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齊舟生傖徨逃回了韶州,忙是尋來軍中神念境大成之人,想幫自己解去身上氣機禁製。他自也算不到四十餘歲的楚南風已是入了元嬰之境,豈是尋常高手可以解開,即使是與楚南風同境修為,若要解開他所布下的氣機禁製,也得費上一段時日。


    齊舟生有位師門長輩是為南漢軍中供奉,他生性急功近利,六年前想仰仗關係走個捷徑入職軍中,但若非歸真境修為卻是難謀供奉、客卿之類職務,他當時隻有固元大成修為,隻能先在州衙謀了個護衛職務,而他相貌英俊瀟灑,卻是被身為韶州別駕的卓青蓮看上。


    南漢多重用閹人,自劉晟登基之後,認為有家室之人不會對朝堂盡忠。竟令凡考取功名之人必須閹割,更讓女子參政,以至各州府之中女官主政屢見不鮮,這卓青蓮原是朝中女侍中盧瓊仙的貼身護衛,得以重用任為韶州別駕,因為盧瓊仙的原故,其權力猶大於州刺史。


    齊舟生為圖富貴,便又與年大自己六歲的卓青蓮結了夫妻,那時男子三妻四妾是為正常,但卓青蓮卻是容不得許聞香存在,她自己害怕失寵朝堂,自也不願生子,見齊舟生心念孩子,便應允他將孩子接來。


    南漢與南唐爭奪楚地之時,她奉命前往監軍,也留信一封令齊舟生殺了許聞香,而齊舟生接來許聞香母女之後,猶豫不決,卻是不舍得對許聞香下手,待許聞香無意中發現的卓青蓮留信後,便是帶著女兒連夜而逃,而在齊舟生終要對她下狠手之際,卻被楚南風出手所救。


    此下齊舟生功力全失如同常人,見尋來的軍中高手無法解開氣機禁製,又聽身邊高手推斷下手之人若非是獨門絕技的手法,便是抱丹大成之境,心中更是大驚,他心知此下要解開身上禁製,須得由楚南風親自解開,或是尋一位與楚南風修為相當之人,而縱觀他自己所識之人,竟無一個人修為是有抱丹大成。


    心恐帶著女兒許翠前去,楚南風或會失信殺了自己,但想如若不去,卻是無人能解開身上氣機禁製,終是要變成廢人一個,而官場險惡,自己倘若失去武功,身為武將卻是難以服眾,幾經掙紮衡量後,終是咬牙帶著齊翠前往仙女湖,心猜以許聞香的為人,必會看在女兒的麵子饒過自己。


    他父母雙亡之後,一直由許聞香的母親照顧長大,並將許聞香嫁與他為妻,可謂是恩重如山,為了貪圖富貴,行卻忘恩負義之舉,齊舟生自也無臉與許母相見,到了仙女湖之時,派遣一位在韶州侍奉過許聞香的丫環前去告知,自己則與齊翠及幾個護衛在村外湖邊相候。


    那時是七月十六,楚南風與馬希蘭拜祭易無為後亦是在等候齊舟生如約而來,聽得那丫環的傳話,楚南風望著許聞香歎道:“他將許翠送來,我自會如約解了他的氣機禁製,哎……你有何打算?”


    他心地善良,卻容不得忘恩負義的人,心想依約恢複齊舟生的修為氣機後,到時再出手廢了他的武功,但想齊舟生與許聞香一場夫妻,若非許聞香之意,自己卻也不便岀手懲戒,故而此言相詢。


    許聞香聞言卻是眼泛淚光,咬著嘴唇默然不語,一旁的許母泣道:“這忘恩負義的畜生應是將他打殘算了,我……嗚、嗚……”想起對齊舟生的撫育之情,卻換來他恩將仇報,自也傷心落淚。


    楚南風但見許聞香神色,便知她無有傷害齊舟生之心,暗歎一聲,望向帶著麵紗的馬希蘭,示意她安慰許母,便與許聞香去往齊舟生相候之地。但見齊舟生牽著齊翠站在一輛馬車旁,身邊站著五人,其中便有那日客棧所見的三位隨從。


    那日扣住許聞香脈門的黑袍老者,見到楚南風到來,與旁邊一位年紀相當的青袍老者對視一眼,皆是臉露忌憚之色,他二人都是神念境修為,卻是望出楚南風的修為深不可測。


    齊舟生將他二人帶來自然是有目的,若楚南風隻是神念境修為,而所施的手法是獨門絕技的話,可憑借這兩人的身手將楚南風製服,迫他解開自己身上的禁製。


    此時但見這兩個老者麵有駭色,齊舟生心知自己算盤恐要落空,忙放開牽著齊翠的手,低首行禮道:“晚輩……依約將小女帶來,望先生高抬貴手,放過晚輩……”


