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針緩緩轉到晚間十點。


    位於鹽湖市上方的模擬天空逐漸暗淡,夜色深沉。


    地麵上燈光依舊。


    到了正經人應該睡覺的時間。


    隻不過,無論是鶯燕群集的風俗旅館區、正該推杯換盞的酒吧一條街、亦或是街頭明星們比舞對k的公園運動場,都正值人氣旺盛的時候。


    所有人或是魔鬼都似乎要將白天壓抑的情緒,在這無人管轄的黑夜裏一口氣發泄幹淨。


    處處都是群魔亂舞、燈火輝煌。


    讓人感歎這世道還是不正經的人多。


    隻不過,倒也不是每個地方都被包裹在明亮的燈光下。


    ......


    克裏克大街拐角處,一道碩大的模糊人影靠著牆壁蹲坐。


    黑夜裏傳來刺耳的吸氣聲。


    “嘶——嘶——”


    那是一個全身佝僂蜷縮、正雙手攥著一個玻璃瓶拚命嘬氣的高大男人。


    他皮膚黝黑,麵相卻顯得有些虛弱和蒼白,發際線退到了後腦勺,五官正無比病態的皺成一團,全身都在不正常的發顫。


    從他關節處頂出皮膚的骨質尖銳結構可以看出,這是一個狂暴魔混血。


    隻不過血統大概距離真正的魔鬼已經有兩代以上。不但頭上沒有生角,就連狂暴魔專有的骨質攻擊器官都退化了。


    然而,他的體型卻仍有兩米往上,五官潦草猙獰,完整的繼承了狂暴魔們‘長得醜’這一特征。


    從某種方麵而言,也算的上血統純正的證明。


    男人身形一震,下意識的扔掉瓶子,目露凶光的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作出一副極凶狠的表情,大手則暗暗摸向後腰,聲音低沉急促:


    “誰!”


    “別緊張,莫烏雅哈。”


    三四個身著黑衣的男人從深巷裏邁步而出,為首的那個神色平靜,語氣輕鬆:


    “我們怎麽也合作過幾次,你就這麽不信任我這個好朋友麽?”


    見到不是條子,莫烏雅哈這才本能的鬆了口氣,原本摸在後腰的大手也放下,聲音卻依舊沉悶:


    “道上可沒人敢信你,魯恩。”


    “鹽湖市的老實人,早被溺死在幼童街區的馬桶裏了。”


    說話時,他也始終神色陰戾的盯著對麵那幾個身材高壯的保鏢,還有他們鼓鼓囊囊的側腰,時刻繃緊神經。


    “我可是誠信為本的生意人。”魯恩聲音似乎頗有些無奈的笑著,拎起手裏的提包。


    “行了,廢話少說。”


    “我要的東西帶來了嗎?”


    莫烏雅哈下意識的緊了緊大衣,又重新鬆開,從懷兜裏取出一遝用油布紙包著的東西,示意了一下,悶悶道:“你知道我的規矩。”


    “當然。”


    魯恩臉上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動作利落的打開提包。


    裏麵是六罐整齊排列的奶粉罐。


    至於裏麵是什麽,得嚐過才知道。


    展示過後,他重新合上提包,隨手扔過去。


    莫烏雅哈精神頓時一震,接過提包開始驗貨。


    而那一包油紙包也被他立刻遞過去。


    魯恩沒有去看正在驗貨的莫烏雅哈,而是拆開油紙包一張張的檢查,表情遠比對麵那個跟被幼年魅魔用過似的癮君子要嚴肅得多,也認真得多。


    那裏麵,是一張張模糊或清晰的照片。


    “說起來,你讓我偷拍的那些東西有什麽用?”莫烏雅哈一邊檢查著自己的貨,一邊隨口問道,“你們該不會想對‘天壁’動什麽手腳吧?”


    魯恩檢查著照片,隨口應著:“是啊,沒錯。”


    “我要炸了那個鬼東西。”


    “哈,你還真會講笑話。”莫烏雅哈嘲諷似的刺了句。


    等到檢查完所有照片,魯恩才慢悠悠的將照片收回口袋,依舊是那副標準從容的笑容:


    “你也知道是笑話?”


