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代更霸王,遺跡見都城。至今秦淮間,禮樂秀群英。”(唐.李白)


    金陵,自南唐烈祖李昪立國後,改稱江寧府,立為南唐國都。李昪以“息兵安民”為基本國策,為日後進取中原不受牽製,對同邊吳越、閩、南漢、楚等各朝國采取休兵罷戰之策,同時結好北麵契丹來牽製中原政權。


    對內輕徭薄賦,勸課農桑,鼓勵商業,經海上與契丹貿易以茶葉、絲綢、陶瓷交換羊、馬,促使經濟發展,國力漸盛,又興科舉、設太學,廣建書院,眾多北土文人聞風而至,致使江南文風鼎盛,帝都江寧府更是這些雅士騷客理想的棲身之所。


    有文人雅士聚集的地方,自然少不了吟詩作樂的場所,於是諸多風月行院紛起。為迎合這些文人騷客的愛好,行院的選址便是以風光秀麗的秦淮河畔為主,一時間秦淮河畔兩邊行院林立,便有了秦淮十裏胭脂長街之稱。


    為了招攬生意,這些行院不惜重金培養樓院中姿色出眾的女子,教以才藝,以便爭得花魁稱號。要說爭到花魁之稱,其難度卻也不遜於金榜題名,不僅要美貌,還要精通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最終花落誰家,自然是那些頗有才氣名聲的文人騷客來敲定。


    這一日午後末時,胭脂長街上行走著一位身著一襲青衫,留著八字胡的四旬男子,身邊跟著一位手持佩刀的漢子,時不時望著兩邊樓閣的招牌,緩緩而行,行到掛有“環春閣”牌匾的樓前停了下來。


    “環春閣”門口年過三旬、中等姿色招攬客人的蝶娘,但見四旬男子雖衣衫普通,卻氣度不凡,心猜是個有身份之人,便是邁著碎步,風擺楊柳般走到那男子身前,行了福禮,“貴客麵生的很,想是慕名而來吧?”


    那四旬男子點了點頭:“不錯。”


    “喲,卻是不知哪位姑娘能有幸得到貴客的垂慕?”蝶娘媚眼一拋。


    四旬男子淡淡一笑,卻不言答。


    那蝶娘見他未答,媚笑一聲,“本閣姑娘個個才藝不凡,想必不會令貴客失望,貴客請隨奴家來……”轉身前頭引路,將四旬男子二人迎向樓內。


    扭著細腰,邊走邊揮著手中的錦帕,“本季胭脂長街的花魁,便是我“環春閣”的如月姑娘,已經蟬聯兩季了,不僅姿色秀麗端莊,才情更是諸多雅士名流讚不絕口,本閣的花廳每日慕名而來的風流人士都排不上號……要不奴家幫貴客……”


    也許是應了花無百日紅之故,這胭脂長街每三個月,便是舉行了一次花魁之爭。


    但聽這蝶娘的言下是有討賞之意,四旬男子微微一笑,向身邊隨從使了一個眼色,那隨從便是從袖中掏出一錠銀兩遞與她手上,那蝶娘嬌笑一聲:“這怎好意思……”卻是將銀子收入袖中。


    穿過錦花盆簇的院井,來到大堂之上,想是時辰尚早的緣故,堂中未見有別的客人,通往二樓的樓梯兩邊站著幾位身著薄紗,香肩半露的侍女。


    隻見層寬階低的樓梯上行下一位徐娘半老,風韻猶存、臉帶微笑的婦人,那蝶娘忙碎步趨前,對她耳語一番後,便與四旬男子媚笑著行禮告退而去。


    那婦人自是這“環春閣”管事鴇兒,對著四旬男子行了福禮,嬌笑道:“請問貴客如何怎呼?”


    四旬男子卻答非所問:“水仙姑娘可還在閣中?”


