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這其實是一件移動照明設備,正如各位所知,近幾年帝國發明的手電筒重量過沉,發光不穩,持續太短。我出於好奇,買下了一位自稱是發明家的人所推銷的新專利樣品,但不久就成為了一塊廢鐵,我應該是被騙子給騙了……”


    在兩名警官令人不安的眼神中,範寧盡量保持住了自己語氣的一本正經。


    至於你們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幸虧自己在聽音樂會前,背包放到了寄存櫃,隻有手機隨身,不然一個故事不夠編。


    “這年頭的確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發明。”對方的表情看不出什麽情緒,“我們暫需留下它,排查與案件的相關性,沒有問題吧?“


    “您請便,警官,這就是個騙人的玩意兒。”範寧不在乎地擺了擺手。


    心中卻十分鬱悶,唯一隨身穿越的物品竟然開場就被帶走了。


    好在沒電沒信號,就算他們能想什麽辦法開機,也看不懂語言,自己更是打死不會承認。


    關鍵信息已讀,似乎並無它用,勉強算無傷大雅吧。


    “說一遍昨晚的事情。”


    “我需要說什麽?”


    “和昨晚有關的,你知道的,經曆的,從你認為需要的起始處說起。”


    “好的,警官。”


    範寧勉強整理起思緒,語速緩慢:


    “我的專業老師,安東·科納爾,音樂學教授,也是作曲家,在他藝術生涯的後一段時間裏,癡迷於研究格列高利時期之前的古代音樂。”


    “大約幾個月前,安東老師在古玩拍賣中得到了一疊音列殘卷,簡單說就是寫有音符序列的紙張,隨後開始了廢寢忘食的研究,我作為他最親密的學生,也經常去他家參與到一些小型聚會討論中。”


    “昨晚是周五,班級例行公開課,地點在學校教學小廳,探討一些室內樂創作手法。安東老師指導,我彈鋼琴,另有幾個小提琴手,做了一些演示。聽眾大約二三十人,都是學生。”


    “安東老師如往常一樣,在上課期間夾帶研究私貨,反響平平,甚至有人提前退場。”


    “倒是臨近結尾,有兩個同學對古代音樂素材表現出興趣,上台和我做了一些交流。我們輪流演奏,又輪流到台下試聽效果,給予演奏者反饋。”


    範寧說到這時,腦海中又浮現起閃光燈下的兩具人形輪廓。


    “其他人逐漸散場,安東老師好像也有點急匆匆,沒和我多說什麽就離場了。”


    “從我坐在台下第一排試聽期間開始,記憶發生了斷片。再後來就是從黑暗中醒來,看到的場景,想必警官已經知悉,最後我害怕,從室內樂廳跑了出來。”


    範寧基本按照記憶,如實回答,除了穿越的事情。


    “說說上次在教授家參加討論聚會的情況。”埃倫斯警督繼續開口。


    “這周四,下午,除我和老師外,還有兩人,嗯,名字叫……”範寧頭部又是一陣抽痛,“弗爾坎·哈維,諾拉·卡爾,這兩人。”


    埃倫斯警督語氣平靜,繼續說道:


    “弗爾坎·哈維,男,聖萊尼亞大學三年級學生,鋼琴專業。昨日清晨被發現死於學校琴房,屍體以扭曲的姿勢折疊在小三角鋼琴的內部,直接死亡原因為窒息,死者是怎麽進去的不清楚,現場偵測未發現他人活動痕跡。”


    “諾拉·卡爾,女,聖萊尼亞大學三年級學生,文學專業。昨日晚上被發現死於獨居公寓,屍體的眼睛、鼻子和嘴被密集的針線縫住,直接死亡原因為窒息。現場偵測情況表明,行為是死者自行完成,亦未發現他人活動痕跡。”


    範寧聽得冷汗直冒。


    作為一名高危的化工行業社畜,他覺得自己是聽過、也見過一些“大場麵”的。


    可是這些死法,還有昨天自己看到的場景...


    他內心突然變得焦慮和惶恐:“那,那我的老師呢?”


