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修下課之後,顧淵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匯入浩浩蕩蕩的人群,而是百無聊賴翻著手裏的《王後雄教材完全解讀》,這本輔助用書一向被班裏的那幾位特級教師嫌棄,不過對於從前毫無學科奧林匹克競賽基礎的顧淵來說,卻是相當的適用。


    正是這本王後雄幫助他從第一次摸底考試數學十九分的窘境裏解脫了出來,在一周之後跨入了及格的門檻。


    要求剛上高一的學生使用導數和三角和差化積公式的數學老師簡直就是魔鬼。


    雖然明天下午就有數學周考,但此刻,顧淵的注意力並不在那花花綠綠的書頁上,而是無聲無息地投向了教室前排最角落的李冉。


    李冉的手裏拿著一支黑色簽字筆,正在一張空白的草稿紙上寫寫畫畫,雖然隔得很遠看不清楚他到底在寫什麽,不過顧淵憑借自己豐富的亂塗亂畫經驗可以判斷,那絕對不是什麽有意義的算式公式,而是信手隨筆的塗鴉。


    等到教室裏的人走了一半的時候,李冉忽然間站了起來,兩手往衣兜裏一插,快步走出了教室的大門。


    顧淵立刻跟了上去。


    一到樓下他就發現了異常,李冉走的方向和學生的大部隊不同,沒有走上通往宿舍樓或者是夜宵食堂的林蔭大道,而是轉而走向了另一側的中心花園,而在中心花園的後麵,那是藝術樓所在的地方。


    顧淵不遠不近地跟在李冉身後大約二十米的地方,心中不禁有些奇怪,藝術樓是美術教室、音樂教室以及許多藝術類社團的活動室所在之處,李冉往這裏走幹什麽?


    越往裏走,人越少。這時候正是快十月的天氣,中心花園裏金桂飄香,綿軟的草地上落了一層厚厚的金色桂花花瓣,顧淵跟了一小段之後,見四下無人,為了盡可能地減小腳步聲不被發現,他便踩到了鋪滿花瓣的草坪上。


    借著灌木叢的掩映,顧淵小心翼翼地在花園小徑上穿插著,遠遠地跟在李冉的身後。


    站在桂花樹枝葉的陰影裏,顧淵心裏不禁有些忐忑,不知道為什麽,明明自己是出於關心同學的目的才來跟蹤的,但卻總有一種仿佛正在幹什麽天大的壞事一樣,做賊心虛的感覺。


    蹲在草地上,從兩棵被修剪得像冰激淩球一樣的灌木的縫隙裏,顧淵看到李冉在關著燈黑漆漆的走廊上左拐右拐,最後消失在了盡頭拐角處的黑暗裏。


    顧淵眉頭一皺,連忙站了起來想要繼續跟上去,不料就在這時,他的右手忽然間碰到了一個溫暖的東西。


    他心裏一驚,扭頭一看,隻見旁邊的灌木叢裏竟然伸出了一隻手!


    “什麽人!”


    顧淵毫不猶豫地反手將其手腕用力一扣,不料對方的手臂竟然如同抹了油一般滑溜得不行,順著他的手臂直接向上一溜,緊接著便卡住了他的臂彎,然後向外猛地一擰。


    “合氣道?”顧淵立刻認出了這是柔術裏的一種關節技,隨即抬起右腳向前一踢,隻聽啪的一聲,小腿前端似乎打在了什麽堅硬的東西上,直接彈了回來。


    “擒拿手?”草叢那邊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淵哥?怎麽是你?”


    “子秋?”顧淵聽了不禁一愣,他伸手撥開樹叢,映入眼簾的果然是那一張如同雕塑般的五官立體的臉,“呼——嚇我一跳,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你?你怎麽在這裏?我記得你不是朝食堂的方向去了嗎?”


    “我來看看李冉到底想做什麽。”子秋摸著後腦勺憨憨地笑了笑,“走到十字路口的時候我就拐了個彎,一路跑著從操場後麵順著圍牆繞了回來,沒想到這麽巧碰上你了。”


    “原來如此,我也一樣。”顧淵不禁輕輕舒了一口氣,在深夜的草叢裏差點和別人打起來,這種事在一年多前曾經發生過一次,算是他人生當中為數不多的不太好的回憶裏的一項,“既然是你,那就沒事了,走吧,我們跟上去看看。”


    “好。”


    兩人悄悄地摸出了灌木叢,穿過了走廊,輕手輕腳地向著剛剛李冉消失的方向走了過去。


    除了一樓東南側的新概念水彩畫體驗室門微微地掩著以外,其餘的教室的門都是關著的,而且還都上了鎖。


    顧淵和馮子秋交換了一下眼神。


    看來就是那裏了。


    隻不過,李冉這個時候來這種地方幹什麽?難不成是來畫畫的嗎?