    那婦人但顯一愣,她聽迎客的蝶娘耳語,以為這四旬男子是來捧花魁如月的場子,未料尋得卻是兩年前的花魁,如今已經過氣的水仙姑娘。


    她久曆世故,一愣之下忙點頭應道:“在,在,水仙也是我閣中有名的招牌人物,才貌雙全,琴藝更是一流,貴客真是好眼力。”


    風月場中的花魁如曇花一現,今日方才新人笑,明日不定便淪為舊人哭,這水仙才貌兼備,琴藝更是不凡,兩年前自也紅極一時,此時卻是少有人捧場,但聽這四旬男子點她,那婦人自也高興。


    “環春閣想必在河上也有自己的畫舫吧?”四旬男子笑著言道:“酉時三刻,請水仙姑娘到舫上彈奏一曲。”


    言語一頓,望了身邊的隨從一眼,那隨從便是取出兩錠十兩重的銀錠遞與那婦人。


    “這隻是賞銀,事後連同畫舫的費用自會有人與你結算。”那四旬男子笑了一下,旋即盯著將銀錠接過,顏開眼笑的婦人道:“不過除了水仙姑娘之外,船上舟子、侍女之類的仆從,環春閣就不必安排了。”


    那婦人一聽,接到手上的銀錠卻是往回一推:“雖說那畫舫是“環春閣”所有,但奴家不知貴客身份……這如何使得?”


    她自然不笨,豈會為了兩錠銀子,便將價值不凡的畫舫與水仙交付不識之人。


    “嘿嘿,要知我的身份倒也可以。”那漢子從袖中掏出魚符遞與那婦人,那婦人接過細看,心中一凜,“望大人恕罪……”


    那四旬男子舉手打斷了她的言語,“此事不必對任何人提及,否則……”


    婦人但見他眼光淩厲,心頭一凜,忙道:“奴家明白,大人但請放心。”


    她能在這風月場中混跡生存,自也明白禍從口出的至理。


    **


    城內東北處專為遼國而設的清風驛館,占地頗大,亭台樓閣,曲直廊連。蕭雁北與遼朝南院一文官打扮之人,漫步行在驛館內的雨廊中,身後兩丈外跟隨著卓武及四位護衛。


    “到了江寧府十餘天了,與南唐皇帝隻會麵一次,餘下的聯兵事情皆是由皇太弟李景遂接洽,這些天來總是執拗著馬匹數量,爭執不停,倒像是我大遼占了便宜似的,著實可惡。”那文官言罷,神色但顯氣惱。


    “這南唐皇帝李璟與其父李昪對比,相去甚遠。當初他出兵閩國,蕭某還認為他是個有作為的皇帝……嘿嘿,不僅失去入主中原的時機,也讓吳越得了福州之地。”


    “而今出兵滅楚,卻又讓南漢奪了楚地的半壁江山,又所用非人,不懂得安撫民心,江南富饒,卻是在楚地加重賦稅,聽說楚將劉言如今反唐,恐怕他楚地是得而複失了。”蕭雁北搖了搖頭道。


    李昪駕崩後,李璟繼位,趁閩國內亂,出兵滅閩,用人不善,部下爭功,進退不能呼應,以至十餘萬攻打閩地福州的兵馬,反被福州守將聯合吳越兩萬人馬擊潰,大傷元氣。


    那時恰逢契丹攻陷中原京師,李璟疲兵於閩地,失去了與劉知遠爭奪入主中原的大好機會,致使後漢崛起。


    而今攻破楚地,新平初定之下,又放任手下在楚地加重賦稅,又使楚人怨恨而反,南漢皇帝趁機派兵攻楚,奪得楚地半壁江山,楚地自然大有得而複失之勢。


    “又好吟詩作賦,每日歌舞美酒,豈是開疆拓土的帝王做為……”蕭雁北倏地停下言語,轉首向左邊五丈之處的假山望去,沉聲道:“閣下何人?即然來了,何必躲躲藏藏?”


    身後的卓武等人方自驚覺,暗道慚愧之中,紛紛行到蕭雁北身邊,拔刀護衛。但見假山之後轉出一位身著青袍,留著八字胡的中年男子,對著蕭雁北躬身見禮,“卑職見過使臣大人。”


    來人正是去了“環香閣”中的那四旬男子,雖執禮參見,卻也未報姓名。


    蕭雁北但聽四旬男子稱自己為使臣大人,眉頭微皺,“閣下是……?”


