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學辦公室和語文辦公室的構造幾乎一樣,一個一個的隔間,就像是互聯網公司裏那樣,裏麵人很多,不斷有老師進來有老師出去,還有很多學生圍在一張張辦公桌邊問問題。


    顧淵一把子把那些試卷和練習冊放在柳卿思說的那張桌子上,拍拍手準備走人,轉身的時候眼角的餘光忽然瞄到了一個熟悉的東西。在這位教文科班的數學老師手邊的小書架上,竟然擺著幾本藍色的“數學小叢書”。


    這些是數學奧賽的教材,按理說他應該用不到啊,怎麽會花錢買這麽一套難啃的書。這套教材可不便宜,一套十幾本,即使是買二手的,加起來也得好幾大百。


    “快走啦,磨蹭什麽呢?”


    柳卿思在外麵對他招手。


    “你們班上有人在學數學競賽嗎?”從辦公室出來,回教學樓的路上,顧淵問柳卿思,“我剛剛在你們數學老師的桌上看到了奧賽教材。”


    “誒?有嗎?我不知道啊。”柳卿思皺了皺眉,“我想想……嗯……沒印象,可能是他自己買著看的吧?”


    “真有人會自己閑著沒事幹琢磨用不上的數學題嗎……”


    “喂喂,人家可是數學老師啊,就不允許人家有自己的追求嗎?”


    “……好吧。”


    回到教室的時候裏麵仍然一片嘈雜,今天不是社團活動日,外麵又有不小的霧霾,一大群人無處可去,全都窩在座位上聊天,鬧哄哄地聚成一坨一坨的。


    顧淵一步一步慢悠悠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剛一靠近就聽到齊羽正在講述她前兩天看完的一本小說,講得唾沫橫飛手舞足蹈。高練、尹天、陶奕詩三個人聽得津津有味,湊在一起,就像是希臘神話中把守地獄之門的三頭犬。


    那頭犬叫做什麽來著……哦對,刻耳柏洛斯。


    “講得這麽熱鬧,讓我也聽聽唄。”顧淵坐下來打了個哈欠,“說書的說得開心,咱們這些聽書人也聽個樂嗬。”


    “喲,這不是南邊那疙瘩的顧大爺,怎麽著,出門遛彎回來了?”


    “行了行了,你們倆別裝天龍人了,快講快講,後麵發生什麽了?”高練撕開一個麵包的封裝,用黃油麵團堵住了顧淵剛張開了一半的嘴,“然後呢然後呢?”


    “剛剛說到哪兒了?哦哦我想起來了,咳咳!”齊羽清了清嗓子,一股子老氣橫秋的味道,“上回書說到,那林黛玉教香菱作詩,首先便要她去讀《王摩詰全集》,然後還要她讀一百二十首老杜的七言律,次再李青蓮的七言絕句讀一二百首。肚子裏先有了這三個人做了底子,然後再把陶淵明、應、劉、謝、阮、庾、鮑等人的一看,如此這般,便可算是入了吟詩作對的門了。”


    好家夥,香菱學詩,原來齊羽在這兒講紅樓夢呢。


    十幾分鍾過去,齊羽嘚波嘚波地講完了整個小故事,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水,顧淵則在旁邊默默地啃完了高練塞進他嘴裏的麵包。故事聽完,尹天他們都擱那兒歡呼,而顧淵卻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唉——”


    “喂喂喂,你歎什麽氣嘛。”齊羽立馬不樂意了,“我講得不好嗎?”


    “不是你講得不好,我隻是為香菱感到惋惜。”顧淵道,“多麽聰明伶俐的一個姑娘,卻一生坎坷,備受折磨,死得淒淒慘慘戚戚,真是可憐又可歎。”


    “想不到你也能理解香菱的一生酸楚,我還以為你這樣的人永遠也理解不了紅樓夢裏豐富的情感呢。”


    “喂,什麽叫我這樣的人啊?我怎麽了?”


    “情商很低、反應遲鈍、四肢發達、頭腦簡單。”齊羽像是金魚吐泡泡一樣吐出一連串四字詞語,“鼠目寸光、魚目混珠。”


    “魚目混珠?”


    “哎呀哎呀,反正就是那個意思嘛。”齊羽還在那兒強詞奪理,“用紅樓夢裏的人物來做比喻的話,你就像是賈寶玉一樣。”


    “……”顧淵被她嗆得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嘿嘿,反駁不了了吧,這次又是我贏了。”


    齊羽像植物大戰僵屍裏的向日葵一樣得意地左右搖擺了起來。


    “如果我是賈寶玉,那你是什麽?”


