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賽的過程也許在旁人看來並沒有那麽熱血沸騰。


    實力的差距擺在那裏,人畢竟無法與別人共享速度與節奏。


    但每個人都在全力以赴,因為這一切隻屬於自己。


    即使跑道兩邊有著震耳欲聾的喧囂,但在橢圓形跑道上奔跑著的運動員們卻隻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好舒服……踩在腳下的跑道,迎麵劃破的風,在這一瞬間都隻屬於我。就這樣一直跑下去,這是隻有我才能體驗的世界。心髒好熱……感覺到熱血正往指尖奔流。好像要飄起來了一樣,這就是我一直以來所向往的東西!”——齊羽。


    “見鬼……她怎麽跑得這麽快?!”——文堇。


    “左腳……右腳……左腳……右腳……左右腳輪流向前跨出去,隻要這麽做,遲早會抵達終點的吧……一定是這樣的!”——柳卿思。


    “呼——呼——所有過去的努力,一定要有個對得起我自己的結果!”——池妤。


    長跑是一件很寂寞的事,像在沒有星星的夜空下,踏上旅途一般的孤獨與自由。跳動到極限的心髒、涔涔的汗水冷卻後卻又馬上讓肌膚發熱、血液流竄奔騰過身體的每一寸土壤,而能感受這一切的除了你自己,沒有其他任何人。在到達目的地之前,你不會和任何人有接觸,你的精神和身體在這一刻融合。你是全身心地存在於這個世界之上,獨自麵對著這場旁人無法理解的戰鬥。


    三千米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短。對觀眾來說不過隻是彈指一揮間的一刻鍾,但在那橢圓形的跑道上,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時間流速。


    天空明朗寬闊,陽光微微灑下。


    “跑得還真不錯……已經過了半程,竟然一個都沒有明顯的掉速……”


    顧淵看著跑道上的她們,不禁輕聲感歎。


    “是啊是啊!加油!齊羽!加油!還有最後三圈!!!!”


    身旁的高練和尹天他們充滿激情地呐喊助威著。


    “不過……最後的一公裏才是真正的考驗。和平時的訓練完全不一樣,比賽的節奏會讓相當多的人失去體力控製的意識……在最後的四百米堅持不下去直接放棄比賽的情況都很常見……沒錯,這才是最後的關隘……”


    “砰!”


    發令槍槍口再次迸射出白色的硝煙,最後一圈了。


    已經跑過了將近百分之九十的距離。


    “終點就在眼前!”


    同樣的念頭幾乎是同時掠過每一個參賽者的腦海。


    就在槍響的這一瞬間,一直在所有人前領跑的兩人突然間一起加快了腳步,立刻就與身後的其他人拉開了距離,並且越拉越遠,觀眾席上再次爆發出了山呼海嘯般的呐喊。


    “那?那兩個人跑得好像很凶啊!!!突然加速了!”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好像是要破紀錄的成績啊!!”


    “那不是文堇嗎?????”


    “啊?那個美術特長生?那和她一起跑的是……”


    離終點越來越近了,齊羽什麽都沒有做,隻是穩健地逼近這那條意味著最大挑戰的白線。


    “為什麽她這麽輕鬆……”


    文堇離她隻差半個身位,可這半個身位卻怎麽都超不過去。她竭盡全力地跑著,全身上下的每個細胞都在拚力呼吸,她的眼裏已經看不見其他的東西了,但即便如此,也隻能勉強維持著速度,而齊羽卻大有越跑越快的趨勢。


    滿腦子隻剩下自己的吐息和心跳,以及腳下傳來的步伐和節律。


    池妤始終保持著自我的清醒,她並不是多麽在意最後的名次,她隻想要一個對得起自己努力的結果。


    身體好重……不,不應該是這樣的……腦袋好沉……


    而在隊伍的後方,柳卿思正漸漸失去對自己身體各處的知覺。


    最後一百米,文堇已經跟不上齊羽的節奏了,兩人的距離慢慢拉開。


    “可惡……為什麽會這樣!”


    文堇咬著牙,但身體已經沒法再讓雙腿加速了。


    齊羽像是兔子一樣輕飄飄地衝過了終點線,然後是氣喘籲籲的文堇,然後是其他人,再接著是池妤,柳卿思,和剩下的其他人。


    文堇站在跑道邊扶著膝蓋喘息,眼睛斜斜地瞄著仿佛沒事人一樣和馮子秋高練尹天他們一邊喝水一邊談天說地的齊羽,瞳孔裏滿是疑惑和不解。


    顧淵站在終點線後麵抱住了快要倒下去的池妤,但她隻是咧嘴笑了笑,然後輕輕地推開了他的手,抬起頭看著上方的晴空萬裏,長長地抒了一口氣。


    而已經感覺不到雙腿和大腦存在的文學社社長大人,在跨過終點線後隻晃晃悠悠地走了兩步,就發現整個世界忽然開始旋轉了起來。


    炙熱的陽光鋪灑在地麵上,連塑膠跑道上都被燒得燙燙的。


    “好熱啊……”


    卿思看著跑過來的人影如是想著,然後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一個小時後,顧淵推開了醫務室的門,正在敲鍵盤的醫生看到他,用手指指了指他身後。顧淵輕輕地點了點頭,把門合上,然後打開了身後的那個房間。


    卿思安靜地躺在床上,臉頰微微泛紅,額頭上放著一塊疊好的毛巾,陸晨搬了張椅子坐在床邊看著她,烏黑發亮的眸子裏盛滿了關切和憐惜。


    “她還沒醒?”