    “遇到不該問的事,自覺點...閉上你那張臭嘴。”


    “知道太多可不是什麽好事。”


    莫烏雅哈原本還一臉嘲諷的表情一滯,被他這一百八十度的翻臉速度搞得有些懵,不明白他哪來這麽大的火氣。


    但又立刻反應過來,臉上陡然露出凶狠表情。


    “你敢......”


    “哢哢哢!”


    可還不等他起身,那三個保鏢就先他一步舉起槍口。


    莫烏雅哈頓時僵住。


    一動不動。


    魯恩則笑容依舊,正了正衣領,微眯著眼:“有事嗎?”


    “......”


    高大粗壯的身體定格在原地,醜陋的相貌微垂著,眼神掃向地麵,沒敢與他對視。


    魯恩笑了笑,轉身離開。


    等到雇主走遠了,三個高舉槍口的壯碩保鏢才紛紛離去。


    “嗤拉——”


    尖銳的骨質利爪劃過巷口的水泥牆壁,在牆麵上留下六道深刻的撕裂痕跡,碎石迸濺。


    “艸了個魅魔養的!”


    “呸!”


    啐出一口濃痰,巷子裏響起莫烏雅哈沉悶暴躁的怒罵聲,粗重的喘息聲如同擂鼓震鳴,雙眼通紅,罵聲一句接著一句。


    很明顯,吸過奶粉之後,他的精神頭又回來了不少。


    而僅僅這樣還不解氣,巷子裏又響起一聲聲骨質巨拳錘打在牆皮上的沉悶聲。


    暴躁、易怒。


    這是狂暴魔血脈流傳的天性,


    正當他有一股邪火憋著無處發泄的時候,就聽巷口處又傳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


    莫烏雅哈先是一怔,而後立刻紅著眼扭過頭


    居然還敢回來?


    然而一轉過頭,卻被迎麵的月光晃了下眼。


    在月光照耀下,雙腿修長的少女立在巷口中央,一襲白發灑落,與盈盈光華交相輝映,反射成雪一樣的顏色,每一寸皮膚都掩映月光,透著一股瓷器般的精致感。


    僅僅是站在那裏,少女便散發出能將深沉夜色穿透,讓人挪不開目光的驚豔美感。


    此時,就見她兩手空空,一身黑色修女服勾勒出獨屬於青澀少女的完美線條,看上去仿佛年齒幼弱的小鹿,不小心撞到了林間最深處的大灰狼。


    “嗯!?”


    幾乎是在看到這少女的一瞬間,莫烏雅哈牛眼一瞪,下意識的驚呼出聲。下一刻,便隻覺自己全身的邪火都有了去處,醜陋的臉上咧開一抹猙獰的笑,眼中流露出極垂涎的光。


    那是本能發作的跡象。


    狂暴魔的衝動,不僅僅限於戰鬥,而是一切情緒、欲望的高度強化。


    一切與情緒和衝動有關的記憶,都會在這本能發作的時候,迅速湧上心頭。


    他想起了前天晚上,自己闖進那戶人家的時候。


    讓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改變她,看著她露出恐懼的、不解的、麻木的、死寂的...各種各樣好看的眼神。


    直到最後,徹底撕碎她。


    簡直令人欲罷不能。


    而今天這個,居然比前天那個還要更完美!


    這可真是……緣分。


    及至此時,瞳孔已經徹底化作一片綠色。


    漸漸的,莫烏雅哈那黝黑、粗糙的臉上咧開憨厚的笑,腳下緩緩邁步,像那天晚上一樣,聲音和善:


    “來,過來。”


    “別怕。”


    “叔叔給你看看好東西。”


    少女卻不知為何,對他那黏稠、滿懷惡意的目光混若未覺,或者說並不甚在意。


    那雙如同紅寶石般的眸子像在閃著光,連聲音也顯得軟綿綿的:


    “請問,您是莫烏雅哈先生嗎?”


