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周末。


    雖然訂了鬧鍾,但是完全沒有聽見。顧淵迷迷糊糊睡到中午才從被子裏伸出腦袋,冰箱裏早已空空如也,昨天半夜被雷聲驚醒,從天空裏飄落下來的竟然是雪而不是雨。男生站在窗邊仰頭將晚上剩下的牛奶一飲而盡,然後擦幹淨嘴巴又爬回床上,閉上眼睛的時候感覺胃裏一陣冰涼得不是很舒服,於是喃喃地說了一句:“啊~這樣下去我會死的吧。”


    這句話在第二天醒來時,無比清晰地再次浮現在腦海裏。


    他打起精神爬了起來,上腹隱隱作痛,望了眼身處的亂糟糟的環境,決定好好收拾一番然後出去買點吃的補充能量。在橘子坐在掃地機上巡視四方,馬裏奧跟拖把鬥智鬥勇的時候,顧淵接到了齊羽的電話。


    “喂?”


    “在幹嘛呀……”


    “打掃衛生,怎麽了?”


    “下午有空嗎?


    “有吧,反正我也不想做卷子了,怎麽了?”


    “一起去醫院看看卿思嗎?”


    “好,正好我也想去醫院看看。”


    男生摸了摸自己的上腹,肚子真的越來越痛了。


    “那下午見,要我去找你嗎?還是直接在醫院門口匯合?”


    “在醫院匯合吧,我還得先去買點吃的東西。”


    掛斷電話以後,顧淵看著手機發了會兒呆。通過那天晚上在活動室的聊天,他終於得知了卿思所患的疾病——“重度特發性肺動脈高壓”,那是一種他聞所未聞的疾病。後來上網查了才知道這是一種罕見的疑難雜症,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治,在早期的時候隻要合理用藥就能基本保持住不再惡化。


    由於早期的症狀和貧血、心肺功能弱很像,很難被檢查出來,所以往往患者確診的時候都已經是重度。可能是因為身體天生比較瘦弱的緣故,半年前在上海確診的時候,卿思的狀態已經很差很差,正常人的肺動脈壓隻有二十毫米汞柱出頭,而她那身體裏小小的血管卻承受著五倍於常人的壓力。


    為了維持她的生命,柳叔和她媽媽請到了不少國內外有名的專家,也用了目前能買到的最好的藥物——波生坦和萬他維來降低肺壓,每天的藥費就要數千元,但是……即使這樣,也沒法拉住女生跌跌撞撞地走遠的腳步,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女兒的身體一天一天地虛弱下去。


    顧淵想起運動會的時候,幾個人一起參加的女子三千米長跑,跑完卿思就暈倒進了醫務室休息,大家還以為是貧血或者中暑什麽的,實際上早在那個時候就已經……


    站在病房門口,透過門縫看著躺在病床上坐著望著窗外的女生,顧淵心裏泛起一陣愧疚。


    如果那個時候能早點發現就好了……


    最糟糕的情況已經發生,卿思的病對心髒產生了永久性不可逆損傷,所以就算是肺移植手術都很難根治,除非是將心肺一起換掉,但是因為動脈的超高壓,所以風險會很大很大,而且根本就沒有器官來源。


    除非發生什麽奇跡,不然依照現在病情的惡化速度,即使做最樂觀的估計,卿思的壽命,也已經隻剩下不到半年了。


    轉頭看向身邊的齊羽,那雙琉璃黑的眼顫抖地注視著病房裏麵,眼眶裏有晶瑩的淚滴下,順著臉頰滑落凝聚到下巴尖上。


    而病房裏的女生看過來的時候卻是笑靨如花。一時間讓人分不清到底是誰才是悲劇的主角,隻覺得那青灰色的唇讓人心痛至極。


    “你們怎麽來了啊,小羽,我馬上就出去了……”


    “思思!”


