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遺憾的是,即使是“珍藏”的《文學社怪談》裏也沒有和秋玲有過類似經曆的故事。


    不過和那棵大樹有關的怪談倒是不少,不過都是些倩女幽魂人鬼情未了之類的俗套故事,和秋玲那仿佛置身於另一個世界的體驗完全不同。


    嘴上什麽也沒說的女生,卻是肉眼可見的沮喪。


    陳歌想出言安慰,但又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好在還有能說會道的詩雨。


    司君墨在之後的一個星期日約陳歌出去,他說想在學校以外的地方見麵。地點隨陳歌定,於是他便選了【貓的天空之城】咖啡廳,陳歌很喜歡這家店的裝修布景,不管是門前好看的木牌和茂盛的花草,還是幹淨的木頭方桌和長椅都讓人自然有一種安心的感覺。而且四麵都有放著明信片的櫃子,整整齊齊地碼在玻璃後頭,櫃門上貼著標簽,標簽上寫著時間。


    店裏人不少,大概是因為咖啡、奶茶和點心都很精致,或者是因為神秘而又美麗的女店長,總之絕對算得上是生意興隆。但店裏麵並不吵鬧,相反比時下其他的一些咖啡廳還要安靜,可能是因為沒有放音樂廣播吧。這也是陳歌喜歡這裏的理由之一。不過就算環境再好,等人也是一件無聊的事。


    陳歌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離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分鍾,他坐在二樓的窗邊,盯著麵前喝了一半而且已經涼了的咖啡,生氣地心想那個家夥怎麽還不來。


    司君墨抵達時,牆上的掛鍾已經走到了一點半,距離兩人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小時。在因為人多而顯得有些狹小的店裏,司君墨很快就發現了坐在二樓的陳歌,這家夥穿了一身純白的襯衫,額頭上有些汗,看起來像是在太陽下發光。雖然沒有刻意打扮過,但陳歌突然有了一種不想和他坐在一起的想法。


    “不好意思啊,有事耽擱了會兒。”


    陳歌沒有回他“沒關係”這類的客套話,而是自顧自地一口喝光咖啡。女店長來幫司君墨點餐,他甚至沒看一眼菜單就很快說到:“一杯牙買加藍山。你要嗎?”


    陳歌聽了不禁撇了撇嘴,他手頭並不寬裕,因此沒有加點。


    進入正題前,司君墨聊起他對這家咖啡廳的印象,陳歌也不說話,就坐在那兒,雙手交叉墊著下巴聽他說他很喜歡這裏的街景,說如果以後有機會也想在這裏開店,不過他是甜食愛好者,所以不想開咖啡廳,想開一家甜品店,但是有很多問題要解決巴拉巴拉。


    司君墨一邊說一邊用湯匙攪拌著鮮奶,一副很愉快的模樣,完全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陳歌不禁有些擔心再這樣下去,這家夥喝完咖啡再閑聊一陣就要直接回家了,因此主動開口。


    “所以呢,找我到底有什麽事?還非得在學校外麵說。”


    “嗯……”


    司君墨安靜地啜了一小口咖啡,小聲讚歎了一句“真是醇香”,接著偏起頭說:


    “不是我把你叫來的吧,明明地方是你選的。”


    “你這家夥……”


    陳歌覺得自己浪費神聖的星期日來和這個家夥喝咖啡是一個巨大的錯誤。


    “我要走了。”


    “喂,等一下嘛,別那麽著急,剛才隻是個測試而已啦。”


    司君墨放下湯匙和杯子,正襟危坐,忽然嚴肅的表情讓剛站起來的陳歌一時間有些進退兩難,愣了一兩秒才退回椅子上坐正。


    “測試?什麽意思?”


    “對你性格的測試,但其實結果我早就知道了,你是個急性子,沉不住氣,不過我也沒資格說你,我也一樣。”他不慌不忙的態度看似冷靜,但經他這麽一說,陳歌發現,確實,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僵硬,包括他拿著咖啡的手似乎也不像看起來那麽穩當,杯子邊緣的一圈瓷壁上沾著不少深棕色的液體。


    “性格測試?什麽意思,你不會是想測我們兩個合不合適吧?”


    這是學校裏常有的玩笑,因為在其他同學的眼中,司君墨對貌美如花還主動獻殷勤的詩雨小姐完全不感興趣,卻經常和陳歌聊天。不過話一出口他就發現,這種玩笑或許不適合由他直接對司君墨說,於是急忙改口:“啊,不是……我是說,為什麽要性格測試?”


