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出現在這片漆黑的深海,陳冕隻是稍稍一怔,便很快接受了這一現實。


    想來,這片空間就是他的‘金手指’了。


    由於不再是全身被碎掉的狀態,陳冕也感受不到之前那強烈的壓抑與窒息感。


    隻不過,當他靜下心來,耳中卻捕捉到一聲聲細微的呢喃。


    那仿若蚊呐般的聲音初聽無妨,但是當陳冕仔細去傾聽時,卻驟然變得洶湧而密集,如同千百個人同時趴在他耳邊低語,狂躁混亂,交夾著瘋狂的低吼,直入人心最深處。


    “什麽東西?”


    陳冕嚇了一跳,用力的搖晃腦袋。


    隻是,當他心中才剛產生一絲抗拒情緒的瞬間,那密集而混亂的聲音又悄然消失不見了。


    放眼望去,無垠的深海依舊陰森、深沉,遙遠得不見邊際。


    當你凝視黑暗時,黑暗也在凝視著你。


    除非你脫褲子。


    低頭觀察自己的身體,陳冕發現與在現實世界中並沒有什麽不同。


    “隻是站在海裏,總覺得有點空落落的。”


    正下意識的嘀咕兩句,周身陰鬱晦暗的海洋陡然翻卷,周遭化作囊括數公裏的巨大漩渦,於龍卷中擴散,集中一點,形成無限幽暗的深海藍洞。


    而陳冕正處於最中心的空洞區域,腳下形成一片無底的真空。


    他不由一愣。


    於是,陳冕試探著道:“地麵,能做到嗎?實的,能站住的那種。”


    “我有點恐高。”


    周圍的海洋隻是稍稍停滯,而後瞬間按照陳冕的意願飛速變幻。


    這奇妙的場景看得他眼前一亮。


    緊跟著,便立刻得寸進尺:


    “有了地麵再整成二層小樓,這邊弄幾個沙發,這邊放個茶幾,那邊是書櫃的形狀,這裏要大理石雕,樓上邊兒有花園,下邊要遊泳池,最好門口再放個英國女管家模型。”


    “還有頭頂這一片弄淡一點,就那種五彩斑斕的黑!這光照太差了......”


    絮絮叨叨,挑剔得像是來碰瓷的甲方。


    瘋狂朝周遭席卷的海龍卷聞言一滯,連帶著旋轉的勢頭都被迫減緩了幾分,像是在猶豫。


    停滯了幾秒,就見原本幽深的藍洞漸漸消散,無數陰鬱晦暗的顏色朝他腳下匯聚而去,源源不斷的聚集、凝固,形成一層無比堅實的漆黑冰麵。


    而頭頂的海麵就沒那麽多講究了,頂多是從深藍變成了淺藍,仿佛形成了一間由晶體構築,上下透明的宮殿。


    相對而言,亮度提高了不少。


    至少沒了之前的那種陰森晦暗的鬼屋氣氛,多了點陽光與朝氣,讓人心情愉悅。


    “這地方不夠智能啊,差點事兒。”


    “也就勉勉強強。”


    陳冕不是那麽挑刺的人,砸吧著嘴瞧了一會兒,算是差不多接受了。


    看來這地方和夢境終究是有點差距,做不到真的心想事成,隻能完成大致的命令,而且完成度十分有限。


    直到腳踏實地,他才安下心,繼續低頭觀察自己指尖上連接的那根彩色絲線。


    順著絲線延伸的方向望去,就見這根細微卻堅韌的絲線,一直從他的指尖蔓延到天空上那片模糊的光亮裏。


    陳冕撥弄了兩下,沒什麽感覺。


    “這東西怎麽用?”


    他思忖著,伸手拽了拽。


    隻是這麽輕輕的牽拉了兩下,遠處的天空中卻驟然浮現起一道道如同巨石墜入水麵般的重重波紋,一層層褶皺漾起千層水浪,遠遠能聽到來自天空的轟鳴。


    陳冕嚇得肝兒一顫,立刻就放手了。


    “怎麽回事?”