    那男子掃了蕭雁北身邊的諸人一眼,卻未作答,蕭雁北自也看出他的意思,便對身邊諸人言道:“諸位暫且退下吧。”


    眾人皆有遲疑之色,旁邊的卓武言道:“你們退下吧,我在這裏陪大人就行。”


    待眾人退去後,那漢子複拱手言道:“龍武軍都尉曲圓,久聞使臣大人武功不凡,今日得見果是名不虛傳。”


    南唐皇宮大內及王府的護衛一反周邊各國編製,沒有專設親兵侍衛,而是由六部野戰禁軍同時兼負宿衛之責。這曲圓都尉之職,也相當是親兵侍衛統領,他是神念大成之境,剛剛潛入驛館靠近假山,便被談話中的蕭雁北發覺,自也心生佩服。


    “哦?那曲大人所來何事?”蕭雁北心感驚訝,他此時在江寧府日常行走的安全,皆是由南唐龍虎軍衛負責護防,而這曲圓卻是不識。


    “小的奉燕王之命,前來邀請使臣大人外岀一敘。”曲圓言罷便從懷中取出一張燙金折帖,


    卓武上前接過,遞與蕭雁北,蕭雁北打開一看,隻見上麵寫著:


    使臣閣下台鑒:


    淮江蟹肥,花雕醇綿,如篝火炙羊,囊酒暢烈。既望皓空,琴音波心,今備舫翹待,盼尊駕屈移。李弘翼敬上。


    蕭雁北望著帖上落款處紅色的私印,沉吟片刻,抬頭望向曲圓,“何時?”


    “酉時三刻,小的備好馬車於館後側門相侯,望請使臣大人屈駕移步。”


    蕭雁北點了點頭,也不作答。


    “那小的就先告退了。”曲圓躬身行禮,旋即轉身隱入假山之中而去。


    卓武略為遲疑一下,“這燕王是……?行事怎生如此神秘?”他雖跟隨蕭雁北多年,但對各國王侯朝臣卻也是知之甚少。


    “這燕王是南唐皇帝的謫長子,與我也是素昧平生……聽聞他年少英勇,行事果決,如今看他行事謹慎,可見其心機謀略也非一般,日後南唐強弱或許要看此子的野心如何。”


    望著臉有不解之色的卓武,蕭雁北笑了一笑:“南唐皇帝當初立李景遂為皇太弟,是為權宜之計,而以我與李景遂這幾日會晤所見……這皇太弟行事穩重,謀略不凡,大有其父李昪之風範。”


    “而這燕王想是不弱,又是謫長子的身份……隻恐這謀而無斷的南唐皇帝日後難以善了。”


    蕭雁北身為契丹國舅拔裏氏帳中的一員,深知皇位爭奪之殘酷,心想若傳聞不虛,這年少多謀的燕王李弘冀豈會放棄皇位,他日南唐必會因此而亂。


    唐烈祖李昪駕崩,朝臣依照曆代皇權更替立謫立長的規矩,立李璟為帝,而南唐也是四麵環敵,李璟之弟李景遂是文武雙全之人,朝中威望甚高,李璟因立諦立長之俗而登基,恐人心不服,便在李昪靈柩前立誓約盟,兄終弟及,卻也留下了後患。


    “燕王此次私下相邀,必是與我大遼結盟聯兵有關,南唐皇帝遲遲未決,想必是朝中黨爭之故……”蕭雁北頓了一下,“去會他一會,看看這燕王的心思究是如何?”


    酉時三刻,一輛馬車載著蕭雁北、卓武二人駛往秦淮河畔,到了岸邊一排隨風飄揚,長條短線的柳樹下,扮成車夫的曲圓扯繩止馬,掀開布簾,“請使臣大人移步。”


    蕭雁北與卓武下了馬車,此時天色漸黑,但見兩岸燈火通明,雕欄畫檻的河房上,簾攏紗窗間,紅妝隱見,耳邊傳來陣陣絲竹樂器彈唱之聲,眼前近丈處停著一艘長達五丈的畫舫,艙頂後部上建有一亭,垂以水晶珠簾,至前艙頂皆環以三尺高的雕花木欄,與那亭柱相連。


    畫舫兩側的廊道上皆懸有的角燈,此時已是點亮,隻見兩個舟子將跳板鋪連岸上,曲圓躬身作請:“大人請上船。”