    正當顧淵的手已經快要摸上銅製的門把手的時候,他的肩膀忽然被人拉住了,這人速度奇快無比,甚至他都沒來得及做出什麽反抗措施,整個人就被一把拖進了身後的草叢裏。


    腳踩到鋪滿細碎桂花瓣的草坪上的瞬間,顧淵就立刻一手扣住了那條手臂的手腕,一手卡住了他的肩膀,將那人的整個身子扭了個翻轉。


    與此同時,另一邊的馮子秋也做著同樣的事。


    “喂喂喂,你們兩個,趕緊放手!”那人五官扭曲麵目猙獰,表情就像是被人捏著鼻子灌了十斤老陳醋一樣酸爽無比,此刻壓低了聲音連連叫喚,不知為何看上去竟然有幾分像是被飼養員抓住的長臂猿。


    但依稀還能夠看出幾分熟悉的麵相,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他們的班主任陳歌。


    顧淵和馮子秋立刻鬆開了手。


    “陳老師?怎麽是你?”


    “噓!”陳歌豎起食指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他指了指打開了一條縫的水彩畫體驗室的門,輕聲道,“顧淵,你去看看,動作輕點,不要被發現。”


    顧淵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摸到了門邊,將那條門縫向外打開了一點點,從狹窄的視線裏,他看到了那在一片昏暗中被電子屏幕照亮的李冉的臉。


    李冉側身背對著他們,屏幕上顯示的東西到底是什麽顧淵看不太清楚,但從那不斷變換的彩色場景來看,應該是某種探索類的網頁遊戲。


    水彩畫體驗室裏用的都是立體式觸屏電腦,雖然隻裝了繪畫軟件,但並沒有斷網,比起每日都會鎖門的微機室和圖書館的電子閱覽室,這裏的確是個可以上網衝浪的好地方。


    但是,這當然是違背學校規定的行為。


    正當顧淵準備進一步打開體驗室的門時,陳歌老師卻伸手將他從門旁拉開了,然後對著他和馮子秋搖了搖頭,指了指遠處的宿舍樓的方向,示意他們兩個跟著他先走。


    來到林蔭大道上的時候,陳歌才放開了嗓子,用正常的聲音說道:


    “顧淵,你也太著急了一點。”


    “啊?我嗎?”


    “對啊,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剛剛那個時候你打開了門,該對李冉說些什麽?你確定能夠和他正常交流嗎?還有,如果他直接奪門而出,你是準備去追他呢?還是不去追呢?”


    “我……”顧淵一時語塞,他的確沒考慮過這些問題,不過,真的有必要考慮這麽多嗎?


    “陳老師,李冉他,到底在幹什麽?”馮子秋終於忍不住問道。


    “你問顧淵啊,他不是親眼看到了嗎?”


    “他在打遊戲,僅此而已。”麵對馮子秋投過來的好奇的目光,顧淵回答道,“不過,這也太瘋狂了吧。”


    顧淵也很喜歡玩電子遊戲,甚至會花費好幾百去買一款隻能玩一百多個小時的正版三a作品,可那僅限於周六下午周考結束放假回家之後或是其他假期,至於跑到學校的電子繪畫室裏去玩小遊戲,絕對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而且如果根據尹天他們說的,每天早上六點不到李冉就不再宿舍的話,難道說不隻是晚自修結束後的這段時間,就連早讀之前的那一個小時,李冉也在這裏打遊戲?


    這已經不隻是成癮的問題了吧。


    “如果隻是網絡遊戲成癮這麽簡單的問題,那我就輕鬆多了。”陳歌清了清嗓子,轉身向著教師公寓的方向走去,“馮子秋,顧淵,李冉的問題不是那麽簡單就可以解決的,如果你們想知道更多並且有心幫助他的話,明天中午,可以來辦公室找我。”


    陳歌整理了一下被兩人弄亂的棕色風衣,然後輕輕地扭了扭兩邊的肩膀,“呼——你們這兩個小子,力氣倒是不小,我這把老骨頭,差點就被你們倆個弄散架咯。”


    顧淵停了不禁撇了撇嘴,老骨頭?這個看上去瘦瘦高高的男人將他和馮子秋兩個人一手就拖進了草叢,甚至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留下,這可不是一個普通的三十歲成年男性可以做到的。而且兩個人一路走來,也算是小心警惕了,竟然連他的衣角都沒能看到,不得不說有些詭異。


    次日中午,顧淵和馮子秋便來到了陳歌的辦公室,大中午的,整個辦公室裏就隻有陳歌一個人,他端著裝了咖啡的馬克杯坐在電腦前目光緊緊地盯著屏幕,眉頭罕見地皺著,似在深思。


    “陳老師,我們來了。”馮子秋開口道。


    “哦,子秋、顧淵,你們來了。”陳歌看到他們進來,立刻熄滅了顯示屏,顧淵隻看到了一點點殘留的畫麵,似乎是一份學校的文件。


    “關於李冉……”


    “你們先看看這個吧。”陳歌從一旁堆積如山的書本、教案堆裏找出了一張畫紙,“這是劉暢老師給我的,李冉的自畫像。”


    劉暢是他們的美術老師,大學剛畢業,一直自稱是他們的姐姐。而那張自畫像,便是他們開學後的第一次美術作業。


    顧淵的那張還是齊羽幫著畫的。


    兩人一看到那張畫紙上畫的東西,一下子就傻了眼。


    那張紙上什麽都沒有,隻有一灘已經幹涸了的紅色顏料,在亮白色的畫質上顯得十分紮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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