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高一的時候,在你家聚會那次,你們都在廚房裏,我一個人留在客廳,好像是趴在沙發上逗馬裏奧玩來著,然後就好像看到一個人站在旁邊不遠的地方,我當時馬上就跟你們講了啊,但是你們說那是幻覺,因為出來以後就沒看到了……”


    齊羽的敘述讓顧淵想起了那次圍爐夜話,的確有這麽回事,那時候一群人在廚房裏做飯,齊羽忽然在客廳裏大叫了起來,大夥兒跑出去一看卻隻看到她一個人捏著水果刀和半個蘋果坐在沙發上,兩眼發直。


    “你確定,真的是她?沒認錯吧?”


    顧淵說完,齊羽又盯著照片仔細看了看,點了點頭,又馬上搖了搖頭。


    “不確定,但是有很熟悉的感覺。”


    “我知道了。”


    顧淵把照片收了起來,齊羽的話讓楊浩的說法多了幾分可信度,原本他以為隻是那個家夥為了不知名的目的接近自己想出來的托詞罷了,沒想到竟然可能是真的。但無論如何,現在都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已經期末了。雖然最近的生活可以說是一團糟,但隻要考出一個過得去的成績,那一切就都會好起來的。


    顧淵是這麽想的。


    但正如墨菲定律所預言的那樣,如果一件事有兩種或兩種以上的可能結果,當你滿心期盼會得到好的那一種時,壞事往往會發生。


    在最後一門考試鈴聲響起,放下筆的那一刻,顧淵就知道考得很砸,可是心情再灰暗,至少還抱有一絲絲渺茫的希望,就像被逼入絕境的小說主角期待著一個奇跡,但可惜生活不是小說,就算是,他也不是什麽主角。


    從陳歌那裏知道結果的刹那,他不再惴惴不安,也不再心慌得難受,重歸一片死寂。


    雪地裏麵的狂妄和飛揚被教學樓鉛灰色的大理石地磚和雪白牆麵擠壓成了粉末,紛紛揚揚地飄進樓下被白雪覆蓋的灌木叢裏消失不見。時間是不會消失的,它冷麵無情地一步一步向前,逼著你做決定。


    在成績出完以後,陳歌正式對他提起了放棄寫作的事情。


    “我知道你很喜歡也很努力,雖然你本身的條件不是特別得天獨厚,不過很有靈氣,我不是說要你永遠放棄這條路,但是至少,從現在開始到六月份的這段時間,暫時,放棄吧。不管是私下裏的寫作也好,還是考場上的記敘也好。轉回通用的模板上來,以你現在的文字水平,得個中上水平的分數還是很簡單的。”


    從辦公室出來以後,顧淵在校園裏漫無目的地閑逛,等回過神來才發現四周已經變得黑暗。


    他不想去任何地方,也不想去食堂吃東西,隻想這樣走著。高一高二已經放假,整個校園裏隻剩下了高三的學生,空空蕩蕩的,路上沒幾個人影。在不知不覺中,他走到了藝術樓附近,從周圍的氣氛來看,這裏也沒有人。


    走在寂寞的樓梯和走廊上,偶爾與不認識的同學擦肩而過。


    經過畫室的時候,白色的燈光從室內溢出,一直照射到外麵的走廊上。一個很久沒有出現在這裏的人坐在那兒,拿著一張紙不停地再畫板上擦來擦去,發出沙沙的聲音。


    “誒?竟然在為這種事情煩惱啊,真是掉價啊,你。”


    與想象中的反應相反,文堇完全沒有表露出同情之類的情緒,而是予之以無情的嘲笑。


    “既然是喜歡的事就堅持下去啊,如果你需要別人的支持才能繼續的話,那隻能說明你不夠熱愛它而已,如果是這樣,那確實不如趁早放棄掉算了。”


    “那如果明知道堅持下去也不會有什麽結果呢?就像你,如果在畫畫上沒有這麽高的天賦,你還會堅持下去嗎?”


    “很高的天賦?我很好奇,在你眼裏,我究竟有多高的天賦呢?”


    文堇伏在空白的畫板上,轉過頭來問。


    “我不知道……大概三四層樓那麽高吧,至少,是一般人不具備的。”


    “就這樣?”


    “什麽叫就這樣?”


    “一般人不具備的,就是很高的天賦嗎?”