    “我?”齊羽歪頭想了想,“其實我最喜歡的角色是王熙鳳,但是她後來變得太壞了,心狠手辣、機關算盡,最後把自己都算計進去了,我可不想變成她那樣。”


    忽然,她一拍桌子,說:


    “我知道了,我什麽都不是!”


    “嗯?”顧淵強忍著沒有笑出聲。


    “我就是我,我叫齊羽,我不是其他任何人。”齊羽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腳,“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我要做自己,而不是紅樓夢裏那一個個悲劇人物。我相信,我的人生裏沒有什麽解決不了的困難,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坎,如果有,那隻能說明我的腿還不夠長,暫時跨不過而已,早晚有一天……”


    齊羽忽然不說了。


    “早晚有一天什麽?”


    “哼,不告訴你。”


    齊羽又恨恨地踢了他一腳,痛得顧淵嘶地吸了一口涼氣。


    晚自習開始前,陳歌向我們傳達了新一屆“課本劇大賽”的事情。


    “今年我們把比賽的時間和藝術節錯開了,為的就是讓更多的同學能夠參與進來,達到在‘玩中學,學中玩’的目的,我也會繼續擔任評委。和去年一樣,這件事還是交給班長孫乾來負責,班委團委好好配合,勤快點兒,參演的同學自己找時間多排練排練。如果要買服裝道具什麽的,就從班費裏出吧。具體的事項,孫乾,你明天中午十二點半去一趟學生會辦公室,他們會告訴你的。”


    霎時間班裏有了小小的騷動。


    剛剛考完一係列競賽考試,回來之後還沒休息就趕上了學校的月考。整個十月都忙忙碌碌的,直到月底才給了大家喘口氣的工夫。趁著氣溫還沒降下來,抓著秋天的衣角找點樂子是大多數人都有的想法。顧淵瞄了一眼齊羽,這妮子的眼睛裏亮閃閃的,果然,她也是這麽想的。


    去年的表演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但即使是參演了的顧淵都覺得全劇本沒有什麽讓人印象深刻記憶猶新的地方。


    希望今年能有所改觀。


    第二天班會的時候,班長大人孫乾搞了一次全民公投,想著趕快把劇本的主題給定下來,這事兒去年他也幹過,但那個時候藝術節和舞台劇的時間重合,很多人心裏早早就想好了自己的活動,每天都掰著指頭數著呢,投票完全就是隨大流,所以沒遇到什麽挫折。然而這次,時間錯開了,大夥兒的熱情瞬間高漲起來,七嘴八舌的,說啥的都有,事情反而變得不好辦了。


    顧淵想起來前段時間搞什麽詩朗誦比賽,孫乾找了半天都找不到自願參加的人,最後隻好他自己頂上的事。那時他還在抱怨班裏麵的同學過分熱愛學習,參與集體活動的積極性太差,沒想到這麽快就情勢反轉了。


    光是超過兩個人讚成的劇本題目就寫了整整半塊黑板,齊羽和幾個人還在那兒用黑板擦來回修改,顧淵看孫乾站在撲落落的粉筆灰裏人都傻了,不由地為他捏了一把汗。


    雖然學校規定說,題目必須在課本上有的篇目裏選,但卻沒有規定“課本”的範圍,在偉大的學生會主席白雨萱同誌的操作下,這個“課本”很快就演變成了所有學校課程裏提到過的讀物,於是選題範圍一下子就變得近乎無限大。能限製學生想象的的隻有寫在通知上的另一點要求了:“內容必須積極向上,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於是,尹天提議的一大堆黑深殘的題目就被斃掉了。


    倒不是說有多麽不好,隻是他提議的那些題目光是想想,就能讓校長室裏的眾人血壓瘋狂飆升,如果真的拿到台上去演,顧淵相信到時候在台下觀眾席第一排坐著的陳歌的臉色一定會很好看,可惜的是這些題目就算在班裏通過了最後也一定會在學生會那裏被斃掉。


    與其在這上麵浪費時間,不如趁早將其扼殺在搖籃裏。


    講台上還在唇槍舌劍,顧淵則是慢悠悠地趴在了桌子上,氣溫雖然不高,但教室裏人多,加上這一鬧騰,一下子變得暖烘烘的,特別適合睡覺。


    他倒是不那麽在意選題的過程,反正到最後一定會是齊羽說服其他所有人或者是齊羽被某位大神說服,後一種情況極其罕見,至今為止也隻存在於傳說中。


    所以,何必浪費口水呢。


    顧淵搓了搓臉,比起他們班級的爭論不休,池妤她們的意見就一致多了,在接到通知的當天晚上就定下了以紅樓夢為主題的大方向,隻是在具體選哪篇上還有些糾結。


    想想也是,對於一個班四十個人裏隻有五個男生的班級,紅樓夢應該是最能夠讓更多的人參與進來的劇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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