    還沒等男生開口,齊羽已經啜泣著跑了過去,撲倒在了床上,把臉埋進被子裏,肩膀一聳一聳的,哭了起來。


    “小羽……你也已經……知道了啊……”


    用手輕輕地拍著女生的肩膀和腦袋,卿思抬頭朝還站在病房門口的顧淵看過來。


    “不是我告訴她的,是她自己發現的。”


    男生拎著裝著熱騰騰菠蘿包的口袋一邊解釋一邊走進來。


    “給,來的路上買的,不知道你能不能吃。”


    “哇!可以的。那我就不客氣啦。”


    “思思……嗚嗚……我……嗚……”


    比起滿臉笑意伸手拿著菠蘿包小口咬著的女生,趴在病床上泣不成聲的齊羽看起來更像是那個身患重病的人。看著她哭得渾身顫抖的樣子,顧淵感覺脊背上爬過一陣冰寒,然後,什麽東西碎裂的聲音,突然響在耳畔。


    “看你奄奄一息的樣子,你幾天沒好好睡覺了?”


    “兩天……或者三天,忘記了。”齊羽一邊抽泣一邊小聲說著,“一想到你現在這樣……就完全睡不著……”


    “唉……你呢?你幾天沒好好吃飯了?”


    “我?我昨天才吃過,來的路上也吃了個麵包。”麵對女生懷疑的目光,顧淵從衣服右邊口袋裏拿出一個殘缺的麵包,“還剩這麽多,不過我不打算吃了,等到晚上餓得不行的時候再去品嚐美食,書上說隻有充分感受到美食的重要,才是對生命最好的尊重。”


    實際上是胃裏難受到吃不下東西,顧淵卻在一板一眼地瞎扯。


    “兩個人都這麽沒精神的日子真的很少見,嗯……是第一次見吧。”卿思將裝有菠蘿包的袋子往齊羽那邊挪過去一些,“小羽,你也吃一點吧。”


    “我不吃……思思……你會好起來的吧?你會好起來的吧!”


    空氣裏沉寂了幾秒。


    男生歎了一口氣,一個人走出了病房。


    這裏是醫院的頂樓,連排的都是單人病房,所以不管是病房裏還是外麵的走廊,比起樓下間要安靜許多,但也顯得更加陰暗。病房都安排在靠南的一麵,於是走廊完全享受不到陽光的恩澤,樓中央的護士站就像是一座孤島,應急燈就像是孤島上的燈塔,散發出來柔和的白光。


    這時候有一個躺在病床上的老爺爺被幾個護士和醫生推著經過他的麵前,擦肩而過的時候,老人似乎是微微側過腦袋看了他一眼,顧淵正對麵就是應急出口的指示燈,散發出來的綠光打在他的臉上,襯托得眼珠漆黑如無底洞,他的目光由近及遠,從冰冷的仰視變成漠然的斜視。


    顧淵隻覺得喘不過氣來,直到他們遠去才感受到心髒的跳動,耳朵裏響著尖銳的嗡鳴,他靠在牆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消毒水的刺鼻氣味不斷衝擊著他的鼻腔和大腦。


    有人從不遠處跑過來,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回蕩。


    “你還好嗎?需要幫你叫醫生嗎?”


    這個聲音幾乎把他剛剛恢複的心跳再次暫停。


    顧淵記得自己上一次聽到這個聲音,還是在江邊公園。


    他緩緩轉過頭去。


    不知道是不是光線原因,女生看起來和平常有點不一樣,頭發用深色的發圈束在腦後,穿著比較修身的亞麻色外套,整個人顯得成熟了許多。


    她一開始沒有認出我,麵對洶湧的目光,表情有幾秒鍾的迷茫。


    然後眼神一滯,呆住了。


    “顧淵。”她說。


    男生完全沒有想到會在這種時候,會在這種地方遇到她,一時之間什麽反應都做不出來。


    連“陸思瑤”三個字都喊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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