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本劇大賽平平淡淡地過去了。


    我們最終還是沒能領會陳歌的要求,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齊羽的方法根本不靠譜,人生閱曆這些東西不是動動嘴皮子就能夠增長的,不過表演的效果還算不錯,最終得了個二等獎,陳穎和江璐她們的班級都是三等獎。


    唯一的一等獎是十四班表演的《劉姥姥三進大觀園》,柳卿思的劇本編排自是一絕,能夠將整本紅樓夢通過劉姥姥的視角濃縮在一出不到二十分鍾的戲劇裏,雖然有所遺漏,且有曹雪芹的原本作為參考,也仍然是一項極為了不起的工作。光是在劇本這一項上,十四班得到的分數就比其他班級都高出好大一截來。


    除此之外,學生們的表演也可圈可點,不管是柳卿思所扮演的林黛玉,還是池妤飾演的薛寶釵,還有他們班長林曉琪女扮男裝扮成的賈寶玉,都給在場的觀眾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三位攜手登場的時候,場下的男生裏至少有一半都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比如說陸晨,兩眼迷離,神情恍惚,全程一副被抽了魂的模樣。


    比賽結束之後,池妤把表演用的扇子送給了顧淵,那是一個青色錦繡的團扇,上麵是太虛幻境裏寫給薛寶釵和林黛玉的判詞。


    池妤她們卸妝要很久,為了不耽誤別人,她們決定等其他班級的同學都從化妝室出來再進去。雖然沒有什麽言語和表情,但齊羽從化妝室出來經過顧淵身邊的時候,他明顯得感覺到了來自她身上的低落。


    盡管大家都輸得心服口服,哪怕對手是自己的好姐妹柳卿思,從來不服輸凡事都要爭個第一的齊羽也還是免不了有些沮喪。她是這次比賽準備裏最用心的那個,也是花時間最多的那個,光是在劇本上,她就有好幾個晚上沒有睡覺。甚至在昨天晚自修結束以後,顧淵還看到她一個人蹲在儲物室裏清點今天要用的道具。


    付出了這麽多,卻得到這麽一個結果。


    回到教室以後,剛在座位上坐下,顧淵還沒來得及把窗簾拉開,齊羽的眼圈就紅了。


    “怎麽了?”


    “昨天要不是我把那個娃娃弄壞了,今天的表演效果也許會更好一點的。”


    哦對了,忘了說了。昨天下午的時候,儲物室裏不知道怎麽飛進來一隻烏鴉,正在衝咖啡的齊羽被那隻碩大的笨鳥嚇了一跳,一不小心就撞上了旁邊的櫃子,放在櫃子頂上的道具娃娃,那個一按遙控器就會搖頭的人偶,就從兩米多高的地方摔了下來,光榮犧牲了。


    出師未捷身先死。


    “那也不是你的錯啊,誰能想到會有一隻烏鴉飛進來啊。”顧淵安慰她到,“沒事,評委們不也沒看出來我們用白菜替代了嘛,不會影響成績的。”


    “那你的意思是,是因為我排的戲很爛才沒有得一等獎的嗎?”


    齊羽紅著眼睛看著他。


    “我哪有這麽說……我的意思是,弄壞娃娃不是影響成績的原因,不是說你編排得不好。”


    “但是,如果不是因為其他客觀原因才輸掉了比賽,不就是隻剩下我的戲很爛這一個選項了嗎?”


    “不是,我,你怎麽,啊,我。”顧淵直感覺血壓飆升,“我是想說,輸比賽是因為別的,不是因為你的無心之失。”


    “那是因為什麽?”


    “呃……”眼看著齊羽就要哭出來了,顧淵連忙繼續解釋道,“是因為我,我的表演實在太爛了,影響了劇組其他同學的發揮,也沒能夠把劇本的精要展現出來,都是我的錯,好了,你要怪就怪我吧,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來吧,我準備好了。”


    “噗嗤——”齊羽憋不住笑出了聲,罕見地沒有踢他的小腿,而是轉過頭去看著黑板,“其實我都知道啊,輸掉比賽是因為劇本比不過柳卿思,隻是想給自己找個借口而已。付出再多努力也比不上她,我熬夜幾個晚上的成果比不上她一天用零碎時間想出來對白,人和人的差距真的可以大到這個地步。”


    顧淵輕輕地笑了笑,把雙手放在桌上坐正,慢慢轉動著池妤送他的那把扇子。


    這是他早就明白的道理,在天才起步的全國學科競賽上,他和齊羽從來不是多麽突出的那個,哪怕是子秋這樣一心撲在上麵的人,也不敢說自己就一定能夠取得多麽高的成績。


    在很多人眼裏,學競賽被視為一種鯉魚躍龍門可以更輕鬆考上好大學的捷徑,但真相卻是,在某種意義上,是一條比高考更為殘酷的道路。勤能補拙笨鳥先飛,這些從小就一遍一遍被老師們重複的道理,被我們視作絕對正確的鐵律。但在這裏,努力很多時候不起作用,有些東西你幾分鍾學不會,就一輩子都學不會了。


    也不是說努力沒有意義,但天賦是門檻,就像是連接一級一級平台的登山梯,努力可以讓你在坡度不那麽大的平台上狂奔,卻沒法幫你踏上通往更高處的台階。


    “但是有一點你說的沒錯,你的表演真得很爛,爛透了,就是從街上隨便拉一個路人來演,都演得比你好。要感情沒感情要動作沒動作,念台詞的時候中氣不足,表情也不到位,總之,所有的地方都沒做好,簡直是一塌糊塗。”


    “好好好是是是對對對。”顧淵點著頭,“都是我的錯。”


    “你也太敷衍了吧,一點兒也不會安慰人。”


    顧淵扭頭看向一邊,齊羽抽抽了一聲,已經基本恢複到了平時的狀態。


    “那是池妤送你的?”


