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嘿,什麽時候發現的呀?”


    “從你手上的水滴到我脖子上的時候。”


    “啊?唉,還是太大意了。”


    齊羽從桌上的紙巾盒抽出兩張擦了擦她濕噠噠的手,然後習慣性地在顧淵的衣服上蹭了兩下。


    “喂,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往我身上擦啊?”


    “隻是水而已嘛,有什麽關係。”


    “濕漉漉的會很煩,知道嗎?”


    “不懂你們男孩子……”齊羽吹了個口哨,在顧淵身邊坐下,撇頭望著窗外冉冉升起的朝陽,“真是個做水果蛋糕的好天氣呐!”


    然後她拍了拍顧淵的肩膀,說:“所以,還是不跟你講話?”


    “倒也不是完全不講。”


    “嗯?什麽時候?她說了什麽。”


    “昨天晚上,後來我又去找她,結果她說,你先回去吧,我還沒有想好。”


    “欸?這是什麽意思嘛,生氣就生氣,不生氣就不生氣啦,還要想什麽?”


    “你問我,我怎麽會知道。”


    “切,我就是問問嘛,什麽態度呀~”


    “心情不好的態度。”


    校園裏是濃重的期末氛圍和陽光燦爛的盛夏景象,從窗外看出去,一路從教學樓直到操場再到旁邊的林蔭大道和鍾樓,天空中飄蕩著幾朵白雲,湛藍色的穹頂仿佛隨時能滴出水來,即使隔著玻璃也能感受到新鮮的陽光引起的溫度的升高,空氣開始悄悄地膨脹,耳朵裏仿佛傳來了烤箱烘烤玉米粒發出的細微的劈劈啪啪聲。


    某種酥酥麻麻的好似電流一樣的感覺沿著手指向著身體各處蔓延,年少的身體正在持續不斷地發生變化,也不斷地消耗著大量的能量,顧淵湊近了些,對著窗台上的多肉打了個哈欠,嚇得前麵的程馨轉過來緊張兮兮地看著他,好像生怕他把那盆多肉吃下去一樣。


    “難道說,一段長久的感情,會就此完結嗎?究竟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喂,你有時間在這裏調侃我,不如好好想想你自己的問題吧。”顧淵瞥了齊羽一眼,“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看我覺得一切都非常簡單,對自己的事就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我?我什麽事啊?”齊羽翻了翻白眼,吐出舌頭,做了個鬼臉。


    “什麽事?非要我明說嗎?”


    “喂喂喂,你可別血口噴人啊,我警告你,小心受皮肉之苦。”說著,齊羽當機立斷在他腰上擰了一下,毫無防備的顧淵吃痛,立馬像是彈簧收縮一樣從鬆垮垮地倚著窗欞坐正起來,捂著腰嘶嘶地吸著冷氣。而齊羽在那裏捂著嘴偷偷地笑,顧淵皺著眉掃了她一眼,也隻好無奈地搖搖頭,輕歎了一口氣,就在那一瞬間有一滴水從天花板上滴下來,在男生的眼角上綻放出一小片涼意。


    那天具體是幾月幾號,上課講了什麽,教室裏吵吵嚷嚷的人都在談論些什麽,顧淵已經記不清了,但那一小片涼意至今卻還無比清晰。沒有心跳加速,沒有手足無措,甚至沒有任何特殊的感覺,隻是一滴空調冷凝,順著梁柱滴落下來的水珠而已,卻在記憶裏減緩了速度,讓人久久不能忘懷。


    所以有時候會想,是不是這些明確清晰但又沒有什麽具體意義的細節構成了我們的生活,比起那些波瀾起伏轟轟烈烈的記憶,反而是這些平平無奇的瞬間,組成了真實的我們。


    雖然後來顧淵問起齊羽記不記得高二期末時候從屋頂上滴下的一滴水的時候,收獲的隻有“你是不是個大傻子”的鄙視眼神,但她還是很快回想起了那天清晨的陽光,並且吐槽說,你那健壯的脊背硬生生地吞掉了大半陽光,自從你坐到我旁邊起,我眼皮上再也沒落下暖烘烘的紅色陽光。不過很快顧淵就予以了強烈的反駁——當然是無效的。


    看,雖然每個人記住的閃閃發光的細節各不相同,但確實都會有一些這樣的瞬間存在。


    又過了一天的中午,顧淵被陳歌叫到了文學社的活動室,沒有選在辦公室而是選在這裏見麵,據陳歌的說法是為了讓氣氛變得輕鬆些,不過顧淵倒是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


    活動室裏沒有其他人的影子,想來也是,大中午的這麽熱,加上又快期末了,沒有活動,也不會有人往這裏來。


    “怎麽樣?最近感覺還好嗎?”陳歌端起手中的馬克杯,吹散褐色液體表麵的奶沫,頓了頓繼續說,“馬上要期末了,你應該定下心來學習,其他的東西就暫時放一放吧。”


    “嗯……”顧淵也隻是淡淡地回應著,雖然他並不反感討論這個話題,但這種千篇一律的話術實在是沒什麽意思,之前他覺得這些話隻有其他老師會說,沒想到陳歌竟然也會。


    “興致不高啊?有什麽煩惱嗎?”像是看穿了他在想什麽一樣,陳歌笑了笑問,他的身子靠在椅背上向後仰,連帶著椅子一同向後倒了一個角度。


    “也沒什麽,但是我有兩個問題想問你。”


