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淵進教室的時候,屋子裏麵隻有三個人,而且彌漫著一股泡麵味兒。他掃了一眼,高練正背對著他呲溜呲溜地吸著麵條。


    “你過得有這麽慘嗎?”他打了個哈欠,把書包丟在桌上,問高練,“一大早上吃泡麵,你擱這兒養生呢?”


    “說來話長。”高練端著麵起身,轉了九十度,從對著窗戶轉成麵向顧淵,嘴裏叼著麵,含混不清地說道,“我最近有一個大計劃,所以,過得比較節省。”


    “大計劃?”


    “總之,我可能得在過年之前都奉行勤儉節約原則,發揮我們中華民族吃苦耐勞的美好品德了。”


    “你到底想幹什麽?不會是……和陳穎有關吧?”


    高練的動作頓了一下,說:“我吃完麵再跟你說,我們得尊重食物。”


    “行行行,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是吧?就等你吃完。”


    本來顧淵隻是隨便一問,沒想到高練這家夥還真的有計劃,立刻來了興趣。


    顧淵看著他把那一桶麵一口一口吃光,結果這家夥把最後一口放在嘴裏嚼啊嚼,死活不肯咽下去。


    “你在這反芻呢?到底說不說?喂,我可一直是你的摯愛親朋,手足兄弟啊,難道你還打算瞞著我不成?”


    於是,高練把最後一口麵咽了下去,然後用一種略帶羞澀的眼神看著顧淵。


    一開口就把他嚇得渾身一顫。


    “淵哥,你覺得,我是不是該告白了?”


    顧淵過去一直以為,高練是個樂觀樸實的呆瓜,雖然說腦子裏經常有很多天馬行空的怪想法,但從來沒有付諸實踐。所以,在他的印象裏,高練大概是永遠無法鼓起勇氣主動去告白的類型,沒想到時至今日他竟然真的有了這種想法,真是……


    顧淵很想說“可喜可賀”,但從嘴巴裏溜出來的時候卻變成了“讓人震驚”。


    “你怎麽突然就……”顧淵聽完先是掰扯了一下手指關節,然後張了張嘴,就像是錄音機卡帶了一樣發出了一串沙啞的“啊”。


    “怎麽了?”


    “沒事沒事,我隻是沒想到你不聲不響地就有了這樣的計劃。”


    顧淵嗬嗬幹笑了兩聲,伸手撫了撫額頭。


    “我從你的反應裏看到了鄙視和不屑,唉,你和我說實話,是不是成功率無限接近於零?”高練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不是這樣的,怎麽會呢。”顧淵伸手拍了拍高練的肩膀,眼裏盛著同情。


    高練的父親是高材生,不知怎麽的,在外麵打拚了幾年之後還是回到了我們這座平靜的小城,在本地娶妻生子,他母親沒有多高的學曆,但也算是個知識分子,在城裏的稅務局工作。


    在這樣溫和的環境裏成長起來的高練和他的父母一樣追求溫和平淡,對生活也沒有很高的期待。按他的話說,考上南華的競賽班完全是個意外——隻是胡亂報上的,甚至到了考試前一天還不知道自己要在哪裏考,要考什麽。


    “我知道的,我也沒有報什麽期待,反正最後肯定會像是上次一樣的結果。”


    高練其實是有過一段珍貴的戀情的,一段傷感的戀情。如果要用天氣來比喻,那段戀情的結束就像是在北方的冬天,用冷水潑濕自己,任寒風刺骨,就是那種感覺。顧淵雖然沒有親身體會到那種痛徹心扉,但也能夠從高練講述那件事的時候身上散發出來的憂傷裏理解一二。


    那個女孩,姑且稱她為l吧,兩人認識的契機發生在高練家小區門口的包子鋪。據他所說,那天遠遠地看到店門前爐火正旺,一籠一籠的包子疊羅漢似的在鍋上蒸著,不斷呼呼的冒著熱氣,店員少見地全部穿著統一的工作製服,戴著口罩,當時他就覺得要有大事發生,果不其然就遇到了l。


    雖然顧淵覺得他說的這一大段百分之九十都是在扯淡,但他相信,至少,兩人的故事是從那間包子鋪開始的。


    “哇,好香啊!”