    顧淵走了過來,壓低聲音問了句,順手把一本綠色封麵的小說放在了病床邊的床頭櫃上。書頁上插著的書簽就像一片葉子。


    “還沒有,這是什麽?”


    “她最近在看的小說,池妤讓我拿過來的,說怕她醒了之後在這裏無聊。”


    “哦哦。”陸晨聽了後輕輕笑了下,“你來得正好,我去買菠蘿汽水,你先在這陪陪她。”


    “好。”顧淵點了點頭,“快去快回。”


    陸晨走了之後,顧淵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一時間也沒有什麽別的事可以做,便拿起那本小說翻了起來。


    “《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保羅·柯艾略,哈,拉美文學、”顧淵挑了挑眉,翻到了葉子書簽所在的那一頁,發現有句話被劃了出來,他便輕聲念了下,“所有發生過一次的事,可能永遠不會再發生;但所有發生過兩次的事,肯定還會發生第三次。”


    “那個……”


    當柳卿思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保健室的病床上,而那個男生則在床邊看著書——還是自己最近看的那本。


    盡管自己發了聲,但他並沒有抬眼,似乎沒注意到她已經醒了,或許是自己的聲音被當成風聲了吧。房間的門緊閉著,窗卻開著兩扇,當風吹得書頁翻起來的時候,他便用夾著書簽的右手輕輕按住。


    而且嘴唇微動,像是欣賞著書中世界一樣自言自語,聲音幹淨而柔軟。


    他一直在這裏守著嗎?嗯,就是這樣,盡管不可能。


    “我隻是個迷信的阿拉伯老頭罷了……”


    少女用書中的語句小聲地吐槽了下自己。


    “誒?你醒了!”


    顧淵如夢初醒一般抬起頭,和她對上了視線。


    “你一直在這裏嗎?”


    “沒有,隻是剛來而已,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好多人都在為你擔心呢。”顧淵笑著回答,“一衝過終點線,大家開始還在為齊羽破紀錄而興奮,結果轉頭就看到你躺在地上,真是把我們都嚇了一跳。醫生說你是中暑,好在不嚴重,但是下午得好好休息,別再出去曬太陽了。”


    “……嗯。”


    本來還想問下在自己昏迷的時候還發生了什麽,但那些話在喉嚨裏打轉總是說不出來。


    “我得趕緊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們。不隻是我們,陳歌他也很擔心你呢。”


    卿思試著活動了下身體,雖然腳還還有點軟,但是自己坐起來應該不成問題,可她並沒有這麽做。


    “能扶我坐起來嗎?”


    “哦,好啊。”


    抬眼的時候,他已經來到了近在咫尺的地方,雙手將書放在一邊,扶住了肩膀。


    “謝謝。”


    “沒事。這是你最近在看的?拉美文學,很有意思啊。”


    “對,拉丁美洲文學爆炸運動之後,大批量拉丁美洲作家的作品進入了歐洲市場並最終流行於全世界。阿根廷的胡利奧·科塔薩爾,墨西哥的卡洛斯·富恩特斯,秘魯的略薩還有最著名的哥倫比亞作家加西亞·馬爾克斯,他們都是拉美文學的先驅和代表人物。有一種說法是,保羅也受到了馬爾克斯作品的影響,因此他的創作總是極具浪漫主義色彩。”


    話題來到自己最熟悉的東西上,卿思腦海裏的空白漸漸填補上了色彩。


    “我記得,你好像很喜歡馬爾克斯?”


    “還行吧,我其實不是很能理解魔幻現實主義裏的象征手法,有時候真的有點難懂。”


    “其實沒有那麽難理解啦,隻要多去看看相關的曆史背景,而且可以總結歸類,其中有一些和顏色相關的象征係統,比如在《百年孤獨》裏所呈現的黃色意象係統……”


    陸晨手裏拿著兩瓶菠蘿味汽水站在門口,看著她的眼神慢慢地落回書頁上,再落回自己的手上,這裏很安靜,他能夠清晰地聽到兩個人談話的內容,因為興致高昂的緣故,她的音調都不自覺地提高了,還是不要去打擾她比較好吧。


    “奇怪,這家夥怎麽還沒回來……卿思你稍等下,我去看看。”


    在這場關於拉丁美洲文學的短暫探討結束之後,顧淵看了一眼手表,陸晨已經離開十多分鍾了,這麽長時間就算是到學校便利店跑兩個來回都足夠了。


    他站起來打開門,卻隻看到了擺在門口地上的兩瓶菠蘿味汽水。


    下意識地彎腰想要拿起來,卻發現怎麽都拿不起來。


    重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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