    到了船舫上,曲圓將二人引進了六尺深的前艙,這前艙與中艙相隔是開有拱門的雕花檀木牆,拱門頂上掛有題寫著“閑至”兩個字的牌匾,門邊站著兩位容貌姣好的侍女。


    見蕭雁北等人進來,那兩位侍女便是屈膝行禮,轉而掀起珠簾,便見一位頭束玉冠,身著牙白色雲紋錦服的青年公子,從中艙迎將上來,拱手行禮:“李弘冀見過使臣大人。”


    蕭雁北望著年約二十上下,容色剛毅,頗俱威儀的燕王李弘冀,點了點頭,拱手回禮:“蕭雁北見過燕王殿下。”


    這中艙長近三丈,與後艙用檀木雕花的木牆隔斷,牆上懸掛著字畫,字畫下擺著一張羅漢床,中間用矮幾隔開,兩側的艙窗皆是敞開,懸以珠簾,中間窗下各置著有兩張配有茶幾的交椅。


    艙內地板鋪著繡有錦花的地毯,天花頂上繪著仙女奔月的圖案,金粉點綴的衣著彩帶,在四周懸掛的燈籠光中閃閃發亮。


    李弘冀將蕭雁北引到羅漢床榻前分主客入座,卓武則坐在窗邊的交椅之上,此時便有侍女將茶點奉上,蕭雁北但覺船身蕩漾,知是畫舫已經離岸而行。


    “使臣大人英名,本王仰慕良久。去年思溫附馬與公主良緣之時,本王困於與吳越交戰,無緣前去道賀,今日本王進朝麵聖,得悉使臣大人到來,想去驛館拜見,又恐聽非議,故唐突相邀,望使臣大人見諒。”李弘冀坐在位上,側身拱手言道。


    蕭雁北但聽此言客套之中帶有三分真話,笑了一笑:“燕王少年英武,本使未至江寧,途中便已聞大名,今日得以相邀,實是幸事,怎說唐突之言,燕王殿下客氣了。”


    李璟繼位之後,一改其父“息兵安民”之策,趁閩、楚內亂之際,舉兵入侵,卻也引起吳越,南漢兩國猜忌,引發了爭奪地盤的混戰。


    而吳越國主素與中原王朝交好,去年北漢與遼兵聯軍攻打後周,郭威深恐南唐趁機北上,便授意吳越王攻打南唐邊境,牽製南唐用兵北上,而李弘冀年少英勇,率兵敗吳,從此聲名大震。


    因此得以文臣韓熙載、常夢錫、江文蔚為首的北土士人擁戴,隱隱有勸李璟立李弘冀為太子的傾向,而江南士族以馮延已、馮延魯、宋齊丘為首的文官卻站在皇太弟李景遂這邊,故朝中形成了朋黨之爭。


    李璟誌大才疏,又無識人用才之明,每日與韓熙載、馮延已美酒歌舞相伴、吟風弄月,兩派朋黨之爭逐步演化成文人之間的意氣之爭,自然是置朝堂的利益於不顧,爭個人言論之得失。


    此次蕭雁北奉命出使南唐,欲結盟攻打後周,南唐方麵自也有心結盟,但苦於駿馬缺乏,便要求遼朝贈馬三千。而契丹經過內亂,國力尚虛,隻願相贈三百之數,其餘馬匹但要南唐以茶葉,絲綢作為交換,這便觸及江南士族財閥的利益,致使聯軍一事商議不下。


    李弘冀雖年僅二十,膽色見識卻是不凡,心有入主中原之誌,得悉蕭雁北此來聯議攻周事宜,心道機會難得,便借事進京麵聖,實是想相邀蕭雁北一聚,表明心跡,又恐被人知曉,惹下僭越之嫌,便遣派曲圓潛入驛館傳柬相邀。


    二人一陣寒暄之間,蕭雁北但覺船身略頓,心猜畫舫應是靠到岸邊了,一陣腳步聲傳來,舉目望去,拱門珠簾卷起,不知何時已換了一身緞袍的曲圓走了進來,對著李弘冀躬身見禮:“殿下,可以上菜了。”


    李弘冀哈哈一笑,站起身來,“使臣大人,請隨本王到舫頂敞台上觀明月映波,聽佳人奏曲……”