    就在他輕輕拽動的那一瞬間,腦中忽然浮現起一道陌生的少女身影。


    那女孩蹲坐在狹窄的牢房裏,白發紅瞳,身材纖細,看上去約莫十七八歲,此時正向高處的窗口眺望,不知在想著什麽。


    柔弱、孤獨、惹人憐惜。


    “難道說......”


    在腦中映現出那道少女身影的一瞬間,陳冕心中就生出一種莫名的確信。


    “我能把她拽進來?”


    一想到這裏,即便不當人子如陳冕,也不由生出了幾分猶豫。


    仔細想想,這種行為似乎不是很道德。


    孤男寡女、共處密室、暗無人煙、衣不蔽體。


    這多危險啊!


    但凡他一個不注意,那緊跟著豈不就該是幹柴烈火、十月懷胎、怒摔阿鬥?


    什麽經典地下室y?


    想著想著,陳冕的臉色不由變得肅然,義正辭嚴:“為了我的人身安全,在這種緊急時刻,暫時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不過,無論怎麽說畢竟是在陌生人麵前,防人之心不可無。”


    想了想,陳冕調整了一下身材特點,墊高腳底、收緊褲腰、加裝墊肩,身上又化作一套看似貼身的對扣西裝,臉上則覆蓋雪白麵具,連頭發都染成白色,而後裝模作樣的施施然坐在一張單人沙發上。


    像他這種專門開神秘空間的,多少得有點大佬的派頭。


    等到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他才用力的一拽。


    那根彩色絲線輕輕牽動。


    驟然掀起驚天波瀾,席卷渦旋。


    ......


    鹽湖市,天體之音教堂。


    禁閉室。


    “當啷。”


    鐵門下方專門用於遞送餐盤的小門被粗暴推開,外麵響起粗魯的暴躁女聲:


    “伊奈,醒了沒!”


    “吃飯了。”


    一個邊緣粗糙的木籮筐被塞進來。


    裏麵裝著三塊硬得像磚頭一樣的黑麵包,旁邊還有一壺熱水。


    禁閉室裏的少女雙手捧著接過籮筐,聲音綿軟而溫柔:


    “謝謝你,瑪麗女士。”


    門外的女人沒應聲,邁著沉重的腳步遠去。


    被稱作伊奈的少女則抱起那滿當當的籮筐,滿臉微笑的隔著那扇鐵門揮手。


    離地麵約兩米高,隻有兩個巴掌大小的柵欄窗裏映入午後陽光,被鐵柵欄分割的光亮映落地麵,似乎能除去這狹窄房間裏氤氳的黴味,那也是這漆黑房間裏唯一的光明源頭。


    窗外響起嘰嘰喳喳的鳥叫聲。


    整間禁閉室隻有約莫四五平米大小,除了一張空蕩蕩的木質床鋪以外,隻有一根泛起斑駁鏽跡的黃銅自來水管,下麵是木質的洗臉盆,再側麵一米,就是水泥打底的蹲便器。


    這種狹窄幽暗的房間,在人們的往常印象中,總是與髒汙、惡臭、發黴掛鉤,尋常人居住其中,恐怕沒幾天就會患上幽閉恐懼症。


    但是這裏卻不太一樣。


    盡管仍然狹窄、陰暗,但整間屋子卻被打掃得盡可能幹淨,連牆壁上原有的黴菌都被連著牆皮鏟掉,與原先那惡劣的景象截然相反。


    被關在禁閉室內的伊奈也似乎沒有低落、消沉的情緒。她像小鹿一樣雀躍著踮起腳,端著木籮筐坐到床邊,口中哼著輕快的曲調。


    窗外嘰嘰喳喳的叫聲也變得激動起來,兩三隻巴掌大的麻雀順著窗口空隙飛進牢籠裏,乖巧的排排站到少女的床頭櫃上,像在等待什麽。


    “你們也餓了吧?”


