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陳穎送走父親後轉身回來,才發現所有人都在看著自己。


    顧淵和柳卿思坐在剛剛自己在的那張桌子後麵,齊羽和馮子秋一左一右靠在兩旁的貼著花草牆飾的柱子上,而店老板司君墨則站在櫃台後麵輕輕地笑著。


    “說完了?”


    “嗯”


    “還以為你會叫你爸爸在這裏坐一會兒。”顧淵伸手替她拉開靠外的那張椅子。


    “不,他急著要回去和媽媽匯報。”


    顧淵輕輕地點了點頭。


    “沒想到你們會找到這裏來還把爸爸也帶來了,送他回去的時候,突然覺得他的背影蒼老了很多,說起來他夾在我和媽媽之間,應該是最難過的那一個了吧覺得很對不起他”


    “你爸爸有叫你回家嗎?”柳卿思輕身問。


    “有啊,但是我現在怎麽回去,回家肯定被我媽扒層皮,然後再也不讓我出門了。”陳穎低下頭垂著眼,“其實我有點害怕我媽,從心裏害怕不對,也許不能說是害怕”


    陳穎和他們隔著一張茶幾的距離,坐在自己對麵的那幾個人,身上被燈光打出明與暗的落差,由於自己垂著眼瞼,所以無法確定他們往下凝視著桌麵某點的眼神帶著怎樣的溫度。


    “為什麽呢?為什麽要害怕她。”顧淵輕聲說道,“不管怎麽說,她都是你的媽媽。血濃於水的親情是一生斷不了的羈絆。”


    “我也不知道可能我害怕的不是她也許是我害怕自己達不到她的期待吧。”陳穎還是低著頭,“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在她的眼裏,電視上介紹的那種一心一意寒窗苦讀的高考狀元就是我的榜樣,可是我無論怎麽努力都達不到那樣的高度她總說勤能補拙,可是”


    “哈哈哈,看來有人遇到了無法解決的困難了啊。”穿著綠白條紋圍裙的司君墨嘴角掛著微笑,兩手端著電磁爐,“啪”地一聲擺在了桌上。


    然後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下推出了一輛擺滿了各種各樣生鮮食物的餐車。


    “這這是要幹什麽?”


    心中堆積著各種各樣無法言說的苦悶,但陳穎還是被眼前的場景給震撼到了,不隻是她,顧淵他們的眉毛也都紛紛跳了起來。


    “喂,那邊的情侶,別光愣著啊,來幫幫忙。”後廚傳來了司君墨清朗的聲音,“說得就是你們兩個,別看了,背靠著柱子的兩個。”


    “啊我們不是”那邊馮子秋還在擺手否認,另一邊齊羽已經紅了臉。


    “哇!居然還有神戶牛肉?是上次剩下的?”沉重的冰箱門打開的聲音響起,司君墨發出了一聲驚呼,“快,快進來,幫我拿一下。”


    柳卿思、顧淵、陳穎三人麵麵相覷,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顧淵?嗯?你是叫顧淵對吧。”端著一盤切好的牛肉片從後廚走出來的時候,司君墨竟然直接叫出了顧淵的名字,“幫個忙,把電磁爐的電源插上,溫度,就調220度吧。”


    “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哈哈,聽一個朋友說起過。”


    “朋友”顧淵嘀咕了一句,不知道為什麽,他的腦海裏第一個閃過的身影居然是班主任陳歌,沒有任何證據,但他總覺得那個像風一樣無處不在的男人是一切禍亂的罪魁禍首。


    雖然有諸多疑問,但他還是先給電磁爐插上了電,然後將溫度設置到了220度的火鍋模式。


    “這些是”陳穎瞪大了眼睛看著麵前這忽然多出來了的熱氣騰騰的一鍋。


    “很多都是我朋友昨天帶過來的,我中午就準備好了,但他卻突然放了我鴿子,原本我還想著晚上該怎麽處理這些東西呢,沒想到正好派上用場。”司君墨淺笑著將切好的菜一盤盤地倒進鍋裏,剛剛化開的底料散發著濃鬱的香氣,空氣裏彌漫著一股麻麻的味道,“放心吧,絕對新鮮,而且全部是上等的食材。”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是問,這是什麽?”司君墨一邊用漏勺輕輕地攪拌著尚未完全散開的底料一邊回答道,“火鍋啊,看不出來嗎?”


