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淵從來沒有那麽期盼過開學。


    新學期的第一天,他起了個大早,將床頭櫃的上的鯊魚鬧鍾收好,背著一書包的家當,與趴在床底下的馬裏奧和音響上的橘子告了別,快步走出了家門。


    二月底的春風像是刀子一樣割臉,可白天一天比一天長,昭示著春天不可阻擋的步伐,顧淵在青色的黯淡晨光裏踏上了熟悉的路,肩上的書包很沉,但他還是在這條空曠無人的小路上奔跑了起來,張開了雙臂,迎著凜冽的春風。


    書包裏的鬧鍾哐當哐當地在響,似乎是在催促著他。


    快點,再快點。


    看到南華的青磚黛瓦,腳步又忽地慢了下來,心裏泛起了一陣想念的感覺。


    一推開教室的門就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因為是新學期的第一天,所有人都穿著校服,尹天陶奕詩高練以及其他一群人聚在教室後麵嬉笑打鬧,馮子秋卷起了袖子拿著一塊抹布在清理講台,程馨則是在小心翼翼地把一株巴掌大的多肉放在身邊的窗沿上。


    才開學的第一天,桌上、走廊上就堆滿了各種各樣的練習冊、書和雜物,和一個月前的髒亂差無縫對接,期末臨走前的大掃除仿佛從未發生過一般。


    這群家夥,到底有沒有離開過啊?


    “早啊。”


    齊羽的聲音從門後麵慢悠悠地傳了過來,二十多天不見,這個大大咧咧的家夥竟然把她那極具迷惑性的長發用一根橡皮筋束了起來,看起來幹練了許多的同時,那種女漢子的氣息也愈發明顯。此時此刻的她手裏拿著一杯酸奶和一個白色的小勺,脖子一左一右地搖晃著吃得津津有味。


    大家身上的衣裝明顯輕便了許多,這就是春天的力量。和冬天帶給人的壓抑沉重與悲傷不同。對著終將要覆蓋黑夜的白天,對著終將要抽條的枝丫,對著冰消雪融的街道,我們無可阻擋地樂觀起來。


    顧淵提著書包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齊羽也晃晃悠悠地跟過來坐在旁邊。兩人相互看了一眼,然後各自發出了一聲輕笑,高練跑了過來兩手撐在顧淵的肩上用力地推了一下,然後啪啦啦地拍了拍他的臉。就在這個時候廣播裏傳來了義勇軍進行曲的聲音,緊接著,紫楓學姐的聲音響起,提醒各班馬上到操場整隊,準備參加新學期第一次升旗儀式以及開學典禮。


    透過窗戶,顧淵看到了幾道紅白藍相間的人潮,整齊又散漫地向著操場湧過去。


    他們也很快就會下樓,成為這海洋中微不足道的一滴水。


    新學期就這樣開始了。


    “走啦。”


    高練在後麵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想到又要和這群家夥待在一起,度過長達四個月的時間。


    顧淵就對未來充滿了期待。


    “你覺得怎麽樣?”


    “文字虛浮不實,沒有真情實感,隻有畫麵沒有內涵,比故事會還不如的廁紙。”


    “這麽差勁嗎……”


    興高采烈地把描寫新學期開學時的一幕畫麵帶到了文學社,結果被柳卿思毫不留情地批判了一番的顧淵如同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趴在了桌子上。


    “其實我覺得還可以……”


    “我也是。”


    “也沒有那麽差啦。”


    馮子秋、齊羽、陳穎安慰他道。


    “作為一個普通高中生的習作來說是還可以啦,但是顧淵的理想不是要成為一名作家嗎,這樣的水平還遠遠不夠。在敘事和畫麵中的平衡把握得還很不夠,需要多加練習。如果停滯不前,一定會在出版後暴死的。”


    “哦。”


    悶悶地從柳卿思那裏接回自己的習作本,顧淵直接把它蓋在了自己的頭上。


    “夢想最初都是看起來有勇無謀的,但如果到了最後還是有勇無謀,那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傻瓜。”柳卿思從一旁的書架上拿下幾本書,“大量的閱讀和練習是提升的必要的條件,加油吧。”


    顧淵看了一眼,四本書分別是《遠大前程》《林語堂散文集》《屠格涅夫散文詩集》《邊城》。


    “一個月,四篇讀書筆記,四篇習作。”柳卿思一邊說著一邊點了點頭,然後豎著食指轉了一圈,“每個人。”


    “啊?每個人都要?”