    齊翠但見許聞香到來,望了一眼言語中的齊舟生,便是奔到許聞香身前,笑道:“娘親,爹爹來接你跟婆婆了。”


    許聞香聽了一陣心酸,便是蹲身抱起許翠轉身而去,許翠小小年紀自也不知何事,但見母親眼帶淚光將自己抱起離開,不由得用小手捶著許聞香肩背,對著齊舟生口喊“爹爹……我要爹爹,放開我,嗚嗚……”


    楚南風心中一歎,冷冷的看著齊舟生,“莫要再來打擾聞香母女,否則我便是廢了你的武功。”


    遍體生寒、心驚膽戰的齊舟生尚未作答,又聽楚南風冷哼一聲,隻見他右手一抬,齊舟生但覺腹中一熱,略一呼吸,身上氣機已然運轉自如,驚喜之中,又見眼前身影一晃,楚南風已然不見蹤影。


    ***


    三日後,衡山“清心庵”中,馬希蘭拜祭了師父靜慧師太後,與楚南風向庵中眾尼辭別而去。此時楚國已被南唐所滅,馬家舉族被遷往江南,而馬希蘭對於骨肉相殘的兄弟已是灰心失望,自無有相見之心,到了其父馬殷陵前燒香叩拜,就與楚南風往房州而去。


    二人此時心無牽掛,一路上遊山玩水,重溫當年所到之處,心中感慨萬千,更是珍惜眼前相處的時光,從楚地到房州逾千裏路程,以二人的武學修為卻是行走了五天。


    當來到“靈秀村”之時,二人並未直接進入莊中,而是先到了洛逍遙母親墳前燒香拜祭,馬希蘭與範氏情同姐妹,對範氏產下洛逍遙半年後撤手離世自也心痛不已,未料到第二次來墳前拜祭,卻是在十七年之後。


    楚南風望著墳前低泣的馬希蘭,心生感慨,知她與範氏的情份,也未岀言寬慰,默然陪伴之中,但覺身後有人到來,轉首望去,便見十餘丈山丘樹林之處,轉出一位身著青袍的老者,這老者楚南風自也認得,正是通寶閣主事長老方元。


    原來這山上設有暸望台,楚南風與馬希蘭到來之時,山上的護衛也是看到,心知前來閣主夫人墳上拜祭之人身份必不簡單,便報與院中的方元。


    方元聞訊但感驚訝,十餘年來除了閣主、洛逍遙之外並無他人前來拜祭閣主夫人,趕到後山,當看到是楚南風之時,不禁大感驚喜,忙趨步上前見禮:“方元見過楚先生。”


    “見過方主事。”楚南風微微一笑,拱手回禮。


    方元轉而向已經聞聲而起,一頭銀發的馬希蘭望去,但見這年近五旬、憔悴中卻帶有優雅高貴氣質的女子似曾相識,望著她那一雙猶是清澈的眼神,方元腦中便是浮現出一張風華絕代的容顏,不禁失聲道:“郡主……你是郡主?”


    他早年跟隨洛寒水署理長沙分閣事務,自也經常見過與閣主夫人情同姐妹的馬希蘭。此刻卻是萬萬沒想到,傳說中已經遇害身亡的馬希蘭會出現在眼前。


    馬希蘭微微點了點頭,神情憂傷道:“城池雖在……卻也物是人非,方主事不可再以郡主相稱了。”


    方元望著將麵紗重新蒙上的馬希蘭,傷感的點了點頭,拭去眼角的淚水,笑了一笑,“是呀,年紀大了也糊塗了。”


    言罷拱手行禮:“方元見過楚夫人。”


    馬希蘭若非遭到暗算,早就與楚南風結成神仙眷侶,方元言稱楚夫人自也是符合禮儀。


    馬希蘭聽到這遲來十餘年的稱呼,心中自是一甜,對著方元淺淺一笑:“怎不見洛閣主?他是否去了外地?”