    便見曲圓趨步走到羅漢床右側邊,用手一拉,那與後艙相隔的木牆便出現了一道門來,原來這隔牆上隱有暗門,便見層級斜上的樓梯出現眼前。


    李弘冀道了一聲“請”後,便引領蕭雁北上了樓梯,出了梯口之門,便是一座三麵垂有水晶珠簾,長一丈五尺、寬二丈的涼亭,亭子中間置有一圓桌,桌邊放置著幾張鼓墩。


    李弘冀邀請蕭、卓二人入座後,隻聽樓梯間一陣腳步聲傳來,便見幾位華衣繽紛的女子,手托朱漆食盒,從梯門口相繼而來,須臾間擺上一桌佳肴:燕窩雞絲湯、鮑魚匯珍珠菜、蘑菇煨雞、魚肚煨火腿、鯊魚皮雞汁、魚舌匯熊掌、芙蓉蛋、肫鵝掌羹、糟蒸鰣魚,醉蝦、蒸蟹、灌湯包子。


    牙箸金盞陳列後,曲圓便將一壇黃泥封口的美酒打開,但聞酒香四溢中,曲圓手捧酒壇,將美酒分倒入三個銀壺之中,交與了三位侍女,各執一壺,來到桌前將酒斟滿。


    李弘冀雙掌輕拍一下,‘叮叮鐺鐺’聲中,亭前的水晶珠簾卷起,隻見三麵環有木欄、長有近三丈的艙頂平台中間,置有有一張琴案,一位身著白裙、風髻露鬢、娥眉鳳眼、妝色清豔相宜,年近二十的女子,端坐在案後的軟毯上,身後不遠處跪坐著兩位手持宮燈的丫環,琴案邊的博山爐內熏香嫋嫋而起。


    那女子見珠簾卷起,便款款起身,微風下白衣飄飄,垂鬢後揚,狀若仙女,對著李弘冀三人盈盈行了福禮,便是坐下撫琴。


    指尖起落間,琴音初如幽澗滴泉,清冽空靈、玲瓏剔透,淙淙潺潺流淌之中,突似到了匯入大海之際,琴聲一揚,又聞如急流千裏奔瀉,聲勢蕩嘯。


    忽見那女子雙手離弦,美目微閉間,複是十指連動,疾徐有度,但聽若急流勇退,泛音悠悠,又似清幽的湖麵上魚兒跳躍濺起浪花聲響,叮咚珠彈,讓人漣漪心暇。


    此時秦淮河上但見荷燈簇簇輕漂,若隱若閃,如天上群星閃爍,李弘冀三人聽音之中,已是天地倒置之覺,心中快意競生,若人生得意,三人不言一語,推杯換盞,侍女頻頻添酒,桌上一菜未動,一曲將終,竟也將一壇二十斤重的花雕喝完。


    餘音繚繞之中,便有三個手持小銀錘的侍婢來到桌前,拿下色紅若柿的蒸蟹,幫三人將蟹敲腳開殼,李弘冀、蕭雁北、卓武三人方是醒覺一般,但聽李弘冀笑道:“幾疑夢在江湖中,又是身在江湖上。水仙姑娘琴境之意界,讓人虛實而不知,本王今笑江寧之文流,皆是目盲耳聾之徒。”


    言下之意,自是嘲笑那些評選花魁的文人騷客附庸風雅,卻是不識水仙姑娘的琴藝超然脫俗。


    殊不知所謂的知音,與撫琴、聽曲之人的心境息息相關。這水仙雖然年紀輕輕,但在這風月場中曆經世態冷曖,兩年來從眾星捧月逐漸到無人問津,其間的淒清寒峭之意,心中自然深深體會。


    卻也讓她悟得了榮辱不驚的真諦,她此時心境不被榮華富貴誘惑與羈絆,自也不會淒淒戚戚,琴意自然是超脫俗氣,絕塵不染。


    李弘冀、蕭雁北、卓武三人本來心中各有所不順,饒是如蕭雁北、卓武神念境修為,心境破綻之下,初聽琴聲泉水流淌,自然愜意,放鬆傾聽之下卻被琴意不知不覺帶入境中,但聽音中勢如破竹,衝破險阻之時,恍若自己理想實現,終是把酒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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