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情緒堆積在一起,找不到合適的宣泄方式。


    距離期末考試已經過去了兩周。


    最終考了全市理科三十二名的顧淵不得不咬牙切齒地向楊浩道了個歉,其他人在商定了見麵的日子後也各奔東西,除了卿思以外的人都要上補習班,就連齊羽都無法幸免。而社長大人隻說自己要去旅行,要過段時間再回來,於是見麵的日子被暫時定在了八月一日,整整一個月之後。


    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時間事午夜十二點零一分,電池欄已經變成顯示電量微弱的紅色。顧淵從電話簿裏翻出池妤的電話卻遲遲未能下定決心撥出去。


    ——“要上課,這兩天不行。”


    ——“有別的安排呢,要去鄉下。”


    才過了兩周的時間,已經有四五個不同的理由了,顧淵相信池妤真的很忙,但不太願意相信她真的一天半天時間都沒有。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顧淵想。變得不再充滿熱情,撥出電話的那一刻沒有了忐忑的心情,聽到對方聲音時的雀躍也消失殆盡。


    回想起剛在一起的那半年,兩人的情緒多到幾乎滿溢,每天打一兩個小時電話直到睡著也不心疼,但逐漸的,這種生活慢慢地開始淡化、退卻,越來越多的考試,活動,還有各種各樣的生活瑣事,堆積起來一點一點掏空他們的注意力,兩人的通話時間在漸漸縮短,從每天一兩個小時到半個小時、十分鍾,再到隻有周末,最後索性不撥了。那個要聽著他聲音才能睡著的女孩子,現在即使很久不和他說話也可以過得很好。


    到今天為止,池妤已經整整兩個星期沒跟顧淵見麵了。雖然還是每天都會有不少消息過來,但交流的頻率正在時間分秒流逝中不斷減少——顧淵艱難地發現,自己什麽都做不了。


    躺在床上無法入睡,顧淵的腦海裏浮現出大半個月前紫楓姐的畢業典禮,出人意料的平淡。一向以寫作著稱的薑紫楓,作為學生代表發表的演講對比上一年江雲的演講,顯得異常平庸。顧淵不喜歡這個詞,平庸與薑紫楓就像是一塊磁鐵的南北極,明明應該是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但事實是就算帶著偶像濾鏡他也覺得那場演講差勁到毫無記憶點。


    不過,演講結束時紫楓姐對台下的他們露出的那個星辰一樣明亮的笑容,讓顧淵覺得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就是這篇演講稿壓根就不是她自己寫的。


    謎底要等到八月一日聚會的時候才能揭曉,雖然社交媒體已經相當發達,但顧淵不想通過虛擬網絡去確認這些事情,就像是一種精神潔癖,他覺得通過兩塊電子屏幕傳達出來的信息是嚴重失真的,不可相信。


    從床上爬起來,走到書桌前打開電腦,他想起陳歌那天對他說過的話:


    我知道的,也不一定就是全部的真相,說到底,那隻是一個視角的故事罷了,


    既然你想要弄清楚,那就努力去找出她的視角的故事吧,我相信你們一定能做到。


    她的視角……


    自從那天從校史館出來,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關心過這件事了。


    後來卿思和小穎倒是提起過,她們倆曾經在文學社的儲物間找到過一個疑似葉秋玲的雜物盒,但後來再去看的時候已經沒有了。但活動室的鑰匙隻有兩把,一把在卿思身上,一把在紫楓姐那裏,應該沒有其他人能進得去才對,而小偷也不會偷走一個裏麵什麽貴重物品都沒有的紙箱子,加上兩人印象模糊,所以大家一直覺得是她們記錯了。


    唯一的疑點是忽然多出來的一張肖邦專輯cd,不過紫楓姐說那是她在書架上找到的。


    雖然找到了張雲,但根本沒有辦法確認那個家夥所說的話的真實性。陳歌口口聲聲地說他沒有騙人,但誰知道這句話本身是不是就在騙人?到頭來這兩個人的話哪個都不可信,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點。


    真是頭疼……


    顧淵打了個哈欠,劃開手機屏幕的鎖,看到柳卿思發了一條動態:


    “如果我們有誰出了事——請原諒我這麽說——我想另一個,另一個人會傷心一會兒,你們知道,但很快,活著的一方就會跑出去,再次戀愛,用不了多久就會另有新歡。所有這些,所有這些我們談論的愛情,隻不過是一種記憶罷了。甚至可能連記憶都不是。”


    雷蒙德·卡佛——《當我們在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麽》


    大半夜還在看書啊……不是說去旅行了麽?