    “哎……”方元歎了一聲:“此事說來話長,楚先生與夫人請到廳上一座,容方元慢慢述說……”


    楚、馬二人見他神情凝重,不禁互視一眼,驚疑之中隨著方元行到了莊院廳堂之上。


    待二人入座之後,方元便將洛寒水被傷,了覺的診斷,苗長寧之死等事道出,楚南風自未料到自己離開書院三四個月,竟然發生的諸多變故,縱使他沉著穩重的性格,也是聽得臉色頻變,站起身子言道:“洛兄身在何處?且帶我去看下……”


    守護在洛寒水身邊的翁牧但見楚南風到來,自是大為驚喜,他與楚南風相處不長,心中卻是對行事穩重的楚南風深感敬佩,驚喜之下,卻是暗道閣主此下有救了。


    在方元向翁牧介紹馬希蘭之時,楚南風便行到昏迷不醒的洛寒水身邊,右手握著洛寒水的脈門,凝神引識相探,他已至元嬰之境,氣機收發已然是可以毫無聲息,加上又通曉洛寒水所修的無極功法,潛入洛寒水體內,隨著他體內氣息流動去感應七魄變化,自也不會使洛寒水心魂受驚。


    此時翁牧在詫異欣喜之中與馬希蘭行禮見過,但見楚南風閉目凝神之狀,與方、馬二人皆不再言語,自是恐驚擾了楚南風。


    良久之後,楚南風方自鬆手,緩聲言道:“洛兄不僅心魂,還有天衝、靈慧二魄入泯,如尋常之人入夢,被困在惡夢中,牽力、氣、精三魄去掙脫解救……幸有本命胎神識相護,並中樞,英魄二識相引導,讓力、氣、精三魄不至於入夢受困……”


    翁牧與方元但聽楚南風解釋之詳細,猶過於了覺與苗長寧,不禁互視一眼,翁牧驚喜道:“楚先生已登堂入室,到了元嬰之境?”


    楚南風站起身子,微微一笑,算是默認。翁牧大喜過望,望著床上的洛寒水一眼,許是怕驚動了他,輕聲道:“如何?”


    言下之意自是問楚南風入境後的感覺。楚南風知他心中對元嬰境甚是向往,略為一怔後,笑道:“若造夢者。”


    “造夢者?”翁牧凝眉低喃道。


    “能清醒若夢,神遊自如……楚某粗淺之見,僅是如此。”楚南風微微一笑。


    翁牧似有感悟點了點頭,又聽楚南風問道:“洛兄每日何時飲食?”


    “老朽依了覺大師所言,每日子時陰陽相交之際,誦以獅子吼佛經半個時辰,再到午時三刻複是如此,在誦經之時閣主心魂安定,那時方主事才輔以粥湯。”


    “後來苗穀主來時贈了二十粒“歸元丹”,吩咐溶水而服,每十天一次,粥湯也自減少,三日才喂上一次。”


    楚南風點了點頭,想是病榻前非久談之地,便道:“翁長老此時到堂上一敘……應是無礙吧?”


    翁牧點了點頭,把院中守護的兩位神念境長老喊進房內值護,便與楚南風等人一同到了廳上,眾人落坐後,楚南風方自問道:“逍遙他在何處?”


    方元便將洛逍遙與蕭慕雲、古橫山去了江寧府之事說出。楚南風卻未想到蕭慕雲會與洛逍遙一路同行,聞言甚感欣慰,點了點頭笑道:“讓他師兄妹二人闖闖江湖,自也是會多了一番見識,如此甚好……方主事與武師父途中聽說的文益大師,楚某有幸得遇,並且還遇上了明無大師。”


    他剛才心急於探望洛寒水,自也未將自己遇到明無之事說岀。方、翁二人驚喜之中,楚南風便將在吳越之地遇上二人的事言出後,歎道:“事事皆緣,逍遙此次依方主事之言,去往江寧府找文益大師詢問明無行蹤,應是會有所獲……”


    “要不要方某傳信江寧分閣,告知少主……楚先生與文益、明無相遇之事?”


    “文益大師法眼如炬,自會看岀逍遙是我弟子,而逍遙與明無在隰州亦有一麵之緣,但知逍遙是我弟子,明無必會隨他而來。”


    以楚南風此時對明無的認知,斷定他若是與洛逍遙相遇,必定會前來相助,翁牧與方元聞言雙眼一亮,皆是滿臉喜色。


    楚南風言罷便是沉思不語,當得知傷了洛寒水的拳法叫做“百劫拳”之時,已然憶起穆道承曾經說過與燕仲長相鬥的龍從雲,又想到當初武望博、華千行二人講過青龍山護衛被殺一事,他原先本以為是遼人所為,而今得知燕仲長也與洛寒水一樣,皆是受了“百劫拳”所傷,頓覺此事甚是蹊蹺……心中便是思索著幕後之人的身份、以及其目的所在。


    對於穆道承的行蹤,楚南風隱隱中猜出他應是去尋龍從雲。但想易身而處,自己也必然會如穆道承一般,先去尋找會“百劫拳”拳法的龍從雲,雖然以龍從雲的武功修為來斷,行凶之人不會是他,但也必與他師門有關。


    而穆道承不肯言出實情,想是害怕武、華等人修為不夠,去尋龍從雲查詢真凶,或反會受幕後之人所害。


    翁牧與方元見楚南風久思不言,知他心中必有所想,自也不敢出言相擾,不一會兒,但聽楚南風問道:“我武師父可時回去書院?”


