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顧淵鬆開手的瞬間,就有一群人從洗手間另一邊的病房裏熙熙攘攘地湧了出來,而在他扭頭看向薑紫楓所在的那個方向時,楊浩就混入人群中離開了。


    顧淵看著逐漸遠去的人群,心裏麵一陣後怕,就差一點,差點就重蹈覆轍了。楊浩果然是知道有人會出現才故意激怒他的,又是這樣,在看似安靜無人的地方不斷試探底線,用鋒利如針的話刺激他原本就已經疲憊脆弱的神經,這家夥……


    顧淵深吸了一口氣來平複砰砰直跳的心,這時薑紫楓走了過來,問他:


    “顧淵,你在跟誰說話?”


    “一個很讓人討厭的人。”


    “討厭的人?”


    “嗯,有點煩人的家夥。”


    麵對薑紫楓好奇又關切的眼神,顧淵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他不想把紫楓姐牽扯進和楊浩的恩怨裏來。如果是以前她還在南華的時候也許顧淵會向她求助,但現在……


    而且考慮到其他幾個人的變化,顧淵擔心如果讓楊浩和紫楓姐有了接觸,也許這件事會變得更加複雜難以處理,更何況紫楓姐大概率過幾天就要走了,還是不要讓她擔心了吧。


    “很難處理嗎?”


    “嗯……還好吧,眼不見為淨,隻要他不出現,就沒什麽關係。”


    所以,他選擇這麽回答。


    薑紫楓說她剛從卿思的病房裏出來,其他人包括卿思的爸媽都在裏麵,顯得有點擠,所以她就出來了。她還在奇怪顧淵去哪兒了,沒想到出門就看到他在和人爭執,似乎還有動手的傾向,覺得有點擔心,不過好在沒出什麽事。


    顧淵眨了眨眼,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兩人這麽久沒見,一個穿著紅白色的格子衫一個穿著藍色的襯衣,都是各自經典的著裝。由於兩側病房的緣故,走廊隻有盡頭有窗戶,背光站著眯眼微笑的薑紫楓看起來很像是沒有雙翼的天使,這個瞬間讓顧淵回憶起了三年前那個秋天兩人初見時的樣子,兩個場景在他的眼前重疊交錯,一時間讓人有些恍惚。


    “紫楓姐你不是應該在學校嗎,怎麽回來啦?”


    半年不見,憋了半天竟然隻憋出了這麽一句話。


    不過,還能說點什麽呢?又不是在寫小說。


    兩人坐在了上午顧淵跟齊羽聊天的椅子上,和喧鬧的門診大樓相比,住院部顯得幽靜許多,尤其是特殊重症住的最頂層,厚厚的牆壁把白天的喧鬧蕪雜給生生隔開,也切斷了勃勃生氣,即使通風流暢幹淨整潔,也讓人有種悶得透不過氣的感覺。


    尤其是抬頭看到牆上掛著的紅十字標誌時,更有種壓抑和渺小的複雜。


    “我還在放寒假呢,大學的假期比較長,而且我已經申請了延期幾天返校。”薑紫楓說,“卿思要做手術,加上她前幾天還堅持要回學校,我放心不下,留下來看看。”


    紫楓姐說話的時候語速比平常要快一些,也許是錯覺吧,顧淵感覺她有點緊張。


    “原來是這樣……大家也都很擔心她。”


    “顧淵……回去的那兩天裏,卿思有和你說過什麽嗎?”


    “嗯?”顧淵手撐著椅子的兩邊,有點疑惑地看著薑紫楓,“沒有,就連手術這件事都是我意外進了醫院才知道的,她本來打算最後一天再告訴我們,結果……”


    “這樣啊……”


    薑紫楓低下頭,顧淵看到她的眼睛輕輕地合上了,過了兩秒才重新睜開,長長的睫毛微卷,好像在微微地顫抖。不知怎的,顧淵感覺她身上剛剛的那種緊張感消失了,像是如釋重負般鬆了口氣,但又多了一點像是花朵枯萎時的味道,一種明媚的憂傷。


    “怎麽了?”