    “當然咯,這裏可是文學社誒,上學期我們都沒有組織過哪怕一次像樣的文學沙龍,總不能掛羊頭賣狗肉,整天做著和文學完全不搭界的事吧。難道說你們來這裏的初衷都是為了吃點心嗎?”說著,柳卿思用筆輕輕地敲了要去拿桌角餅幹的齊羽的手。


    “感覺新學期開學之後,思思有一種將要變成下一任社長的氣味了呢。”陳穎用手指托著腮,“說起來,除了早上的升旗儀式,今天一整天都沒有看到紫楓姐呢。”


    “應該在忙其他的事吧,高二下學期不是有小四門的會考嗎?據說從現在開始到三月末,這整整一個月都要和高三同步作息呢。”齊羽趴在桌上,一邊說著一邊把手悄咪咪地伸向桌角裝滿手工餅幹的玻璃罐。


    高二過了就是高三,進入高二下學期的學生常常會被學校和家長安上“準高三”的名頭,很多人都不喜歡這個稱號,也很討厭這種做法。明明還隻是高二的學生而已,卻偏偏要被掛上高三的稱呼。


    就好像是高中生活隻有新入學的高一和即將畢業的高三,高二是個完全的灰色地帶,前半學年還被當做乳臭未幹的新生群體,後半學年卻被當做馬上要離開校園的老人。仿佛這一年的生活完全不存在一樣。


    寒假裏發生了一件大事,江雲的父親江寒月在北方被抓了,似乎是牽涉到了一起經濟犯罪的案件,其實據柳卿思所說並不是多麽嚴重的事件,隻是要交很多的罰金,大概率不用坐牢。但是江雲在很多人眼裏一直是高高在上,與自己十分懸殊的存在,這種感覺就像是超級催化劑,一下子讓這個大八卦在整個南華高中裏沸騰了起來。


    家道中落的富二代,被稱為十年難得一遇的超級天才,神秘的罪犯父親,一個任性的妹妹,各種各樣的標簽接踵而至,一張又一張地貼在江雲的身上,看熱鬧的人永遠不嫌事大,在這種時候江雲究竟承受著怎樣的壓力隻有他自己知道。別人不會知道,也不會關心。


    突然遇到了這樣的事,顧淵自然也不可能再去找江雲討要當時許下的承諾。


    但是。


    “對了顧淵,江雲讓我和你說,你可以隨時去找他。”


    “誒?”


    “你們之間是有什麽不為人知的交易嗎?我問他,他也不肯告訴我,隻是笑笑,哼。”


    “其實也沒什麽。”顧淵搖了搖頭,“他和江璐現在還好嗎?他們今天沒有來參加升旗儀式,也沒有來開學典禮。”


    “他們啊,我媽媽一開始是想讓他們住到我家來的,但江璐似乎不太願意的樣子,江雲雖然沒有拒絕,但也沒有表露出多少興趣,所以,也就還是住在原來的地方。”柳卿思歪著頭,頭發軟軟地倒在一邊,“雖然輿論紛紛,但江雲卻是一副沒有受到任何影響的樣子,至於江璐嘛,她好像早就已經習慣了。”


    習慣了嗎?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聽起來有點悲涼。


    隨時去找他嗎?這種時候去找江雲會不會有種趁火打劫或者落井下石的味道?


    距離高考還有三個月多一點,一百天,一天二十四個小時,一小時六十分鍾,一分鍾六十秒。


    說起來是一段漫長的時光,但高三學生的神經卻從更早的半年以前就開始繃緊。


    不,也許更早。


    操場的另一邊就是高三樓,顧淵仰頭看著上方的天空,太陽就像是沿著一條開口向下的拋物線一點一點地移動,又有點像是沙漏正在倒計時。


    那裏的氛圍真的和高一高二完全不一樣。


    好日子總是過得很快,去年的這個時候他們這群人還坐在初中的教室裏看著牆上紅色的倒計時發呆,顧淵對於中考沒有太多的記憶。別人嘴裏的躁動不安和迷惘他一點兒也沒有感受到,倒是考完之後的那個暑假過得比較充實。


    “我一直覺得這個算法有問題。”


    子秋、齊羽、小穎他們似乎又圍著牆邊的白板討論起了新的問題,顧淵抬眼一看,上麵寫著兩個公式:“;”


    跑去高三高二樓晃一圈,可以在很多班級的後黑板上看到這兩個公式,想表達的道理很簡單,每天多努力一點,一年之後就會比別人厲害很多倍,每天少努力一點,一年之後就會變成廢物。


    “如果改成,不行,計算器算不出來了。”


    齊羽把頭磕在桌子上,兩隻眼睛努力看向鼻尖計算器的方向,變成了鬥雞眼。


    “如果努力和收獲真的可以用這種方式來量化,那就太好了。”


    陳穎感歎道。


    “可是,實際生活中,甚至並不都是正相關的關係,更別說計算了。”


    “喂,你們又在討論什麽呀,快去看書!”


    “啊啊啊!我要去洗飯了!不,我要去吃澡了!”


    “我宿舍的水龍頭好像沒有關……”


    “喂!你們都給我回來!”


    顧淵手撐著下巴看著柳卿思舉著兩本書追著齊羽圍著桌子跑來跑去,最後文學少女不到一分鍾就在體育怪物麵前敗下陣來,扶著桌角氣喘籲籲。


    能遇上眼前的這群人,也許會是自己這輩子最大的幸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六月,是我們的離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妙筆大花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妙筆大花生並收藏六月,是我們的離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