    見狀,伊奈溫柔的笑著,用那雙赤紅的眸子注視鳥兒,手中則動作熟練的將黑麵包掰斷,從中撕開一段段放到床頭櫃上。


    見它們吃的歡快,女孩才將那碗熱水端出來,一邊撚著一截黑麵包泡軟,一邊像是與友人閑聊般絮叨著:


    “瑪麗女士總是這樣~”


    “明明是很好的人,但卻總要裝作一副粗魯的模樣,非讓育兒園裏的孩子們都怕她,聽她的話。”


    “那天我都看到她去給小埃爾文掖被角了!”


    “莉莉婭大修女也是。”


    “她總是一邊對我喊著‘下次你再說這種忤逆神聖的言論,我就要通報裁判所啦~’,一邊還把我關到禁閉室裏,到處讓教堂裏的修女們封鎖消息。”


    “她們都是很好的人呀。”


    “就是太固執了。”


    少女嘟嘟囔囔著,將軟掉的黑麵包塞進嘴裏,軟綿綿的腮幫子都被撐得鼓起來,像是準備過冬的小鬆鼠。


    鳥兒嘰嘰喳喳的吃著麵包屑,完全沒有理會被關了近十天禁閉,隻得獨自一人嘮叨著,上演單人情景劇的少女。


    “什麽?那我為什麽還要跟她頂嘴?”


    “我就是覺得教義寫的不對啊!”


    “有些人明明隻是犯了一些小的錯誤,既沒有造成嚴重的後果,也可以通過金錢與勞動彌補,為什麽非得殺死他們才算符合教義呢?”


    “完全不合理!”


    正說著,少女從籮筐底部捏起一根有些發黑,隻有約莫指頭長短的短棍。


    那是一根富有鹽湖市風格的醃製臘肉。


    就是看上去放置的時間有些長了。


    “啊,臘肉!”


    “肯定又是瑪麗女士從自己的工作餐裏省的吧!真是一位可愛又嘴硬的女士呢。”


    “等我出去了,給她做曲奇餅幹!”


    “嘿嘿。”


    小小的幸福讓女孩笑得眼睛都眯起,那赤紅的眸子夾入彎彎的眉眼縫隙,洋溢著溫柔的光。


    她一邊笑,一邊將那段隻有指頭長的臘肉也掰開,和自己那些隻會嘰嘰喳喳的小朋友們分享著,吃完還繼續絮叨,沒完沒了。


    那是一個如同林間小鹿一樣,無論置身何處,都仿佛沐浴在溫暖陽光下的少女。


    隻是在她毫無察覺的情況下......


    時間,倏忽靜止。


    ......


    僅僅是仿佛眨眼般,甚至更加短暫瞬間內的一個閃動。


    腮幫子鼓鼓囊囊,將軟嫩臉蛋塞得像隻鬆鼠一樣跪坐在地上的女孩身體一僵,看著眼前那陌生而神秘的景象不由怔住。


    在她麵前的,是一個坐在沙發上的高大男人。


    臉上戴著一張空白的麵具。


    一時間,大腦似乎沒能從禁閉室與神秘空間的轉變中滑過彎。


    突兀變幻的空間,深不見底的海洋,遙遠而模糊的光亮天空,漂浮在天空之下,仿佛倒懸海帶般熙熙攘攘的各色絲線......


    這一切的一切,都讓這位從小生活在天體之音教堂的少女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驚嚇、恐懼、荒誕、未知。


    各種情緒不約而同的在心中顯現。


    “咕咚。”


    下意識的,她先將嘴裏的東西咽下去了。


    莉莉婭大修女說過,跟別人說話之前,要先把嘴裏的東西吞掉。


    而後,才聽這位如同小鹿一樣軟弱膽怯的女孩坐在地上縮著脖子,語氣小心翼翼的問道:


    “先、先生。”


    “請問...您找我有什麽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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