    “不是嗎,你剛才還說,你覺得自己藝考至少能進全省前十。”


    “那又怎麽樣啊,每年都有藝考,每個省都有前十名,而這個世界上還有那麽多的國家,可是多少年才出一位繪畫大師,我隻是和普通人比起來在某些方麵稍微擅長一些而已。雖然我也曾經幻想過自己能夠進入漫畫裏的世界,在青春年少的時候用一支筆畫出心中的一切所想,但是,現實又不是漫畫,我也不是梵高。而且,梵高也是死後才出名的。”


    顧淵搖了搖頭,沒有與她爭辯。


    柳卿思也說過類似的話,她說自己也想用手中的筆寫下自己感受到的美好,可是做不到,但她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人能做到。


    能做到的人是什麽樣子,顧淵不知道。


    但一定不是他現在這樣。


    有人用胳膊肘狠狠地頂了他一下,顧淵這才從心海中驚醒。


    “喂,你在想什麽呢?怎麽不說話。”


    “我在想,如果不是為了在這個領域裏有所建樹,那麽你到底是為什麽而堅持畫下去呢?”


    原本顧淵以為文堇會說出什麽很熱血的話來,然而麵對他的問題,女生隻是搖搖頭。


    “我不知道,”說完她頓了一頓,笑了一下,“反正,隻要繼續畫下去就好了呀。”


    文堇歪著頭看他,眼睛裏麵的神采讓他看不懂。


    “繼續畫下去?”


    “嗯。”女生臉上露出自信的笑容,“我從來就沒有想過不畫畫的日子,或者說我根本就沒考慮過沒有畫的生活。在有足夠的理由說服我自己放棄之前,那就繼續畫下去啊。付出最多的努力,去學習最偉大的作品,每天都能感覺到自己的進步。就算最後什麽都沒做到,我也不會後悔,因為我從來就不是因為想要成功才畫畫的。”


    顧淵抬頭看著文堇,她的笑容明麗,好像雪地裏麵的梅花,嫩紅的花朵迎風綻放,散發著淡雅的香氣,仿佛春天已經提前到來。


    “可真好啊。”顧淵也笑了。


    “那,你呢?”


    “我?”顧淵把視線移開了一點,望向窗外的天空,郊外的夜晚沒有被城市的燈光汙染,能夠看到明亮清澈的星空,“我也不知道。”


    “那就和我一樣啊,繼續寫下去就好了。”文堇趴在畫板上,和他一起把目光投向浩瀚的星空。


    顧淵抿嘴輕輕笑著搖搖頭。


    “不,文堇,我們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顧淵說不清。


    他感覺自己已經觸摸到了這個世界背後的命運脈絡,可麵對錯綜複雜的線條,他什麽都看不清。


    文堇沒有再問下去,轉而呼出了一口白氣,隻是望著夜空。


    “她怎麽樣了?”


    “應該在複習吧。”


    “我問的不是她,是在醫院裏的那位,至於你說的那個,我知道她現在肯定過得很好。”


    “柳卿思?”顧淵扭頭看了她一眼,“她……不太好,她的病隻能靠心肺移植才能治。”


    “這樣啊……還想多和她說說話的。”


    “你們之前,不是還相互不對付嗎?運動會前的那段時間。”


    “不。”文堇搖了搖頭,“她對我那樣的反應並不是因為討厭我,你沒理解。”


    “那是因為什麽?”


    “不知道啊,我哪知道。”文堇雙手十指交叉反扣著,向前用力一抻,像是貓咪伸懶腰一樣進行了一次柔韌性驚人的拉伸,“唉,女孩子的心思,最好別猜哦~”


    顧淵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他看著窗外的星空,群星璀璨,一直綿延到漆黑的世界盡頭。他一直覺得文堇、柳卿思,包括齊羽,她們是可以飛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的,如果有小說記錄他們的故事,會是最像主角的那些人。而自己不過是一個在不知去向的前路上茫然不知所措的路人,隻能默默地看著他們展翅高飛。


    但是,在最近的這半年裏,他一次又一次地看到了這些“主角”的脆弱和迷惘。卿思如此、文堇如此、齊羽也如此。


    “呐,你想去哪個城市啊,高考以後。”文堇問他。


    “不知道,bj?不,還是上海吧。你呢?”


    “我想去上海。”


    “你很喜歡那裏?”


    “不是。”文堇笑了,“我就去過那兒一次,還是小時候了,之後不管是集訓還是單人課,幾乎都是在bj。反正,我不是很喜歡那裏,可能是因為太幹燥了吧,冬天能一個月都不下雨,一分鍾不喝水,喉嚨就感覺要著火了。”


    顧淵偏過頭看著旁邊這個目光炯炯一臉璀璨的女生。


    “我隻是想替一個去不了的人去看看那裏而已。”


    “誰?”


    她轉過來戳了一下顧淵的額頭。


    “不告訴你。是一個幫助過我的人,在我最低落的時候。”


    於是顧淵也沒有追問,他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沒必要尋根究底。


    “因為,就算說出來,也沒人會相信吧……”


    反倒是文堇,自言自語一樣繼續說了下去。


    “嗯?”顧淵眨了眨眼,“為什麽?”


    “因為,她是一個幽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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