    “沒什麽。”薑紫楓搖了搖頭,“我隻是在想,如果是我的話,在這種時候堅定地想回到學校一定是想做點什麽,所以才問。”


    “有哦,卿思她,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顧淵眨眨眼,“她完成了招新麵試,現在文學社已經多了一批新人,雖然這其實是去年就應該做的事……但是,至少是完成了。”


    “嗯嗯。”薑紫楓轉頭看著他,嘴微微地抿著,像是在笑,但眼睛又像是要哭的樣子,顧淵讀不懂她的眼神。


    薑紫楓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笑了,說:“是啊,卿思她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顧淵愣了一下,兩人之間有了第一次短暫的沉默。


    “我還記得當時紫楓姐你的招新麵試,那還是我第一次知道有這種東西,搞得我很緊張,不過後來發現其實也沒傳聞的那麽可怕。”顧淵開始找話題來打破沉默。


    “嗯?當時有傳聞說我很可怕嗎?”


    “呃……”


    顧淵不知道該怎麽繼續說下去了。


    “其實也沒有……”


    “沒事兒,其實我知道,而且我對不熟悉的人的態度確實不算好。”


    顧淵笑了下,點點頭。


    好像又沒什麽話說了。


    其實之前有很多次,在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困惑沒有頭緒的時候,努力沒有結果的時候,顧淵都有想過求助紫楓姐,但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那些想問想說的話沉澱了太久,字和字之間的聯係就變得鬆散軟弱,即使在心裏麵策馬奔騰,也翻不出笑臉下的高牆。


    “話說回來,還記得我之前問你的那兩個問題嗎?”薑紫楓忽然湊過來了一點,伸手拍了拍他的腿。


    拍得顧淵渾身一激靈,他連忙搖了搖頭。


    “怎麽可能忘了,夏天的時候,在遊樂園的人工湖邊才又問過我一次,我還記得。”


    “那現在你有答案了嗎?”


    薑紫楓看著他,顧淵欲言又止,剛剛要說什麽,但又自己咽了回去,最後搖了搖頭。


    “沒有,而且我感覺,比起半年前,我離找到答案更遠了一點。”


    “這樣啊。”薑紫楓坐正了身子,目光向上飄過去,顧淵不知道她是在看紅十字還是空無一物的天花板。


    沉默,又是沉默。


    顧淵不記得之前兩個人單獨相處聊天的時候有沒有這麽多的沉默,但想來應該是沒有的。


    “那紫楓姐你,有找到這兩個問題的答案嗎?”


    薑紫楓聽了愣了一下,然後低頭盯著自己的足尖,像是在思考什麽,半晌才回答說:


    “沒有,我也沒有找到。”


    顧淵沒想到她會這麽回答。


    在他的印象裏,紫楓姐一直是個目標清晰信念堅定的人,他從來沒見過薑紫楓有過猶豫或是迷惘,她的眼神一直像是夜空中的北極星一樣清亮,總是能幫助人找到方向。


    原來她也不知道答案。


    “很奇怪吧……明明是我向你提的問題,結果卻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嗯,不……可能確實有一點。。”顧淵看著她,“因為覺得紫楓姐給人的感覺一直都很可靠嘛,就像是什麽東西都知道什麽事都能做到一樣。不過……”


    其實也隻是個剛剛畢業的高中生啊,和我們一樣,也有軟肋也有脆弱,隻是在我們麵前套上了盔甲,把溫柔的一麵留給了我們。


    顧淵把這句話藏在了心裏。


    “紫楓姐,那你什麽時候要走?”


    “明天,明天就走。”


    “誒?明天?這麽著急嗎?”


    “嗯,準確來說,是今晚過後。明天早上我要去學校報到,下午就要上課了。”


    “哦,好……”


    顧淵點點頭。


    不管結果如何,明天大家也都是要回學校上課的,而且還是百日誓師大會的日子。


    這是話題第幾次斷掉了?


    不過,雖然沒有人說話,但並沒有那種尷尬的要死的感覺。


    即使有剛才的那番話,但和薑紫楓待在一起的時候,還是會有一種別樣的安心感。


    顧淵竟然貪戀起這並肩坐著的感覺,舍不得終結這段獨處的時光,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麽放鬆過了,曾經那麽平常的事情,這一年來竟然變得如此稀有。


    打破沉默的不是兩人的說話聲,是病房的門開了。回頭看到了齊羽,身後跟著的是卿思的爸媽,還有子秋他們,再轉頭就看到了醫生,那個身材高大聲音溫和的男人。他說馬上要開始做手術的準備了,大家要做好麵對任何結果的心理準備。齊羽示意薑紫楓進去,顧淵看了一眼紫楓姐,發現她也看著他,像是有什麽要說,最後都化成了起身離開。


    顧淵坐在長椅上,看著那個熟悉的背影消失在病房門口。


    隻留下沉默的眾人,和沉重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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