糾結了很久,最後的最後,顧淵、齊羽和馮子秋選了理科,柳卿思、陳穎兩個人選了文科。


    交表的那天,陳歌站在講台邊上,整個班級裏稀稀拉拉地不過隻有四個去交了表,其他人都選擇了留下。班會結束之後,顧淵喊上了池妤,兩個人一起上了文德行政樓的天台。樓梯間的鐵門很久沒有打開了,上麵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好不容易才從門縫中擠了過去,卻還是搞得衣服上多了幾條明顯的痕跡。


    “果然看得到啊……”


    池妤喃喃著說道,顧淵在後麵輕輕地把門合上,然後抬起頭看著她。一碧如洗的天空上雲卷雲舒,初夏暖暖的陽光大片大片地潑灑在天台的水泥地麵上,池妤站在畫麵中央偏左一些的地方,四十五度角背對著他,凝視著下方的操場,微風吹動著她烏黑的長發,有細小的花瓣在空中飛舞,遠方傳來火車的長鳴,有飛鳥在兩人之中掠過。


    “看得很清楚啊。”


    顧淵說著走上前去,和池妤並肩而立。


    如果不是池妤提出說要看畢業典禮,他大概這輩子都不會想到要來這個地方,站在幾十米的高處,能夠鳥瞰整個南華的校園,從北麵山坡下的百花園到南麵竹林掩映裏的校史館,從西麵的錦鯉池到東麵的教學區,中間是林蔭大道,祈願樹和鍾樓。


    四下看了看,顧淵發現這天台上居然還有幾條木質長椅,隻不過也積了很厚一層灰。看來這裏以前是對學生開放的,後來不知道為什麽,漸漸荒廢了。


    從衣兜裏摸出濕紙巾擦了擦,顧淵和池妤在其中一條長椅上坐下。操場上,廣播裏回蕩著校長慷慨激昂的演講,看著高三的學長學姐們,顧淵有那麽一刻感覺就像是在看著未來的自己。


    “一年過去了……真是太快了……要是能慢點就好了。”


    池妤小聲說道。


    又一年的高考結束了,等操場上的這群人離開,他們就是高二的學生了,薑紫楓則要正式步入高三了。


    時間確實過得很快,快到讓人無法察覺。加入文學社的麵試仿佛就發生在昨日,但實際上已經過去了將近三百個日夜,而薑紫楓問他的那兩個問題,顧淵到現在為止,也還沒有找到答案。


    一旦涉及到校長講話,那麽典禮的儀式一定會變得亢雜而又漫長,和池妤的認真專注不同,顧淵更像是一位漫不經心的遊客,他在意的大概隻有高三向高二學生的班旗交接儀式,據說是江雲和紫楓姐作為兩個年級的代表。


    高考的分數要明天才出來,這大概也是學校把畢業典禮放在這一天的原因,如果等分數出來了再舉辦的話,有些人,可能就不會再出現了吧。


    不過,這應該不會是一萬年都是第一的江雲要考慮的問題。


    “啊,那是紫楓姐嗎?”池妤伸出手指著剛走上升旗台的那位女生。


    “看不太清啊……”顧淵眯縫著眼,“距離太遠了。”


    “也不是很遠嘛……”


    好在,廣播裏的播報聲證實了他們的猜測。


    江雲和薑紫楓,兩個小小的、模糊的人影站在升旗台上,如果不是廣播的播報,從這個角度和距離看過去,他們可以是任何人。


    他們站在高二與高三的隘口,安靜地彼此注視著。


    我永遠不會知道他們之間的故事了。


    顧淵這樣想著。


    薑紫楓走下了升旗台,匯入了人海,轉眼之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儀式的前半段無聊透頂,原本顧淵和池妤還以為能夠通過觀摩前輩的典禮來為自己接下來的高中生活加油打氣,沒想到過程卻如同過去舉辦的每一次大型活動的開幕式一樣平淡無奇。


    儀式的後半段要挪到大禮堂去舉行,他們是看不見了。


    前半部分唯一的亮點大概是江雲走下升旗台的時候竟然摔了一跤,弄得一身幹淨的校服上一下子沾滿了灰塵,引起了全場的騷動。


    不過,那也隻是很短的一瞬而已。


    這個平淡的典禮讓顧淵有些失望,尤其是想到自己兩年後也要參加這樣漫長又無聊的站樁儀式,那點小小的失望就變成了大失所望。氣氛一點兒也不熱血沸騰,操場上的高三學長學姐們就像是在參加過去每周一都要參加的升旗儀式一樣,沒有一點區別。


