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寧此刻才終於明白。


    為什麽這個世界的人想破腦袋也研究不出什麽名堂,隻覺得是很好聽的音樂素材。


    包括安東教授,也包括自己穿越前的原主。


    就像流行歌曲,隻有自己聽過很多遍的曲子,才能做到哪怕不聽旋律,隻要前奏響起幾個和弦,就能立馬反應過來是它。


    他們之前的研究方法,的確隻是把它們視作音樂素材,部分地截取、拆解、拚接組合,以助力自己的創作。


    但如教授日記中所言,這些音列其中又夾雜著另一部分“神秘和弦”,色彩效果可能就有些詭異了。


    他還記得老師之前的忠告:


    “這種神秘和弦絕不能隨便演奏,要想大概試試它的聽感,也要大量混合著其他的素材,或不踩延音踏板,防止聲響在一起共鳴。”


    比如,範寧讀出其中一組:c,升f,b,高八度的e,高八度的a,更高八度的d…


    這和弦中的音,多成純四度、增四度等方式高疊,完全不同於常規和弦的三度構造方式。


    範寧大概能想象一下其音響效果:色彩清冷、空泛,帶著一絲詭異。


    即使是沒聽過這些古典音樂作品安東教授,也能發現它們的突兀之處,隻是想不明白為何如此,因此苦苦研究。


    而對於範寧,這就更加幹擾不到他了。


    他閉上眼,後腦勺靠壁,陷入思考。


    “貝多芬《暴風雨奏鳴曲》?…肖邦《黑鍵練習曲》?…柴可夫斯基《第四交響曲》?…”


    範寧腦海裏反複揣摩這11首作品名,以及聽覺的記憶,但始終沒找到有什麽特殊的含義。


    “噠噠噠...噠噠噠...”馬車聲音持續響起。


    再次睜眼時,範寧看著密密麻麻的音符,終於抓住了一絲什麽!


    這11張音列殘卷,都是以最簡單的調記載的,即鋼琴上全為白鍵的c大調或a小調。


    但是背後隱藏的11首作品,調性肯定是各有不同的!


    相當於它們被記載成音列殘卷時,統一移到了最簡單的調上!


    類似於唱ktv時,原歌曲被升key,或降key了,全部變成了同一個key。


    為什麽?


    故意抹去它們之間調性的差異?


    調性…


    範寧目光閃動,從內兜掏出小筆記本,擰開鋼筆帽。


    他重新寫了一遍。


    第一張:貝多芬《第十七號鋼琴奏鳴曲“暴風雨”》,d小調。


    第二張:貝多芬《第二十一號鋼琴奏鳴曲“黎明》,c大調。


    第三張:巴赫《哥德堡變奏曲》,g大調。


    第四張:舒伯特《第二十一號鋼琴奏鳴曲》,降b大調。


    第五張:莫紮特《單簧管協奏曲》,a大調


    第六張:李斯特《b小調奏鳴曲》,b小調


    第七張:肖斯塔科維奇《第九交響曲》,降e大調


    第八張:肖邦《黑鍵練習曲》,降g大調


    第九張:門德爾鬆《小提琴協奏曲》,e小調


    第十張:柴可夫斯基《第四交響曲》,f小調


    第十一張:肖邦《降a大調波蘭舞曲》,降a大調


    “我懂了。”


    世界上一共隻有12種音名,就是鋼琴的七個白鍵和五個黑鍵。


    11部作品所對應的調性,占據了11種。


    唯一缺的是——


    升c!就是升半音的do!


    缺了,升c?


    所以呢?


    “東梅克倫區倫萬大道到了,先生。”馬車夫的聲音打斷了範寧的思緒。


    “哧啦,哧啦,哧啦…”範寧把這張紙撕得粉碎,揉成一團後下車。


    倫萬大道115號,這棟小型簡易聯排公寓是他目前的住處——房子離美術館不遠,曾用作給4-5名美術館員工提供住宿。


    空氣潮濕陰冷,樓梯扶手上的鍛鐵花紋油膩灰黑,範寧一步步登上台階,穿過那些張貼其上的泛黃海報,打開家門。


    它有著起居室、簡易廚房和地下儲藏室,樓上是兩個可做臥室的小房間,有獨立的盥洗室,雖然空間不大,但現今一人生活綽綽有餘。


    更重要的是,在這個很多中產都需要租房的年代,它是完完全全屬於範寧的——目前的市場估價約在500-600磅中間。


    範寧打開了二樓的儲錢罐,往自己的褲袋裏補充了幾枚先令,然後換上陳舊但行動更為靈活的茶色風衣。


    最後他又想了想,再揣上了一根牛油蠟燭和一小盒黃磷火柴。


    做完準備工作後,出發步行前往特納美術館。


    他走過這一帶的聯排公寓,穿過一片破屋巷,來到與倫萬大道平行的列特其街道。


    這一帶是東梅克倫區最繁華的地段,馬車、汽車絡繹不絕,人群穿梭如織。


    再往東走一段距離,經過過一家明亮整潔的咖啡館,在動物雕塑處向裏轉彎。


    一段下坡的窄巷,三百多米遠開外,他看到了院落的大門和裏麵的三層大型建築。


    巷子越深,光線越暗,院子的鐵柵欄早已經鏽跡斑駁,鐵門未鎖,無力地虛掩著。


    範寧伸手拉出了令人心煩意亂的嘎吱聲,隨即跨了進去。


    在這個彌散著工業廢氣、酸雨和灰塵的城市,一切事物都在以加倍的速度被侵蝕。


    腳下是凹凸不平的石磚,一叢叢不知名的枯黃野草從空隙長出,又呈蕭索的倒伏狀,院子角落裏還堆砌者幾堆雜亂的舊物。


    眼前的美術館已經沒有他記憶裏的顏色了,在夜色中,建築牆體呈現出濃厚的灰黑,一樓那些折疊在狹長拱卷裏的橢形窗戶,全部都被死死地鎖住。


    他走上台階,把布滿灰塵和油膩的停業告示架移開,胸口向上方湊近,用掛在脖子上的鑰匙打開那把沉重的黃銅大鎖。


    腐朽的黴味夾雜著灰塵鋪滿而來。


    空蕩蕩的導覽大廳隻有一個看不出顏色的接待桌。


    範寧循著記憶,在桌子後方摸出了一個空的提燈,倒出灰塵,換入自己兜裏的牛油蠟燭,用黃磷火柴點亮。


    隨後他關掉了大門並鎖好。


    這裏的空氣中充滿腐朽的黴味和灰塵味,呼吸卻沒有任何局促,整個建築內的通風口應該還是在正常運轉的。


    就是聽覺陷入了絕對的寂靜,視野陷入了極度的昏暗。


    除了自己手上提燈的微光,給予了幾米的可見距離。


    範寧覺得這片空間變得越來越陌生和不真實。


    他突然有些瘮得慌,本能地想轉身開門,讓外麵不多的光線灑進來。


    但理性猶豫了一下,謹慎起見,放棄了這個想法。


    這裏早已沒有供水和照明,這麽大的區域,還有樓上,就算門口有點光源又有什麽意義呢。


    而且開著門主要還是不安全。


    平複了一下心情後,昏暗中的範寧開始搜索原主兩三年前的回憶。


    過了一會,他忽然皺了一下眉頭。


    各種複雜的不適氣味中,似乎還夾雜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腐臭味。


    死老鼠?年久失修的盥洗室下水道?還是...


    還是別嚇自己。


    範寧定了定心神,提燈邁開步子,準備先去一樓的流動展廳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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