠臉明顯有些不解。


    “大人,搜山一事,還需要大量人力、物力,還有那獨角山魈其實已經成了氣候,我飛雲十三騎中的兩位兄弟,進山時就遭遇了那頭山魈,險些吃了大虧,那批進山的府衙官差,也有死傷不少。”


    須知重陽宮選拔奴兵,往往是經過千篩萬選才能出列,那甄道人手下的飛雲十三騎俱是驍勇之士,天性剽悍,不懼生死,然而不畏死,不代表願意主動尋死。


    山魈這種妖物有了百年壽元,靈智漸長,已經不是凡俗中人能夠對抗,除非是宗門派出精通術法的修道之士,才能夠以法力壓製。


    紫膛臉深知,就目前的局麵,若缺乏人力物力,想要搜索四頂山,找到那成誌的下落無疑是難於上天之事。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賀家出的起價,江湖中人貪名逐利,隻要錢給的多……隻不過這次賀家那小兒絕不會如過去那般一帆風順。”


    盛知府嘴角掛著一絲冷笑。


    “誠然,此子很有智謀,賀家在他手中經營的不錯,可見他確實有些手腕,不過區區一個商賈卻好養門客,又喜歡結交江湖中人,屬實不智……”


    紫棠臉聞言微微蹙眉,他倒是看出了這位盛知府心底著實不喜歡賀家的大少爺。


    這心態倒不難猜測,想賀平一介商賈,不乖乖的去蓄婢納妾,去斥巨資建造園林府邸,去擲千金於古玩字畫上,偏偏要去憑巨賈一方的財力蓄養這麽多門客,這在官府眼裏就是個非常不好的苗頭。


    ——你賀平算是哪個蔥哪個蒜,手底下聚攏這麽多人,是打算逞誌作威,恃勢淩人;還是要聚眾滋事,挾製官長呢?


    打從一開始,盛知府對於賀家小兒的行徑就看不過去,隻是懶得理會罷了。


    “賀家忝為歲安城商賈之首,也不能放著不管,賀家小兒既然不適合當家,就換個人選吧……那個賀錦倒也是個伶俐人,由他當上家主,倒也不是壞事。”


    盛慶之的語氣淡漠,口吻卻是大的出奇,似乎他不是歲安城的知府大人,而是太上皇,城中的一應事物,都要受其宰製,哪怕是賀家的家主更迭這種族中私事,也不例外。


    “對了。”


    盛慶之一轉話鋒。


    “殺害我兒的人,那背後的凶手,可有查出來。”


    “關於此事。”


    紫膛臉不假思索的開口:“首先,我們排查了‘臨江仙’,發現那成誌用人皮麵具,替代了一個叫‘王六’的夥計,偷偷混入其中,另外,屍體在那夥計家中被人發現了。”


    “替代?臨江仙的夥計豈會被外人輕易替代,就算有人皮麵具偽裝成另一個人,他的言行舉止也會被熟人察覺。”


    盛慶之反問:“總不可能沒人知道這個王六被人頂替了吧?”


    “成誌偽裝的不錯,他應該很熟悉那夥計的身份,王六是個沉默寡言的性子,隻要不多說話,外人很難察覺出來。”


    紫膛臉繼續分析:“我們推測,臨江仙應當還有一個內應,查過之後,發現三個月前,有一個與死掉的夥計王六相熟的夥計推托家母有病,要回去照顧,就辭去了店裏的活。”


    “這人應該就是線索。”


    “可他死了,包含他那老母,他回家半月,正好遇上一把大火,連帶整個屋子都燒成了灰,屍體也燒的麵目全非,就算掘出死屍,也難以勘察真身。”


    這個人很有可能是內應,這場大火燒死的未必是他與其母,而是從別處找來的“李代桃僵”的屍體。


    紫膛臉歎了口氣。


    “這條線索算是斷了。”


    盛慶之沉著一張臉,他略微思索,又問道:“成誌先是刺殺解三,後又在臨江仙殺死我兒,又遁水逃走,這裏麵必然有人接應,你們可以順著這個方向調查……”


    “事實上,我們也查過了,可惜從這個方向能夠查出的東西不多,對方掩飾的極好,手尾也很幹淨,並沒有什麽蛛絲馬跡。”


    紫膛臉瞥了一眼麵色愈發陰沉的盛慶之,繼續說道:“不過,照我等排查分析,在歲安城能夠辦到這種事的估計也隻有長風會、賀家和任家,除外,還有鐵心武館、飛魚門這些勢力。”


    “長風會是我的人,任家是本地士族,沒道理參合這些事……鐵心武館和飛魚門沒這種膽量,看來,有能耐接應成誌殺害吾兒的,也隻有賀家了。”


    “但是,這隻是我們的猜測,還不至於……”


    “我的兒子都死了,不管是誰殺了他,都要有人給他的死一個交待。”


    盛慶之伸出右手,他那修長的指尖上刻意養長的指甲輕輕敲打著桌麵。


    “……為了給我兒一個交待,哪怕是讓賀家去陪葬也再所不惜。”


    聽到盛知府的這番話,紫棠臉隻是低垂著腦袋,並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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