    “她應該是想問,為什麽要吃火鍋。”顧淵看著大量的水蒸氣在電磁爐上方的空氣裏凝結成白色的液滴懸浮在空中,朦朧裏店裏暖黃色的牆紙背景,“其實我們也想問這個問題。”


    “嗯慶祝剛結束不久的期中考試怎麽樣?”司君墨略微想了想,衝顧淵狡黠一笑,“我們以前上高中的時候,遇到解決不了的問題,大家就會跑出學校去吃一頓火鍋,在熱氣騰騰的辣椒和牛油的氣味裏,所有的困難就都迎刃而解了。”


    好奇怪的邏輯,好奇怪的方法。


    顧淵不禁撇了撇嘴,這根本就不是吃東西就能解決的問題好嗎?


    但是打臉未免來得太快了些。


    “嚐嚐看?”


    看著遞到自己眼跟前的那一小碟牛肉,顧淵還是屈服了。


    “嗯”


    一口咬下去,顧淵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他抬起頭看向其他人,發現大家都是一模一樣的表情,閉著眼,微微地仰著頭或是低著頭。


    絕佳的味道,不論是調料的附著還是肉質和燒煮的火候,都是頂級的水準。


    “很不錯吧。哈哈,火鍋啊,不是一個人吃的東西,而是需要大家在一起才能產生興致的事。”司君墨笑著遞給每個人一瓶蘋果汁,“沒有什麽困難是一頓火鍋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吃兩頓。”


    “強盜邏輯”


    顧淵聽到柳卿思小聲吐槽了一句。


    的確是很沒有道理的方法,但沒想到竟然真的有用,鮮嫩的食物入口的那一刻,所有的壓抑和疲憊似乎全都煙消雲散了。


    在甜品店裏和老板和同學一起吃火鍋,真是絕無僅有的經曆。


    如果不是機緣巧合,恐怕下輩子都不會有。


    一時間,沉默了,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捧著手心裏的那個裝著食物的小碟子。


    “人與人之間的悲歡並不相通,但那不是問題的關鍵,或者說,你所經曆的事有多痛苦,多折磨,這種東西其他人理不理解根本就不重要,因為,即使是同樣的經曆,同樣的處境,同樣的角色,不同的人的感受也是不同的,不用在這些事情上尋求認同感。”司君墨仰起脖子喝了一口蘋果汁。


    “人類是一種非常奇怪的生物,受傷往往是因為外界的因素,但最容易治愈傷口的因素卻在自己的身上。當然,朋友也是非常重要的,如果難過的時候,哭泣的時候,有人可以訴說可以傾聽,那麽大腦感受到的痛苦指數就會減少。”


    隻有隱隱的抽泣聲在回蕩。


    陳穎哭了。


    她不記得今天這是第幾次了。


    自己本來不愛哭的,但今天不知道為什麽,眼淚根本止不住。


    “朋友。”


    朋友可不隻是說說而已。


    和一個不愛說話不會社交不喜歡出門整天悶在教室,一放假就整天悶在家裏的人建立關係是一件多麽困難的事,陳穎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個給自己無限量的提供世界名著讀本,和自己分享讀書筆記,會借給自己手電的女生她沒有必要這麽做。


    那個從小就生活在聚光燈下的女生,那個被許多男生暗戀的女生。


    現在就坐在自己麵前。


    臉上是擔心的表情,純粹而真誠。


    “小穎”柳卿思放下筷子和碟,鄭重地看過去,“我我希望你能夠輕鬆一點生活,顧淵他們也是這麽想的。倒不是說你是不是一定要留在學社,這一切都由你自己決定,但這必須是你自己真實的想法。”


    “我我想留下。”陳穎的聲音忽然堅定了起來,少女抬起了頭,眼眶裏盈滿了淚水,白花花的,閃耀著亮白色的光,“我想留在學社!”