    剛結完賬的高練正低頭扒拉著塑料袋裏的包子,忽然聽到旁邊傳來了一聲充滿幸福感的感歎,他扭頭看過去,看到一個齊劉海的女生拿著袋子,臉上是幸福的微笑。


    柳卿思說過,這世界上所有的一見鍾情都是見色起意,隻有日久生情才是朝朝暮暮裏誕生的唯一真愛。顧淵覺得這話得辯證地來看,比如高練和l,那肯定就不算是見色起意,因為聽他的描述,那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


    我們都會在不經意間喜歡上一個人,這完全沒有道理可言。或許隻是某一個回眸看見了你的微笑,剛剛好,便因此喜歡上了你。舍此無他。


    高練在多年後想起那個陽光明媚的早晨,還有聒噪的蟬鳴,心中仍然會瞬間充溢起清新的甜味。


    隻不過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這個故事並沒有一個很完美的結局。


    兩人全部的交集也不過隻是那間包子鋪,僅此而已。


    在連續兩年不間斷地每天去買包子之後,在十六歲生日的那個清晨,高練終於鼓起勇氣對l說出了那句埋藏在心底很久很久的。


    “你好。”


    “你好啊!”l說,“經常能看到你呢,看來你真的很喜歡這裏的包子,我也很喜歡。”


    高練就像個打樁機一樣拚命地點頭。


    “唉,可是以後就不能經常來了。”


    “誒?”


    “我要搬家了。”


    基於上述簡單但卻痛苦的經曆,顧淵隻能再度輕輕地拍了拍高練的肩。


    “加油,兄弟。”


    氣氛忽然就變得悲壯了起來,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窗外太陽的升起,隨著教室裏的人漸漸多了,這悲壯的氣氛逐漸被稀釋了。


    至於高練是怎麽喜歡上陳穎的,那更是一個說不清解不開的謎。因為他和l好歹還有一個包子鋪的交情,但和陳穎的交集卻完全為零。用韋恩圖來說,那就是兩個互不相交的圓。


    唯一的解釋就是“喜歡一個人真的不需要任何理由。”


    當然,凡事都堅持自己觀點的文學社代理社長大人有不同的看法:“他的腦子裏缺少一個關鍵零件。”


    高練花了整整一個禮拜的時間在顧淵的宿舍裏軟磨硬泡,最後順利地從顧淵手裏要到了陳穎的聯係方式和信息。


    用他的話說,執著終於在他的身上閃現出了光芒。


    “傻子,早點放棄吧,小穎大抵是沒有心思談戀愛的。”顧淵認認真真地告訴他,但這家夥反手就回了他一句,“我就要在這棵梧桐樹上吊死了,怎麽著吧?”


    顧淵被他說的啞口無言。


    齊羽對此的吐槽是:“梧桐應該是公的,因為鳳棲梧桐,鳳凰是母的。”


    由於過往的經曆,高練一直相信,人生中的偶然一瞥會是終身難忘;但很可惜,對於陳穎來說,高練不屬於那一瞥,而是過目即忘的那類人。


    直到那次退社風波之後,陳穎才記住了這個撐著傘跑出去替她遮雨的男生。


    但問題是,那件事已經過去整整一年了。


    就算在當時的兩人之間確實擦出了某種火花,但火花不是火炬,能存在一周都是實屬不易,隔了這麽久的時光,恐怕連餘溫都早早散盡了。


    這一年裏高練的全部行動,就在於每天天蒙蒙亮的時候就來到教室,趴在五樓的欄杆上眼巴巴地瞅著林蔭大道的方向,不為別的,隻是為了彼此間道一聲“早”。除此之外就是贈送生日禮物,一年裏送了兩次,陽曆和陰曆各送了一次。因為想出了這麽一個送禮物的法子,高練自詡為天才。但是被迫同樣送了兩次禮物的顧淵和齊羽卻不這麽想。


    “怎麽說呢,練啊,總之,重要的是過程,不是結果,隻要你覺得對得起自己,那其他就都沒那麽重要了。”


    高練深以為然,點頭如搗蒜。


    話說完,顧淵伸了個懶腰,轉回正麵坐下。六點多的光景,那近在咫尺的天空裏彤雲靉靆,所有的紅色都一股腦兒地傾倒在一起,互相交融,融合得極為輕柔,在他還未曾察覺之際,青空就由赭紅轉換成了蔚藍。而這時,齊羽身上那淡淡的茉莉香就開始揮發,淡淡的,若有若無。


    最後一天了,先把《呼嘯山莊》看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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