    “很不幸,在昨晚你昏迷後不久,我們就收到了安東·科納爾教授在家中開槍自殺身亡的消息。”


    範寧隻覺得腦子嗡的一聲,大股大股的血液流到臉頰裏麵,各種各樣的負麵情緒湧起,分不清是來自於自己還是原主。


    恐懼、震驚、還有極度的悲傷和無法接受。


    在原主的記憶中,母親的記憶是模糊不清的,安東·科納爾教授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是僅次於父親的存在。


    良師、益友、長輩...


    尤其父親失蹤之後,自身處境一落千丈。


    安東教授是為數不多待自己一如既往的人。


    甚至在自己潛意識打算中,離開這裏後第一時間,本會去找他尋求幫助。


    “卡洛恩,向你的遭遇表示遺憾。”


    兩名警官雖是出言安慰,但眼神中更多的情緒是:憐憫。


    研究不明古物,或嚐試禁忌儀式,或遭遇隱秘邪士...不出事則已,出了事,要麽變成怪物,要麽最終發瘋,基本不會有幸存者。


    隻是時間問題。


    警方繼續詢問了一些細節後起身:


    “此類神秘事件,我們已請求特巡廳介入...暫且默認你是受害者,但調查尚未結束,請不要脫離你原本的生活軌跡超過24小時,否則當逃犯處理。”


    範寧大腦飛速運轉,但臉色不是很好。


    略微調取原主記憶,他就明白警察為什麽是那種眼神了。


    這個年代雖然科技與工業蓬勃發展,但詭異和神秘從未離人遠去。


    自己可能藥丸。


    現在自己可以走了,是嚐試尋求保護,還是先順勢離開?


    這群警察對自己的關注度並不高,態度更趨於例行公事。


    但帝國的神秘機構“特巡廳”...背後似乎是掌握著某種非凡力量的“有知者”。


    剛剛有手機那一出後,範寧很怕穿越的事情在特巡廳介入後被發現,然後給抓到什麽地方當小白鼠研究。


    可是人已經死得隻剩自己一個了,二選一的話,是活命重要,還是掩蓋穿越秘密重要?


    不是二選一的問題,自己都要。


    他決定馬上離開,嚐試解讀一下那條神秘短信的內容。


    但,必須得先裝出正常的反應。


    “警官先生,你們,會保護我安全的對不對?”於是範寧急切開口。


    “我們的職責是負責這座城市的治安,保護居民免於受到暴力襲擊,製裁各類違法犯罪者,但是...這不包括一些令人無法理解的事件,卡洛恩,我們實在很難阻止你在某天練琴時把自己塞到鋼琴裏麵去...”


    此般對話無用但必要。


    “在筆錄本這裏簽字,然後你可在門口置物架上帶走落下的個人物品。”


