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應該沒有吧。”


    池妤輕輕抿緊了向下彎曲的唇線,鼻翼微微地顫抖著,但嘴上卻掛著甜甜的笑容。


    “這樣嗎好吧。”


    雖然知道池妤一定是在撒謊,不過顧淵並不很在意。


    人總是有自己的小秘密的。


    最重要的永遠是現在,而不是過去和未來。


    陽光無比清晰地照射在自己身上,藍色的天空綿延向不知名的遠方。顧淵抬眼望過去時,耀眼的光芒讓他伸手遮住眼。


    操場上很是喧囂,足球隊的少年們再次在綠茵場上跑動了起來,突然吹起來的急促的風,刮得人頭發蓬亂全無發型可言。


    池妤坐在那裏。


    往來的每一個人,失去了焦點,看不清他們的麵目,他們是你生命中的過客,但每個人都有一段飽滿的人生。與你完全不同的,或者說和所有人各不相同的人生。世界上有幾十億人口,相對應地,就有幾十億種人生。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如何緣起,又如何定義。


    你在這一秒遇見誰,下一秒遺忘誰,永遠無法預知。所以即使你現在想抓著她的手不放開,卻也沒有絕對的信心在下一秒不會放開。隻要一想到將來他會有被自己傷害的可能,身體內的能量就丟失了大半,喜歡他想要留住他的心情,無法控製自己的言行。


    人在麵臨幸福時,會突然變得膽怯,抓住幸福其實比忍耐痛苦更需要勇氣。


    池妤張開嘴猶豫了半刻,終於目光平和下來,伸手在口袋裏掏出一件東西,然後拉過男生的手,放進他的手心。


    那是一枚小小的徽章。


    “喂,我說,你從晚上回到教室之後就一直盯著這個醜到爆的徽章發呆,就算它是什麽我看不出價值的稀世珍寶,這也太誇張了吧?”


    從儲藏室裏出來,懷裏抱著一大堆各種各樣的課本的齊羽對著男生吐槽道。


    左手托著下巴,半張臉沉在月光和燈光交錯形成的網裏,顧淵目不轉睛地看著手中的鯊魚徽章,這條尾巴向下勾著,半張著嘴仿佛在笑的鯊魚曾經是他初中時候常常光顧的那家便利店的標簽,但自從來到城市的這一頭上高中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去過了。


    下午分別之前,池妤把這枚徽章放到了他的手心裏。


    作為對“我們好像在哪見過”這個問題的回答。


    是說她曾經在那家便利店裏看到過自己?這個可能性非常高,但如果隻是這樣的話,那未免也太沒勁了吧。


    顧淵下意識地撇了撇嘴,然後又立刻搖了搖頭。


    自己到底在期待些什麽啊?


    平平淡淡的才是生活不是嗎?那些熱血狗血的情節都是垃圾青春偶像劇才會有的東西吧。


    一想到那段混亂不堪的中學時光,顧淵就不禁感到隱隱約約的頭疼。


    盡管現在始終將與人平和作為人際交往的第一要務,顧淵曾經可不是一個容易相處的人,也幹過不少混賬的事,大多數都可以歸咎於他脾氣的影響。對於十四五歲沉浸在熱血和幻想裏的少年來說,對邪惡和不正義的容忍度低得難以想象。於是,生活在那個魚龍混雜,經常有小混混在學校外的街頭巷尾聚集的東陽初中裏的顧淵,便由此與一係列灰色事件勾連在了一起。


    很多事情直到現在都是一團亂麻,不過現在的他已經從那個混亂的環境裏脫身出來,和池妤過上了寧靜平和的幸福生活。


    那些回憶並不十分美好,所以,顧淵一直排斥去回想它們。


    時間倒退回兩年前,差不多也是這樣的季節,冰涼的秋雨打濕了滿地的楓葉,顧淵在濕漉漉的操場角落裏站了一會兒,遠遠看著大家訓練長跑,男女生都穿著相同的藍色運動服和白球鞋,才翻新過的足球場很新,綠色的草坪在午後晴好的天空下,隱隱有些像是春天。裸露在空氣的皮膚卻提醒著現在是十攝氏度以內的溫度。


    因為早早地以打破紀錄校記錄的成績通過了測試,顧淵覺得有些無聊,打算回教室看書。


    然而顧淵還沒有走出操場的門,就看到了一對並肩走在一起的男女。


    男生的個子很高,頭發肉眼可見地有些卷,相貌並不出眾,相比之下他身邊的女生更能吸引人的注意力。長長的頭發看起來很柔軟,細碎的劉海搭在額上,精致的眉梢,鼻子的線條很好看,往下一點,是形狀好看的薄薄的唇。耳廓上的菱形小鑽閃耀著小朵光芒。眼睛細長,目光清淡,整個人散發出冷冽的氣息、