    池妤倒是一副挺滿意的樣子,她說,就應該這樣平平淡淡的結尾,不是每個人的青春都能轟轟烈烈,盛大登場和完美謝幕隻屬於少部分人,對於沉默的大多數來說,高中三年就像是驚鴻過隙,就算是想要紀念,回想起來的時候也沒有多少回憶,安穩地跨入人生接下來的一個又一個階段才是應有的姿態。


    但臨走之前,池妤還是舉起相機對著操場上的人群拍了不少照片,最近柳卿思也是這樣,看到點什麽都會想要拍張照來留作紀念,也不知道是誰帶起來的風氣。


    不過,那天陽光正好,微風和煦,確實是個拍照的好天氣。


    顧淵本以為自己和江雲的故事到這裏就要結束了,那場賭約注定將不了了之,可誰知道沒過多久,學校又把江雲從家裏給拽了過來,說是要給新高二和新高三的同學們做一次演講。那時候正值期末考試前夕,終日生活在滾輪式複習裏的人們聽到這個消息還是很振奮的,班上不少人都對這位傳說中的天之驕子充滿期待,尤其是在聽過了學期前半段各種各樣的流言之後。


    這樣被人惦記真的是件好事嗎?


    顧淵一邊這樣想著,一邊看著台上的江雲。


    “……我們每個人都從幼年一步一步走向成熟,就像沿著一條河逆流而上,河流的盡頭是什麽,終點在哪裏,隻有你們自己知道。人生並不會在考上大學那天結束,也不會在拿到入職通知書的那天戛然而止,過好自己的生活,追逐自己的理想,才是每個人都要關心的問題……”


    “……也許你們的老師會說,高考是你們人生必經的一道關卡,邁過去,也許就能鯉魚躍龍門,但是我想說,人不會因為過了某個日子就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即使是十八歲生日那天,即使是高考那天,都不會……”


    “……把生活裏的每一處點點滴滴,用名為的時間的絲線串起來之後,就會發現,其實所有的事情都有對應的因果,有開始,才有結尾。現在你們的每一次努力,每一份汗水,都會在未來的某一刻,重新照進現實……”


    江雲的演講和其他人的演講似乎不太一樣,但具體哪裏不一樣,顧淵也說不上來,他能聽懂每一個字每一個詞,但又好像沒有抓到它們真正的含義。江雲說的每一句話仿佛都意有他指,也許有人能懂,但顧淵是無法明白的那個。


    齊羽也不行。


    顧淵扭頭看向這個家夥,發現她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已經閉上眼睡著了,雖然還坐得端端正正的,但那逐漸緩和的鼻息和搖搖晃晃的脖子已經預示著她即將倒在椅背上。


    台上的江雲臉上一直掛著微笑,即使台下的同學們已經表現出了有些不耐煩的態度。傳說中的人物一旦親眼見到就不再是傳說了,失去了新鮮感,再優秀的人也很難在距離遙遠的交際圈裏保持吸引力。


    但,保持傾聽是對人基本的尊重,所以即便演講的內容是左耳進右耳出,顧淵依然注視著江雲。


    “……當你們猶豫不決的時候,就拋硬幣吧。這是個古老而有效的方法,但請記住,永遠不要過多關注硬幣落地的結果,重要的從來不是拋硬幣本身,而是在硬幣拋入空中的那一刻,你心中浮現的,你所期盼的那個答案……”


    說這段話的時候,江雲的目光一直注視著一個方向,順著他目光的方向看去,顧淵看到了薑紫楓的身影。


    薑紫楓托著腮,像是感應到了什麽一樣,忽然朝顧淵的方向看了過來,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交匯,又迅速錯開,一起看向了台上的江雲。


    然而這個時候,江雲卻低下了頭,說出了他的結束語。


    演講結束以後,江雲來找了顧淵。


    “我和你打了賭,自然要願賭服輸。”


    但是顧淵卻還沒有想好到底要江雲做什麽。


    事實上,他已經很久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了。


    “那,這個給你,等你想到了,隨時可以打電話找我。”江雲遞給他一張字條,上麵寫著一串數字,看起來是手機號碼。


    “行啊,不過,要是你換號碼了怎麽辦?”


    “放心,在你打給我之前,我不會換。”


    “這可是你說的。”


    “我說的。”


    “說到做到?”


    “說到做到。”


    顧淵離開大禮堂的時候,江雲依舊那裏,望著身旁一排排空空蕩蕩的座椅,不知道在想什麽。


    握住池妤的手的那一刻,他下意識地回頭看去,發現江雲也在看他,並且笑著在揮手,好像在說,一路順風。


    那是顧淵最後一次看到江雲。


    在高中畢業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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