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對不起!我馬上走!”


    顧淵還沒說什麽,池妤就已經坐不住了,她一邊道歉一邊從門邊擠了出去,在陸思瑤的平靜注視下一路狂奔遠去。


    “這樣啊,她在。”陸思瑤像是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輕聲念了幾個字,“說起來,你和她怎麽樣了?”


    顧淵沒做聲。


    看來是不順利了。


    想也是,如果已經和好,也不會因為自己的出現而這麽慌慌張張地直接跑掉。


    ”喂,你就打算什麽都不做,隻是站在這裏把我攔在外麵嗎?“


    “……”


    “很差勁誒,人渣。”


    “我該做什麽,唉,我能做什麽?”顧淵扶額歎了一口氣,“你怎麽突然來了,東陽不是寄宿生也必須要留下來上晚自習嗎?”


    “是這樣嗎?沒印象,可能老師有講過吧。”陸思瑤邊說邊走了進來,經過餐桌的時候停留了一下,視線掠過桌上的碗筷,“嗯,原來是在吃麵啊,不過你做的麵不是很難吃嗎,這樣真的不算是虐待人家小女孩嗎?”


    “明明就隻有你覺得難吃而已……”顧淵回到桌邊坐下,輕輕地揉著太陽穴,閉著眼說。


    “是這樣嗎?不過我覺得是真的很難吃誒。”


    陸思瑤在男生的對麵坐了下來,兩人的位置剛好和之前顧淵和池妤的位置對應,隻不過換了一下,顧淵坐在了池妤的位置上,和陸思瑤坐在了顧淵的位置上。


    人有時候真是非常奇怪的生物,對陌生人能滔滔不絕坦誠的話,對身邊的人反而無法說出口,大概是因為陌生人與自己有著完全不同的生活軌跡,過了今天就再也不會見到,所以才會沒有負擔,因為內心明白即便說出口也不會造成影響。


    來的路上明明提前想好了一些要說的話,現在卻開不了口。


    視線裏男生的臉在燈光的勾勒下,有模糊的暈影。


    顧淵那樣的男生。


    一直給人的印象很慵懶,眼睛沒什麽焦距的感覺,漫不經心,對很多事情都沒什麽大熱情,但在某些事上卻又出奇的固執,在運動比賽的時候就是單純熱血的傻子,仔細想想也許在其他的事情上也是一樣。雖然表現得比較柔軟隨和,但實際上卻是很強勢又執拗的人,認定的東西很難更改,遇到困難也不會向其他人尋求幫助。


    “真像個小孩子啊。”


    顧淵抬起頭看到女生望著自己,眸子裏流露著憐憫,像是玉雕一樣精致的臉上掛著一副悲天憫人的表情,但是嘴唇微微泛紫,鼻頭也被凍得發紅,似乎有點受涼。稍微想想就知道是怎麽回事,雖然是晚冬,但氣溫依舊在個位數徘徊,隻穿了兩件單衣的女生在冷風裏吹了那麽久,沒有感冒已經是個奇跡了。


    自己竟然被這樣可憐巴巴的人同情,顧淵有些想笑。


    “其實你應該去找她的,外麵這麽冷。”陸思瑤轉頭看了眼窗外,“陽光根本沒有用。”


    “我……還是算了吧,還有別的事要擔心,實在是沒力氣。”男生苦笑。


    顧淵垂著眼,對著光在下眼瞼有一小片睫毛形成的影子,從女生的角度望過去,半低著頭的男生臉有一半在陰影裏,無法正麵相視的黑色眼瞳裏,流轉著怎樣的光陸思瑤不得而知,但能清晰地分辨出他出口每一個字裏失落的尾音。


    連自己也不由分說地感到悲傷,心隨之沉下去了一點。


    “雖然親近之人的離開無可避免地會讓人難過,但還活著的人必須盡快地站起來,斤斤計較抓著過去不放的人最討厭了,也會讓周圍的人受不了。過去無法改變,未來不可預知,如果連現在都把握不了,那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顧淵看過去,陸思瑤的視線卻轉向了別處。


    “這可不像是陸思瑤會說出來的話。”


    “嗯?”


    “以前那個女生可從來不會說什麽大道理,也不會安慰別人,”顧淵想了想說,“就像是童話裏的獨角獸,神秘又難以接近。”


    “這樣。”女生托著腮望著窗外,也不知道是同意還是否認,“我不記得很多以前的事了,也許是這樣吧。不過,人是會變的。”


    雖然十歲第一次做飯開始就被吐槽說難吃,但兩個人最後還是吃了男生做的晚飯。顧淵洗完碗推開廚房門的時候,女生看過來,顧淵看到她站在陽台上,趴在窗戶上托著下巴看著天空。他削了兩個蘋果,擦了擦手慢慢地走過去,做出和她一樣的動作。


    顧淵靠在窗台上向上望去,靛青色的天像是畫布一樣,綴著零落的銀色星點。遠處的商廈不知為何關掉了燈光,因此原本因為光汙染而變得渾濁的天空難得的清亮,視野也有了開闊的錯覺。