    忽然,齊羽問。


    “嗯?你說這個嗎?”顧淵搖了搖手中的團扇,“是,她們的道具,不過我想,林曉琪應該不會在意吧……”


    “給我看看?咻。”


    齊羽吸了吸鼻子,顧淵把扇子遞給她,她拿著看了一會兒,翻了個麵瞥了一眼,又還了回來。


    “你覺得她演得怎麽樣?”


    “池妤嗎?挺好的呀。”顧淵把扇子放在手邊,“不管是表情管理還是朗誦台詞的情感表現,都比我強多了。”


    “我認真在問你,你覺得她演薛寶釵演得好嗎?”


    “我也是認真在回答你啊。”


    “哼,不想說就算了。把你拍的照片給我看看。”齊羽朝顧淵伸出手,“我的相機呢?”


    “我找找啊……壞了,好像不見了……一定是掉在大禮堂了。”顧淵伸手在包裏摸索了一陣,然後瞪圓了眼睛看著齊羽道,“怎麽辦,我賠給你嗎?還是我們現在回去找?”


    “顧!淵!”


    看到齊羽的眼眶又紅了,並且擺出了一副要吃人的樣子,顧淵連忙把相機從書包裏拿了出來。


    “我說你這人,怎麽開不起玩笑呢,動不動就那麽凶,小心一輩子嫁不出去啊,河東獅吼的故事聽過沒?”


    “河東獅吼的柳月娥和陳季常是夫妻,哪有什麽嫁不出去的說法,亂用典故,沒文化。”齊羽一把把相機搶了過去,“你再亂說,信不信我撕爛你的嘴啊?”


    “嗬嗬……嗬嗬……”顧淵訕笑了兩聲,齊羽得意地挑了挑眉,開始翻起照片來。


    “這張還行,這張不行,這張不行,這張嘛,還算可以,這張……顧淵!”


    “幹嘛,又怎麽了……”


    看著窗外夕陽邊的晚霞,顧淵對著遠方落滿了楓葉的林蔭大道打了個哈欠。


    “你是不是故意的?”齊羽把相機塞過來,上麵是她在第一幕表演時的場景,怒目圓睜,嘴巴長得大大的,可以稱得上是神采飛揚,顧淵忍不住笑出了聲。


    “我殺——了你!”


    “停停停,小人冤枉啊,你在演出的時候我可是待在化妝間裏的,這照片不是我拍的。”


    “不是你拍的?那是誰?”


    “呃……那我就不知道了,當時相機就放在化妝鏡邊的台子上,可能是誰拿了去拍了點又放回來了吧。”


    “真的不是你?”齊羽還是不信。


    “真的啊,你看這個設置就知道了,明明環境那麽亮,還把iso調得那麽高,快門時間還那麽長,一看就知道是我之前拍夜場排練的設置。”顧淵拿著相機又往後翻了翻,全是齊羽的照片,“嗯,後麵這幾張稍微好了點,這人把快門時間降下來了,但還是太亮噪點太多了。”


    “你沒騙我?”


    “你自己看嘛,這才是我拍的,我的話怎麽可能會犯這麽低級的失誤。”顧淵把自己拍的池妤的照片給她看,“肯定不是我啦。”


    “哼,給我。”齊羽又把相機拿了回去,翻了翻之前的照片,又丟給顧淵,“如果不是你,那能是誰?”


    “這家夥一看就是個新手,這亮度問題一眼就能看出來,存在在照片上的原因,隻能是他不會調。不過,也有拍的好的,你看這張,環境光暗下來的時候,效果就很好啊。”顧淵那一組照片的最後一張,畫麵上是齊羽站在舞台的簾子後麵,安靜地看著台上第二幕的表演。


    幾乎完美的側影。


    “從拍攝距離看,他離你很近啊,而且這麽一大組照片全是你,你不記得了嗎?”


    “我……”齊羽又把相機搶了回去,盯著屏幕喃喃說著,“我不記得了。”


    “你怎麽又把相機拿過去了……”顧淵伸手要去拿,結果齊羽卻抓著不放,像是護食的小狗一樣朝他齜了齜牙。


    “哇——哇!”


    “幹嘛啊,狼人化了?月亮還沒升起來呢。”


    “煩死了你。”


    “拿來吧你~”


    趁齊羽扭過頭去放鬆警惕的刹那,顧淵突然把相機拿了回來。


    “你還給我!”


    “誒急什麽急什麽。哢嚓。”


    “你拍了什麽?給我看看!”


    “漂亮得很漂亮得很,等一下哈,我調一下喂,別搶,別搶啊!”


    “你騙人,我剛哭完,眼睛都還紅的,一定醜死了!”


    顧淵的身體被齊羽毫不留情地頂在了牆上,落日從他身後朝西的窗戶裏斜斜地照了進來,給兩人染上了一層溫暖的楓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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