    陳歌的嘴唇開始幹燥起來,於是他按下了服務鈴,又要了一杯咖啡。


    司君墨沒理會陳歌的玩笑,平靜地回答:


    “為了測試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做接下來的這件事。陳歌,你知道最近學校裏一直有關於校址搬遷的傳言吧?還有,就是和秋玲有關的那些謠言,還有說要把她送去精神病院的之類很過分的話。”


    司君墨沒有再看著咖啡,而是注視著陳歌,看得他心裏有些沉重,於是隻簡單地回應,


    “嗯,我知道。”


    “好的。”


    良久的沉默讓陳歌緊張得想咽口水,過了一會兒,司君墨才慢吞吞地開口:


    “情況是這樣的,根據我了解到的信息,那些……不是謠言。學校確實將要搬遷,就是明年暑假,我們升高三之前,因為城東那邊的新校區已經完工了,隻要年後驗收通過,就會搬,在那之後老校區會拆掉,把市中心的那塊地騰出來改作商用。而且學校正在考慮要不要讓秋玲休學治療,已經聯係過她的家長,也找醫生谘詢過,隻不過她自己還不知道。”


    “嗯……這樣似乎也挺好的……秋玲的狀態確實讓人擔心,她現在幾乎每天都會去樹下,而且一站就是半個小時,也不說話,就隻是站著。至於校址搬遷的事,也是預料之中吧,畢竟新校區的建設新聞裏一直有報道,隻是沒想到竟然這麽快,我還以為至少會等我們畢業。”


    “不是。你真的覺得這麽做挺好的?讓秋玲休學,然後被她家長送到精神病院去治療?”


    司君墨說到這裏就停了下來,這麽做是為了給陳歌留出思考的空間,他顯然還沒搞懂自己忽視了什麽。


    “……讓她休息一段時間也好吧。”


    “唉——可能是我剛剛說得太快了沒有表述清楚,那我換種說法,搬到新校區之後,就沒有那棵樹了,這是第一件事。”


    司君墨把杯子拿到嘴邊,喝了一大口,看那樣子多半不是為了品嚐,而是因為講到口渴了吧。他稍微降低了音量,說:


    “秋玲沒有精神問題,她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實的,一個沒有病的人如果被認定有病,然後送到精神病院去接受治療,你應該知道會發生什麽吧?這是第二件事。我應該解釋得夠清楚了,現在你還維持之前的想法嗎?”


    “如果我們什麽都不做,那麽一定不會有好結果出現……尤其是對秋玲來說。”


    “所以,我們必須要做點什麽,我們得幫她,也隻有我們能幫她了。”


    “陳歌,你為什麽不說話?”


    “……”


    被他那雙黑得發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陳歌感覺有點喘不過氣來,他攔住路過的服務生問:


    “咖啡還沒來嗎?”


    “嗯?我去幫您催一下。”


    服務生離開了,但氣氛並沒有因為一閃而過的外來聲音而得到緩解。


    陳歌明白他說的,這家夥如果有想做的事,絕對會實踐到底。


    就像是他開玩笑般隨口說出的要在這條街上開一家甜品店,陳歌也覺得他真的會去嚐試。


    “我明白了,但是我現在有點迷茫,我們到底該做什麽?怎麽做?”


    “我還沒想出來,我去找過搬遷項目的相關人員,有沒有辦法能把大樹搬到新校區去,但他們說那棵樹太大了,搬起來非常麻煩成本很高,而且移植成功率很低。我也去過教師辦公室,但沒有一個老師願意相信秋玲的經曆,就連管老師也……”


    “那你為什麽找我幫忙?”


    “因為秋玲信任你,據我觀察,她最近和你說話的次數比她和所有其他人說話的次數加起來還要多,所以至少你是了解她最多的那個人。而且你思維的方式和角度都和我不一樣,如果走入歧途,那至少你能保留一點希望。”


    說到這裏司君墨頓了一下,這時候店長正好端來咖啡,溫婉可親的女店長以熟練的動作收走他桌上的空杯,擺上另一杯熱騰騰的咖啡時,司君墨才仿佛突然想到似的把麵前的咖啡一飲而盡。


    陳歌發覺自己臉頰僵硬。


    “你太高估我了,我可比不過你,不管是腦子、人脈還是行動力。而且我和秋玲談不上多要好的朋友,我也沒有對她很了解,至少我不覺得我比詩雨更了解她。所以,你應該找詩雨,或者,直接找校長。”


    司君墨沒有回答,陳歌的拒絕令他陷入沉默,他微低著頭歎了口氣,輕得幾乎讓人難以察覺。


    “陳歌,我不想麻煩她,也不想去找我爸。”


    “……”


    “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想和他因為學校裏的事扯上關係。”


    陳歌皺了皺眉,這是他一直以來都覺得奇怪的事,司君墨是現任校長的兒子,但他顯然不想讓別人知道這層本可以給他帶來很多便利的關係,相反,這件事到現在為止都隻有他一個人知道,就連李詩雨都不知道。


    雖然說不知道他隱瞞的理由,但任何人的心中都有秘密,沒必要追根究底。


    “對不起……是我想當然了,這是件麻煩事,我沒理由把你強行拉進來,我原本以為……”


    然後他又陷入了沉默,陳歌握著杯子,感覺不到熱量,似乎是涼掉了,但又看見咖啡的熱氣在兩人之間升騰。


    陳歌覺得身體僵硬,於是準備換個動作,結果忘記了手裏還握著杯子,以至於咖啡潑了出來,灑滿了桌墊,也許是這個動作打破了緊張的氣氛,雙方繃緊了的神經都為之一緩。


    “算了,這件事還是我自己想辦法吧。”


    司君墨說完籲了一口氣,視線飄向窗外,我隨之往外看,平凡無奇的街道,鋪滿了每日都有的陽光。


    擦幹桌子和手上的咖啡,陳歌坐正了,司君墨想說的話大概都說完了吧。


    他沉思了一會兒,說:


    “我加入。”


    六月,是我們的離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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