    方元自未將武望博等人的去向告知與他,聽到楚南風見問,忙道:“武先生在得悉苗穀主被害後,震怒之下率本閣的七位長老去往幽州尋柳宮文而去……”


    “啊?”楚南風但覺驚訝,他自未料到武望博會如此行事,心念一動,急道:“武師父去了幾日了?”


    方元本對武望博、華千行及閣中七位高手北上誅殺柳宮文信心甚足,此下看見楚南風的臉顯憂色,心中不由驚疑,“武先生已去了三日,傳信約了江寧、成都、洛陽、太原、澶州,五大分閣中的三位抱丹小成境,四位神念大成境長老前去幽州會合……哦,還有華先生,一眾人等大概今、明之日便會聚齊。”


    通寶閣共有九大分閣,除開封分閣之外,其中抱丹境之人還有五位,遼陽梁長老身死,翁牧守在洛寒水身邊外,其餘的三位抱丹境長老皆隨武、華二人前去,加上四位神念大成修為之人,集九大高手之力,可謂是勢在必殺柳宮文。


    楚南風聞言歎了一口氣,望了翁牧一眼,沉吟道:“遼人此下的護衛府……應更甚於江湖鼎盛時期的門派,他們身份顯要的官員,除了自身拉攏的貼身近侍或門客之外,日常岀行及在府內的安全皆是由護衛府輪番負責。”


    “其在幽州的南院大王、太師、太尉、太保及留守等官員皆配有一眾高手相護,而這些高手皆是住在護衛府中,也可以說是集武林高手於一堂,還有宿衛營……遼帝留置的行宮侍衛司,都在其附近,闖護衛府猶險於闖皇宮大內。”


    楚南風之所以能知曉如此詳細,自然是穆道承告知與他,就如蕭雁北身邊的貼身侍衛是卓武,但出行之時護衛府亦會酌情配置高手相護。而遼人尚武,那些想建功立業的汗帳後人更是以護衛府做為揚名立萬之地,更還有幽雲十六州貪圖富貴的武林高手投身其中。


    “何況他們還有訓練有素之人,三個神念境之人布陣亦可困住抱丹境,當初我與翁長老亦有與他們交手,武師父此去若暗中伏襲,在柳宮文外出之時,伺機圍殺自也不怕,但若強闖恐是有所閃失……”楚南風皺了皺眉頭。


    他當初與翁牧二人曾硬闖護衛府,而那時燕仲長不在府內,更有諸多護衛隨南院大王、太師等人北上遼朝上京,光憑府內的餘人,以他二人抱丹修為皆不能襲殺柳宮文,何況此時那些隨行的護衛都回到了護衛府。


    聽到楚南風所言,想起當初圍著楚南風布陣廝殺了三位神念境高手,以及臨走時聞訊趕來的一眾契丹人,翁牧但感心跳,不由得替武望博等人擔憂起來。


    楚南風心念一動,望向馬希蘭,微笑著言道:“綠依,我想……”


    馬希蘭未等他將話言完,卻是點頭道:“南風但可放心北上去助武師父誅殺柳賊,我在這莊院等候便是。”


    她與楚南風相知相慕,自然從楚南風的語氣中知道他的擔憂所在,隻是她武功修為現在隻有歸真之境,不然的話,楚南風想是會帶她一同前去手刃柳宮文。


    事關武望博、華千行安危,何況還是因為仇人柳宮文之故,楚南風自是非去不可,聞言便是站了起來,走到馬希蘭身前,握住馬希蘭伸出的玉手,“若能遇上柳賊,我定要將他擒回……”


    馬希蘭搖了搖頭,柔聲道:“南風代我殺了這狗賊便是,免得路途帶著累人。”


    楚南風笑道:“能讓綠依快意恩仇,縱使五千裏路途帶著此賊,亦有何累?”輕笑之中,放開馬希蘭玉手,轉身而去。


    入了元嬰之境,輕功自非抱丹大成境可比,但如文益所言“是舟行而非身行,是意忘而非神忘。”當氣機所到之處,身子亦隨之而至。


    楚南風此時舉手一動,氣機已然能到十丈之處,身子自是隨之而至,誠如馭氣而行,隨風飄進,披星戴月之下,近十七個時辰後竟也趕到幽州。


    從靈秀莊未時出行,到了幽州已是第二日亥時,心猜武望博一行人多勢眾,必定會住在外城宅院中,心念一到,便是去往外城的別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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