    “喏,給你的蘋果。”一邊說著,一邊遞過去一個。


    “那邊停電了,過來的路上聽到的新聞,說是線路故障,要淩晨才能恢複。”


    “原來如此。”顧淵點了點頭,遠處漆黑的高樓鱗次櫛比,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個披著鬥篷聳立的巨人,在朝拜群星拱衛的月亮。


    “夜晚的景色像是這座城市的另一幅麵孔。”陸思瑤說,“肅穆,沉寂,冷淡。”


    “隻是因為今天停電了而已,有燈的城市和白天一樣喧囂。”


    “燈又照不到每個角落。”


    “太陽也是一樣的、”


    陸思瑤咬了一口蘋果,沒有接話,隻是把下巴又稍稍抬高了些,望著上方的星空。


    “在看什麽?”


    “星星。”


    “你不是對星星不怎麽感興趣嗎,以前你拉著我跑到江邊公園的時候,我扯著你一起看星星,結果你每次都睡著。”


    “現在還是不感興趣。”陸思瑤淡淡地說,“隻是想到了你以前說的話。”


    “什麽?”


    “故事的起點和終點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不同的。”陸思瑤說,“對這些星星來說也是一樣吧,每顆星星從發光到熄滅所處的時空都不相同,它們所發射的光芒到達地球,有的用了一萬年,有的隻用了幾百年,也有的已經數百萬年。這些來自不同時代的光卻構成了我們現在所看到的天空。這樣想就會有一種曆史在眼前被熨平的感覺。”


    “這麽一想,時間真的是很主觀的東西。根據狀態的不同,每個人對時間的主觀感受就會不同,時間的流速也會隨之發生變化,既會變長,也會變短,相對論真是既浪漫又傷感的東西……”


    來自不同時間的光,組成了我們現在所看到的天空。


    時間是很主觀的東西,隨著每個人的感受變化而變化,既會變長,也會變短。


    過去不同時刻的景象,拚合成了我們這一刻所看到的世界。


    顧淵想到了那天在樹下看到的場景,那個過去的校園。


    一瞬間他好像抓住了什麽東西,但又從指間溜走了。


    頭好痛……他伸出手背擦了擦額頭,太陽穴像是塞了個不停在充氣的氣球在裏麵一樣脹痛得厲害,呼吸也不自覺地變得粗重。在二月末的寒冷天氣裏,彌漫著無休止的涼意。女生看了一眼他,什麽話都沒說就抓著他的衣服把他拉了回來,隨手關上了窗戶,然後扶著幾乎要暈倒的男生坐在了沙發上。


    過了好一會兒才感覺意識恢複到了清醒的狀態,顧淵長舒了一口氣,慢慢坐直了身子,陸思瑤雙手捧著一杯熱茶靠在唇邊,一副要喝的樣子,看到男生緩過來,又轉手遞給他。


    “你這樣子去學校真的沒問題嗎?”從踏進房門到現在,女生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擔憂的神情,“要不還是把你爸媽叫回來吧,我去給他們打電話。”


    “不用……”顧淵拉住她,“我肯定沒事啦……放心好了。而且就算要打電話也是我來,如果是你的話,他們恐怕又會問東問西的牽連出一串事來,到時候我隻會覺得更難受。”


    “但是、”陸思瑤似乎想說什麽,但想了想還是選擇了沉默,“算了,隨你便吧。”


    “嗯,謝謝了……”


    “謝我幹什麽,我又沒做什麽。”


    “你做的已經夠多的了。”顧淵看著她,“所以,六月高考過後,就會走嗎?”


    “嗯,之前就說過了,是已經確定的事。”陸思瑤說完頓了頓,“不過,也可能會多留幾天,剛考完會很累,他們應該也會同意讓我休息一陣。”


    “這樣啊。等最後一次見麵的時候,我送你個禮物吧。”


    “最後一次見麵……”陸思瑤想了想,說,“你就這麽肯定這不是最後一次?”


    “應該,不是吧?”


    顧淵望著陸思瑤,而女生的眼神和自己一樣,充滿疑問。


    “我先走了。”女生忽然站起來就向外走,甚至沒有給男生說話的機會。


    “真是的……”


    好不容易站起來但是眼看著大門已經關上的顧淵歎了口氣,


    “汪!”馬裏奧對著關上的大門叫了一聲。


    “安靜點馬裏奧,她已經走了。”


    但小狗還是對著大門的方向搖著尾巴,顧淵皺了皺眉,慢慢地走了過去,發現它原來不是對著合上的房門,而是對著一旁掛鑰匙的架子。


    上麵的鑰匙少了一串。


    甚至拿走的不是備用鑰匙而是他原本在用的那串,這家夥……


    算是用這種方式回答了剛才的問題嗎。


    這時候手機振動了一下,顧淵拿出來看了一眼,是陸思瑤發來的信息。


    隻有兩個表情,一個【正在思考】,一個是【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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