    “?”


    邁出的大腳忽的頓住。


    莫烏雅哈被各種衝動填滿的大腦中,驀的裂開一絲絲縫隙,掙紮著湧現出點點理智。


    他隻是衝動,不是傻。


    在聽到對方毫無遲疑的喊出自己名字的瞬間,心中猛地一陣悸動,寒毛倒豎:“你是誰!想......”


    說話的同時,幾乎沒有任何猶豫,轉身邁開大腳就想跑路。


    然而這時已經晚了。


    少女開口時還在巷口。


    等到莫烏雅哈質問那一聲的瞬間,身形已然變得模糊。


    巷口碎石飛濺,烙印下一道深刻、小巧的腳印。


    與此同時,一道驟然狂風吹拂而過,飄揚的雪白長發突兀出現在他視野角落,橫掃的修長大腿帶起一陣刺耳的空氣呼嘯響。


    “砰。”


    莫烏雅哈幾乎沒有抵抗的能力,才剛來得及抬起手臂,耳邊就傳來一連串骨骼碎裂的清脆響。


    下一刻,就見粗壯手臂與那條雪白長腿接觸的部分如同砸入石塊的水麵,肌肉上掀起重重相疊的層浪。


    緊跟著,手臂與肋骨如同酥脆的餅幹般輕巧折斷,整體向胸腔凹陷,口鼻裏頓時噴出血水。


    身體則在巨力下如同皮球般被踹飛,砸在牆壁上發出悶悶的聲音。


    白發飄落,狂風初歇。


    優雅、矯健。


    【白鯨之軀(c)】


    與此同時,伊奈那如同紅寶石般美麗的瞳孔中,似乎映入了更加耀眼的顏色。


    總是如同小鹿般軟糯的神色,也變得漸漸壓抑、掙紮。


    直到最後,少女的唇角無意識咧起一抹肆意中帶著狂放的笑,聲音卻依舊溫和、優雅:


    “回答‘是’,就足夠了。”


    “雜種。”


    跟在旁邊的陳冕看見這一幕,更是止不住的愕然。


    直到這一刻,他才有些意識到了‘彩虹色命運線’的真正含金量。


    這條大腿,不止是以後很粗。


    之所以在‘他’麵前表現得那麽不堪,大抵是因為對方誤會了什麽。


    隻不過......


    看著伊奈臉上那無意識咧開的微笑,他又不由陷入深思。


    “這姑娘,是不是有點腹黑?”


    “噗。”


    一大口鮮血連帶著碎塊噴出,莫烏雅哈卻沒有露出常人遭遇重創後的狼狽模樣,反而雙目血絲遍布,麵色愈加猙獰、瘋狂。


    這是狂暴魔的通病。


    他們生於戰鬥,亦死於戰鬥。


    麵對著邁步而來的伊奈,下巴上滿是淋漓的鮮血,莫烏雅哈伸出大手從後腰掏出一根不知名生物的獠牙。


    臉上是瘋狂的笑。


    白發的修女小姐見狀,反而停下了腳步。


    似笑非笑的看他。


    在陳冕眼裏,這時的她其實也不太像正常人。


    顯然是意識到了實力的差距,徹底放棄了幻想,莫烏雅哈臉上的表情更加扭曲,咬牙切齒:“婊子!你完了!”


    而後,狠狠將獠牙刺進自己的大腿。


    刺落的瞬間,就見他全身血管都化作一片暗紅顏色,膨脹、凸起,那壓抑的暗紅色透過肌膚映現在體表,體內的血液似乎都在高溫下沸騰、氣化。


    無數暗紅的霧氣源源不斷的從他體內湧出,全身肌肉、骨骼都隨之膨脹。


    原本就有兩米餘的身體,陡然膨脹道將近兩米五,雙眼徹底被一片暗紅血絲覆蓋。


    甚至連額頭兩側,都鼓起如同小包般的,代表著魔鬼血脈的骨質尖角。


    不但如此,就連剛才被踢斷的手臂與肋骨,也在這血霧支撐下重新鼓起、高速修複。


    “嗬嗬嗬嗬嗬......”