    這個家夥……上次問出那種奇怪的問題,就是因為看了這些奇奇怪怪的書吧……


    對著發光的電腦屏幕揉了揉太陽穴,什麽也沒做的顧淵,按下了關機鍵。


    一片黑暗。


    卿思望著窗外。


    病患們對醫院都或多或少有著抵觸的情緒,不隻是病患,健康的人也一樣。有的人難以接受消毒水的氣味——比如齊羽,有的人對病毒細菌的恐懼由來已久——比如子秋,還有的人隻是單純不喜歡大片的純白——比如顧淵,總之都對醫院深惡痛絕。卿思也不喜歡醫院,但沒有什麽理由。


    其實理由這種東西,認真想想大概還是能找出幾個的,可是考慮到為了一件自己不喜歡的事情勞神費力也沒有什麽必要,於是幹脆聳聳肩,把沒有理由作為最好的理由。


    起初卿思在醫院裏住了一周,每天望著窗外不知道該做些什麽,父親向公司請了長假來陪她,但也隻是把情況從一個人不知道該做些什麽變成了兩個人不知道該做些什麽。這種境況很難說清楚,如果是在家裏,兩個人可以一起坐在房間裏,卿思看書,父親工作,兩個人互不交談卻能感受到對方的存在,並且因此覺得安心。


    可當這樣的情景放在醫院裏時,就變成了兩個人因為害怕對方覺得無趣而企圖找些輕鬆的話題來聊天,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的場景。於是就這樣僵持著,尷尬和索然像冷卻的瓊脂在空氣裏凝固成一團。


    有點累。


    她閉上了眼睛。


    好想休息。


    好想什麽都不再考慮,香甜地睡在床上,等待第二天的黎明透過眼皮。


    好想回到過去,好想回到那段,大家在一起,幾乎算是無憂無慮的快樂日子。


    哪怕隻是短短的幾周……


    也是生命中唯一一段,讓我感到無限的“自由”,充滿斑斕色彩的幾周。


    不會去考慮哪天會失敗,不會去考慮哪天會被帶走,不會去考慮哪天會拋棄朋友,或者被朋友拋棄……


    我……不想離開……


    “……啊?”


    “還好嗎?”


    肩膀上,傳來父親的大手溫暖又踏實的觸感。


    “我……睡著了?”


    卿思睜開眼,可是,她自覺是清醒的……而且,想了那麽多,想過無數遍的事。


    “出了點汗,要不要把空調的溫度調低些?”


    “沒關係……”


    卿思搖了搖頭,事實上,雖然額頭上有汗珠,她並不覺得熱,反而覺得有些冷。


    “放心,好好休息吧,會沒事的。”


    好好休息……麽……


    顧淵躺在床上望著手機發呆。


    他剛給陸思瑤發了一條信息,問她之前說的轉學的事怎麽樣了,決定了沒有。但那個被他備注為“z”的家夥卻秒回了一個“淩晨了,好好休息。”這樣一條看起來有些沒頭沒腦的消息。


    “才十二點多。”——來自zz


    “十二點多已經很晚了。”——來自z


    “你以前不是都要一兩點才睡嗎?”——來自zz


    “人是會變得,上次就說過了。”——來自z


    “我要睡了。”——來自z


    “有時間打那麽多條,早就可以說完了。”——來自zz


    “所以,決定了嗎?”——來自zz


    ……


    過了五分鍾,還是沒有回複。


    就在顧淵準備關燈睡覺時,手機忽然發出了一聲嗡鳴。


    “決定了。”——來自z


    “嗯?什麽時候決定的。”——來自zz


    “剛剛”——來自z


    “剛剛?”—來自zz


    “那……?”——來自zz


    “你的決定是什麽?”——來自zz


    ……


    ……


    ……


    “不告訴你。”——來自z


    “我睡了,拜拜。”——來自z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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