    擦肩而過的瞬間,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匯,那股冷冽的感覺清晰地逼近了過來。


    感受到那如同刀子般的目光,顧淵的眉頭倏地收緊,然後又慢慢地鬆開。


    葉鈞和陸思瑤。


    葉鈞是在整所東陽中學初中部裏都赫赫有名的壞學生,整個初三年級的老大,成績很糟、性格陰晴不定、講義氣、有仇必報,關於他的各種八卦故事流傳甚廣,其中最廣為人知的應該是他和年級主任時庭在學校小樹林的決戰。但那場據說是以時庭的慘敗告終的戰鬥最終並沒有導致葉鈞受到任何實質性的處分,所以顧淵一直以來都有些懷疑這件事的真實性。


    正因為這樣“凶名在外”,所以葉鈞在壞學生中擁有著很高的威信,甚至可以說是一呼百應,而學校裏的其他學生看到他們的時候往往都會不自覺地繞道而行,但顧淵卻不喜歡這麽做。


    “當時真是個笨蛋呐”


    坐在高一一班的教室裏,顧淵忽地發出了一聲感歎。


    “你又怎麽了?”


    齊羽投來了疑惑的眼神。


    每每想起以前的那些事情,顧淵隻能扶著額頭搖首歎息。


    “喂,你初中的時候,有過什麽黑曆史嗎?”


    “黑曆史那肯定是有不對?!你突然問這個幹嘛?”


    就像是腦海裏剛剛翻到某一頁卻突然觸發了禁止閱讀的警報,齊羽用戒備的眼神看著身旁的少年。


    “隻是隨便問問。你不用這麽緊張吧”顧淵輕輕地歎了口氣,聳了聳肩,兩手一攤“不過,如果你願意將過去幹的那些荒唐事分享出來聽聽的話,我自然也不會不感興趣啦。”


    一片湖,在碑廊外麵,湖邊是一片針葉林,林子邊有木質的長椅,雪天很有北歐的情調,叫春水池,湖裏有一枚戒指。


    當以上這些詞匯湊在一起的時候,齊羽的腦海裏就不住地浮現出某個人的身影。


    突然就陷入了回憶的狀態。


    “其實倒也不是不能和你說。”


    女生的臉上忽然掛起了壞笑的表情。


    “想都別想。”顧淵毫不猶豫地將兩手在胸前交叉,“不管你想要提出什麽無理合理的條件,我都通通拒絕。”


    “切說得好像我多想和你說一樣。”齊羽不屑地撇了撇嘴。


    翻開習題本,顧淵開始在各種各樣的數學公式和言構成的海洋裏徜徉,三個小時的時間一晃而過,但晚自修下課前最後的二十分鍾,顧淵的視線又回到了那條淺白色的鯊魚身上。


    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某個不知名的開關忽然被人按下了,那些深陷在腦海深處的記憶竟然不受控製地一個勁兒地潮水一樣漫了上來。


    那個快要在腦海裏消失的人。


    卻又無論何如也忘不了的人。


    再多一點形容詞匯的話,是以前喜歡過的人、把自己拒之門外的人、傷害自己的人,造就了現在的顧淵的人再也不會見麵的人。


    此時耳朵裏傳來動靜,薩克斯的樂聲風一般吹走了思緒,看到池妤的身影出現在教室的後門口,顧淵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最重要的永遠是現在,而不是過去或者未來。


    一圈圈地踩著操場跑道上如水的月光,顧淵看著池妤蹦蹦跳跳地在鋪了一地足球訓練樁的草地上跑過,視線忽然有了一瞬間的恍惚。


    “喂,小心呀”


    一隻手提包在空中旋轉了好幾圈,然後穩穩當當地落在了顧淵的手中。


    足弓微微曲起,修長的雙腿在潑灑著銀白色光輝的草地上閃轉騰挪,黑色的長筒襪和格子裙交錯掩映著雪白的肌膚,池妤就像是一隻月光下的精靈,揮灑著讓人歎為觀止的舞蹈才華,忽然一陣風吹過,卷起一旁堆成一堆的枯葉,五彩斑斕的紅色在空中上下翻飛。


    白色翻領的上衣,梳成馬尾的長發。


    少女即興的舞蹈,好像緩慢了的鏡頭,被分割成一幀一幀,落進光裏,柔和了邊角,一張張地記錄進顧淵的腦海裏。


    “哎呀。”一不小心踩到了塑料的訓練樁,池妤腳下不禁一個踉蹌,身體失去平衡快要摔倒的時候,整個人卻感到一股溫暖入懷。


    “小心點啊,受傷了就不好了。”


    顧淵輕輕地笑著,池妤視線裏的少年一雙眸子閃著明亮的光,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暖暖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氤氳在這種氣味裏,整個人蓬蓬鬆鬆的。


    “好煩,剛剛沒跳好。”


    “哈哈哈,我覺得已經很好了啊。”顧淵看了看遠處,快要到操場關閉的時間了,拿著鎖頭的大爺已經出現在了路燈下的光暈裏,“走吧。”


    “下次我一定要好好地跳給你看。”


    分岔路口,夜燈閃爍,在開水房溫潤的霧氣裏,少女如是做出了承諾。


    “好啊,不許食言哦。”


    雙手十指交叉握在一起的手心,因為用力微微發燙,血液被擠到指間,女生的手指發紅。


    手指緊緊地勾著,就好像勾住了全部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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