    “哦?你想問什麽?盡管問,不用客氣,給你答疑解惑是我作為老師的職責。”陳歌雙手十指交叉放在胸前,好看的指骨,低眼時的暖意以及嘴角常噙著的笑,所謂少年的三大要素他都占得齊全,隻是那張年輕的臉上卻有著一雙深邃的眼睛,以及鬢角絲絲縷縷的雪絲。所以他不是女孩子心中常常幻想的那種少年,而是一個大哥般亦師亦友的存在,也隻能如此。


    “那天在學校和市局的會議上,你有承諾什麽嗎?”顧淵看著他的眼睛,認識這個男人以來,這兩年裏,每次看到他,不管是在課堂上還是在其他地方,他總是在笑,幾乎沒有不笑的時候,但他心底裏真的在笑嗎?


    “承諾?沒有啊,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發生了那樣的事,但最後卻沒有任何官方的處理結果,不僅是學生中謠言不斷,就是我自己心裏都有些不安。”


    “不安?你不安什麽?你覺得自己應該被懲罰?應該吃處分?”


    “不是,我覺得我沒有做錯。”顧淵咬了咬牙,說出了這句話。


    “嗬嗬,你這小子,既然如此。來,看看這個。”陳歌從衣兜裏拿出了一張便簽,遞給顧淵,上麵寫著三行字,分別是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裏安分守己,期末考進市裏理科的前三十,和向楊浩道歉。


    “這是?”


    “我的確沒有做出任何承諾,但是我替你承諾了一些東西。”陳歌用手指敲了敲桌子,“上麵的三條裏,任意完成兩條,你就徹底沒事了。”


    “兩條?”顧淵皺了皺眉。


    “該怎麽選,我相信你心裏很清楚吧。畢竟這些事情的難度可不在一個層麵上。”


    “我……”


    “欸。”陳歌舉起一隻手,“你不用告訴我你的選擇,隻要去做就可以了。”


    “……”顧淵把那張便簽揉進手心裏。


    “你不是說有兩個問題要問嗎?還有一個問題呢?”


    “我想問,那天在校史館裏,你對我們說的那個故事,是真的嗎?”


    “你覺得是假的?”陳歌沒有直接回答顧淵的問題,而是反問了他一句。


    “不知道。”顧淵搖了搖頭說,“你啊,說謊的時候從來都臉不紅心不跳,一般人根本分辨不出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陳歌的笑聽起來擲地有聲,“不是總有人說,這個世界需要善意的謊言嗎?所以會說謊也不是什麽不好的事吧?”


    “雖然是這麽說……但是總覺得不太好。”


    “哈哈哈哈哈哈,你放心,那個故事是真的,我向你保證。”出乎預料的,陳歌沒有再打哈哈,而是正了正神色,“也許我在其他地方說了謊,但這件事,我沒有騙你們。”


    突然得到了如此鄭重其事的回答,顧淵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作答,隻好愣愣地看著他,氣氛一時間變得凝固起來,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哈哈,怎麽樣,滿意了?”


    “嗯。”顧淵點了點頭。


    “好,顧淵,我也有個問題想問你。”


    “嗯?”


    “為什麽想要知道我們的事呢?那都過去很久了。”


    “因為……”顧淵抬起頭朝左右看了看,然後長出了一口氣,“覺得很像吧。”


    “像?”


    “就是十年前的你們,和十年後的我們,有很多相像的地方。”


    “……嗯……唔……嗬嗬……”


    這一次,陳歌的笑聲有些輕飄飄的,嘴角雖然有些弧度,但很難稱得上是笑容。


    “青春的故事總是相似的,每個人都能在同一段故事裏找到契合自己記憶的影子,但每個人的煩惱和快樂,各自的經曆又都是不同的,那些相似是我們彼此共情的基礎,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就能理解相互的悲喜。”陳歌看著前方的書架,說道,“就因為這個?因為覺得像,就想要探個究竟?”


    “不是的。”顧淵搖了搖頭,“這隻是一個方麵。”


    “那另外一個方麵是什麽?”


    “因為遮掩,關於十年前發生的一切,似乎所有的東西都蒙上了一層紗布,讓人看不真切,就像是有人在刻意隱瞞著什麽一樣。但又有人再重複地說那隻是一個很簡單的故事,所以……覺得很奇怪,就想要查個清楚,隻是我這麽想而已,其他人怎麽想,我也不知道。”


    陳歌懶洋洋地抬起眼皮,顧淵隱約看到他眼底裏閃著溫潤的光,他看不清陳歌臉上的表情,但他知道,男人緊繃的肌肉鬆弛了下來,像是有什麽東西滿滿地滲入胸口,冰涼一片。


    “那就去查清楚吧。”


    “欸?”顧淵一開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那就去把真相找出來吧。”似乎是為了讓誰聽清楚一樣,陳歌又用更清晰更緩慢的語調重複了一遍。


    “可是,你不是說沒有騙我們嗎?”顧淵有些不太懂。


    “我是沒有騙你們,但是我知道的,也不一定就是全部的真相,說到底,那隻是一個視角的故事罷了。”陳歌撇過頭來看著他,眼底像是有一片晴空,“既然你想要弄清楚,那就努力去找出她的視角的故事吧,我相信你們一定能做到。”


    “我們……”


    “你們一定可以的。”陳歌咧嘴一笑,“我相信你們,就像相信那個時候的我們一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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