    範寧接過鋼筆,用霍夫曼語刷刷寫上“卡洛恩·範·寧”,沒有絲毫滯澀。


    隨即帶上房門。


    ……


    碳化燈的冷峻白光依然照射,走廊上的掛鍾指向清晨七點半。


    範寧很自然地戴上自己的帽子和手套,持著嵌有鈣鐵榴石的紅木手杖,穿過走廊,走到警局大廳一側,隨後久久地凝視著眼前的鏡子。


    中等個子,身形有點瘦弱和稚嫩,黑色舊禮服和長褲,棉質白襯衫,領口和袖口是亞麻質地,淺色領結有些皺。


    之前學院公開課上演奏的行頭。


    黑色絲質禮帽之下,是年輕英俊的麵孔,但臉色不太好,有黑眼圈,嘴唇沒血色。


    他深吸一口氣,邁出了大廳。


    天微微亮,冷風迎麵吹來,整個人打了個寒顫。


    提歐萊恩帝國本就在北大陸,烏夫蘭賽爾又是處在帝國北方的工業城市,深秋的天氣已經格外寒冷。


    霧靄沉沉,不見陽光,綿密細雨從鉛灰色的厚重雲層中不斷落下。


    街道的對麵,幾個套著褪色泛黃馬甲,叼著香煙,戴著高簷帽,把手縮進袖子裏的家夥,正圍著小酒館前的一台投幣式賭博機捶胸頓足。


    右手邊的圓形廣場,騎士雕塑後的鋼鐵支架上懸著巨幅廣告牌,金發女郎穿著白色束腰裙,在雨中優雅地笑,時下流行的一款水藍色燈籠袖讓她的手臂盡顯纖細。


    範寧踏進街道,匯入喧鬧的熙熙攘攘,與穿著禮服持著手杖的紳士擦肩而過,又同牽著小狗臉上抹粉的淑女並肩而行。香水味、煤煙味、垃圾臭味,夾雜著從不知名小巷飄出的斷斷續續的木榴油味,在鼻端縈繞。


    搬運工人扛著來自南碼頭區的河鮮,卸往各個分散的目的地,身材小巧的報童和賣花女從工人的身影中穿出,與範寧期待地四目相對,轉眼又一頭紮進人海。


    廣場上的垃圾清運車不耐煩地鳴笛催促,又被遠空中巨大飛艇的蒸汽轟鳴聲所覆蓋。


    範寧突然覺得呼吸困難,耳邊的喧囂聲逐漸扭曲成意義不明的音節,像乘上過山車般,從腦海中呼嘯而過又迅速駛離。


    他試圖忍住不去分辨,但思維似乎越來越清晰,越來越不受控製去思考揣摩每一個音節的含義,呢喃的低語逐漸變成狂躁的嘶吼,眼前事物開始出現旋渦狀幻覺。


    範寧蹲下抱頭,緊緊閉眼。


    結束吧,結束吧,這肯定是一場噩夢,隻剩我自己了,等我瘋了,或者徹底死亡,就會從地球上醒來了……


    “不對,還有她,她也可能有危險……”


    範寧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人的身影。


    他用力甩頭,強行站了起來,支撐著自己的手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低語和幻覺稍稍減弱後,範寧強忍著不適感,朝學校的方向疾步走去。


    從內萊尼亞街區的綠孔雀街212號警安分局,到1號聖萊尼亞大學,隻用了十分鍾,他就看到了樹木掩映下的學校紅牆。


    “卡洛恩!”


    離學校南大門還有十幾米遠時,範寧聽到了少女的呼喊聲,在冷風中不是很清晰。


    他心中稍安,循聲望去,腳步未停。


    眼前的女孩子手拎著包,身披一件寬大的淡紫色宮廷風長袍,顯然不是很合身,裏麵隻有一件單薄的茶色蛋糕裙。俏臉此刻沒有半分血色,雙眼發紅,緊抿著唇,過肩的濕發末梢微微卷起,凝著雨漬。


    希蘭·科納爾,安東·科納爾教授的女兒,今年16歲,目前就讀於聖萊尼亞大學下管的女子文法學院,以接受必要的初等文化教育。


    由於原主和安東教授的關係,兩人十分熟悉。


    在原主的印象裏,希蘭會拉小提琴,學習刻苦勤奮,喜歡曆史書、歌劇和冷飲,父女感情甚好,雖然足足小自己5歲,但看待事物成熟而富有主見,同她溝通相處時,自己總是給予對待同齡人的尊重態度。


    “希蘭,你怎麽樣?”範寧的聲音低沉。


    “我感覺耳邊有些聲音。”希蘭柔柔地開口,但是眉頭蹙得很緊。


    看著少女精致但蒼白的容顏,範寧眼神中流露出濃濃地擔憂之色。


    雖然上一次討論音列殘卷素材的聚會,希蘭並不在場,可此前的場合她難免接觸過那個古物。


    “卡洛恩,你不用擔心我。”女孩白皙的手腕探進挎包,“我有爸爸的東西要給你。”


    “先放進去。”


    範寧趕緊伸手阻止,然後把她的挎包接到了自己手上。


    他回想起那個神秘短信的內容,眼前[0/100]的奇怪字幕再次亮起。


    想要活命,就盡可能在聽眾前,重現自己記憶裏的音樂?


    “這裏人多眼雜,走,跟我去學院琴房。”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舊日音樂家範寧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膽小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膽小橙並收藏舊日音樂家範寧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