    無法再說更多,繁雜的心緒無法一一闡明。


    你們曾是處於兩個星球的人,中間相隔著無限漫長的距離。


    你曾以為和她永遠不是同類。


    可是有一天,你與她發生交集,置身於同一片空間,擁有相同的時間,麵對相同的人。


    最後變成“朋友”。


    “對了,陳穎,這本書還給你。”顧淵從背包裏拿出那本月亮與六便士,“紫楓學姐說了,學社的人借了書,不看完,沒寫完讀後感,是不準還的。”


    “嗯”陳穎點了點頭,吸了吸鼻子,然後默默地將那本書收了起來。


    “哈,是這本書啊。沒想到還在。”司君墨瞥了一眼那本有著藍色封皮的月亮與六便士,忽然笑了,“我記得,我當時寫的讀後感,好像就隻有一句話,嗯叫什麽,不是天才,依然自由勇敢。哈哈哈,一晃,已經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啊?那張夾在扉頁的書簽上的話,是你寫的?”陳穎發出了一聲輕呼。


    “哦?這麽久都沒丟掉嗎?看來這本書還真是不受歡迎啊。”司君墨笑著摸了摸後腦勺,眼睛彎彎地眯成了一條線,


    “為什麽這麽說?毛姆這本書的主人公原型不是高更嗎?斯特裏克蘭德,難道不是天才嗎?”齊羽皺了皺眉,問道,“為什麽說,不是天才,依然自由勇敢呢?”


    “哈哈,好好想想,斯特裏克蘭德,他做了什麽?”司君墨轉過頭看向齊羽,“在夜校裏學習了一年,然後隻身一人前往巴黎學畫,最後跑到南太平洋上的塔希提島終老此生。從他的人生軌跡裏,你能看到多少天才的痕跡。”


    “這”


    “思特裏克蘭德他是天才,高更,當然更是天才,但是,在他活著的時候,別人不是這麽覺得的。而對他自己而言,至少在他離開家,決定浪跡天涯去學習繪畫的時候,他也是不知道的。”司君墨說道,“這是大作家毛姆對自己這位特立獨行的朋友的一次理解嚐試,不是為了歌頌天才,也不是對那些拋棄理想行為的人表達不屑和嘲諷,隻是為了告訴我們,即使不是天才,依然可以自由勇敢地去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


    “不是天才,依然自由勇敢”


    陳穎默默地呢喃著這句話。


    柳卿思、顧淵、馮子秋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


    齊羽還在沉思。


    “你能從圓心畫出多少半徑,生活就有多少種方式。”司君墨用漏勺在鍋裏輕輕地畫出一個圈,“人們交口稱讚和認為成功的生活,無非是生活的一種而已。沒必要誇耀其中一種,而犧牲掉其他所有。夢想不是用來束縛我們的東西,而是用以引導我們奮鬥,引導我們為之不懈努力的寶物。我們身處於現實中,被柴米油鹽醬醋茶包裹,被各種煙火煩惱纏身,這些就是滿地可見的六便士,而所謂月亮,就是我們願意為之努力終生的東西。”


    “原來如此,我曾經以為月亮與六便士隻是一本講天才越過眼前的苟且去追逐理想故事的書,是我膚淺了。”柳卿思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啊,能想到的話都說出來了啊,忽然發現,好久沒有好好讀書了。”司君墨搖頭晃腦地從火鍋裏撈出食材放進一旁的碟子裏,“不管怎麽樣,這樣的夜晚,絕對要比兩個人一起吃火鍋要好得多了。”


    聽到他這樣滄桑地感歎,顧淵不禁揉了揉鼻子。


    兩個人?


    這家夥借過書,還留下過書簽,莫非曾經也是學社的人。


    再聯想到陳歌還在學社的留言簿上留下過那種奇葩的留言。


    至於年紀嗯從頭發的茂密程度上來看,陳歌也許要年長一些,不過,也不一定。


    他口中的那個朋友,那個提起過自己名字的朋友。


    難道真的是陳歌


    那天是怎麽散場的,顧淵已經記不太清了。


    隻記得,在一片升騰的熱氣中推開門的時候。


    滿地都是火紅的楓葉,但所有人都抬起頭看到了月亮。


    明月高懸。


    天空中繁星閃爍,微風拂動著發絲和裙擺。


    無比絢麗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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