    那粗壯如石柱般的喉嚨裏,發出一陣陣不似人聲的響動,完全失去了理智。


    然而,伊奈小姐仍是一副施施然的模樣。


    她想了想,隨手從地上拾起一塊石頭。


    啪的一聲丟在他頭上。


    “吼——!!”


    本就失了智的巨獸被這一下徹底激怒,過於粗壯的身材顯得巷子都有些狹窄,整個人仿佛貨車般朝著少女的方向狂奔而來。


    伊奈仍站在原地,姿態優雅的伸出那隻白嫩的小手。


    點出一根指頭。


    “嗡。”


    雪白指尖與莫烏雅哈的腹部相觸,少女與野獸之間震蕩開一層擴散的空氣屏障。


    那層空氣宛若泛起漣漪的平靜湖麵,隻是在夜色下不甚明顯。


    而後,就見那如同一堵牆壁般的巨獸保持著豬突猛進的姿勢,突兀停下。


    連他自己都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全身保持著僵直的靜止狀。


    白毛的修女小姐露出微笑,那雙紅寶石般的眸子裏亮起盈盈的光,語氣輕鬆道:


    “移動、轉動、流動、變形、振動、波動、擴散...一切物質在時間與空間中的位置變化,被稱作力學運動。”


    “平衡與靜止也是其中的一類。”


    “這是‘力學’。”


    “而下半部分,叫做‘造物’。”


    說話間,少女伸出另一隻手,貼在身邊的小巷牆壁上。


    隻聽‘嗡’的一聲,整麵牆壁都似乎隨著她的動作震動起來,貼在她掌心的那一部分快速化作如同砂礫般細碎的粉末,遠遠不斷的朝她掌心聚集。


    “振動、移動、形變。”


    伴著少女那溫和優雅的說明聲,原本細碎震動、逐漸化作灰黑色的粉末飛速流轉,形成一柄體積大得有些誇張的巨錘,被她單手提著。


    “轟隆——”


    少女接觸的巷口牆麵如同沙堡般細碎垮塌,連帶著上層的建築都出現不穩的跡象,遠處傳來驚恐的喊叫聲。


    莫烏雅哈拚命掙紮,全身肌肉卻仿佛被釘住,連挪動一下腳步都做不到。


    直到眼前白發的修女小姐撤開手指,他才驚疑不定的飛速躍開。


    “再來。”


    伊奈動作溫柔的招招手。


    那是無比輕蔑的挑釁。


    早已沒有理智可言的混血狂暴魔目眥欲裂,耳鼻中都有如同蒸氣般的血霧噴發、蓬勃,像是老式的蒸汽火車。


    他四肢著地,如同最野蠻的巨獸,悍不畏死的咆哮著,再一次瘋狂的朝修女小姐的方向狂奔而去。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然而,下一秒。


    “呼——”


    如同驟然咆哮般響起的風聲掃過,莫烏雅哈貼在後腦勺上所剩無幾的頭發陡然飛揚,麵部的皮肉在狂風中劇烈抖動,掀起層浪。


    震耳欲聾的咆哮聲才‘嗷’到半截,他就見一道足有一人寬的巨錘在他眼中極速放大,直至覆蓋全部視野。


    還未來得及從陡然升起的恐懼中找回屬於人的理智,耳邊驟然響起一陣如同西瓜爆裂般的脆響。


    “噗嗤——”


    大錘舞過,一大片紅白相間的淋漓血肉,下雨似的澆灑在堆砌的廢墟上。


    仍在衝鋒的無頭身體順著慣性與少女擦肩而過,繼續前衝了幾步,這才軟軟的滑倒在地,陣陣抽搐。


    “嘩啦。”


    確定目標死亡,伊奈手中的大錘隨意散作一團團粉末。


    她用力拍拍手上的灰塵,像是剛剛玩過沙子的熊孩子,整理了一下衣服。


    “好髒啊。”


    少女這樣嘀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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