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禁地呈現給人們的是一望無際的焦黃,視線所及之內見不到丁點綠色。沒有河流湖泊,隻有水被蒸幹之後留下的河道和窪地。這裏隻有白天和黑夜,隻有四季不斷的幹熱的風。瀚海雖然叫禁地,其實根本就不用禁,因為誰也不想走進瀚海,一旦進去了,十有八九是回不來的。


    在瀚海禁地的入口處,梅琳楚河貼著瀚海的邊緣繞了個彎,形成了一個不算很大的湖泊。湖泊中間有一座島嶼,大額勒德尼金廟就坐落在這個島嶼上,一條木製棧橋從岸邊通往湖心島上,成為金廟和外界溝通的唯一通道。


    金廟的歇山穹頂、高聳的塔樓,厚實的牆壁都是鎏金的,白天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金碧輝煌,規模宏大,氣勢渾厚,蔚為壯觀。到了傍晚時分,在霞光的映照下,金廟依舊顯得金碧輝煌、儀態萬千,更顯得端莊大氣。


    大額勒德尼金廟的主建築是一座純金打造的大金塔,裏麵的祭壇上供奉的就是赫舍裏各部信奉的最高天神,赫舍裏的鎮國神器圖木克就安放於天神的第六隻巨爪上。


    此時,頭發眉毛和胡須都已經雪白的金袍大祭司牧仁,站在八麵十六爪,全身貼金的天神像下方,把包裹背在耶律邪的背上,又把水囊掛在耶律邪的腰間。


    “圖木克救不了你,因為你不是天選之子。阿邪呀,你走吧。我已經無力保護你了,你按照這張地圖上標明的路線走,隻需在瀚海邊緣忍耐三日。等拓跋家的人馬走了以後,你再繞過瀚海去極北之地,在那裏娶妻生子,平平淡淡地過完這一生吧。”


    “您這是放棄我了嗎?那麽您選的是誰呢?”


    牧仁歎了口氣,後退一步,側身抬起左手指向祭壇。耶律邪順著牧仁手指的方向看去,眼前的景象讓他大驚失色。


    神像的腳前並排擺著九盞一人多高的金燈,燈裏的火苗始終不滅。九盞金燈代表著赫舍裏九部,火苗的高低和明亮程度預示著這個部族的強盛或衰弱。往常,擺在最中間的那盞代表耶律部的金燈的火苗是最明亮的,也是最大最高的,但現在隻剩下一點微弱的小火苗,而且搖擺不定,似乎隨時會被一陣風吹滅。


    “大祭司,這是怎麽了?”耶律邪著急的問。


    “這說明耶律家已經失去了天神的信賴,赫舍裏的天要變了,赫舍裏大可汗要換人了。”


    “是誰,會是誰!”


    “你自己不會看嗎?”


    “拓跋部!大祭司我不應該走,我應該趕回龍庭,把這件事告訴父汗。”


    “晚了,如果我沒料錯,你的父汗母妃,包括那些忠於耶律家的金狼衛,都已經回歸天神的懷抱了。你現在能做的,就是趕緊離開這。耶律家隻剩下你、耶律崇和海蘭了。走吧,能走多遠就走多遠。”


    耶律邪知道,除了逃命之外,他已經沒別的路可走了。往昔的榮耀和自尊,埋在心裏的仇恨和不甘,在那一刻顯得如此可笑和幼稚,也是如此的不值。耶律邪已經看到了自己的歸宿,那就是在一個偏僻的不能再偏僻的地方,過著清貧的日子,最後默默無聞的死去。


    這樣的日子是耶律邪從未經曆過的,他低頭看了看兩隻木頭做的手臂,他很想硬氣的說一句:我不走,我就隨著父汗母妃去吧。但在他心裏,還有另一個聲音對他說:活著就有希望,走吧。


    於是,耶律邪向牧仁鞠了一躬,轉身走出了大金塔,走出了大額勒德尼金廟金光耀眼的大門,走過了木製的棧橋,踏上了通往瀚海禁地的路。


    耶律邪回頭看了一眼金廟,然後徑直向漫漫黃沙走去。他走得不快也不慢,也並未按照牧仁給他的路線走,而是徑直的向瀚海禁地的腹地走去。他也不順著沙梁走,而是翻過一座座的沙丘。這樣走的下場隻有一個,那就是變成一具幹屍。


    約莫走出幾十裏之後,耶律邪遇到了一條幹涸的河道。他縱身跳下河道掉轉方向疾行三十多裏後停住。他幸運地發現到了一個很是隱蔽的洞穴,並毫不猶豫地鑽了進去。馬上就到中午了,瀚海裏最熱的時候就要到了,不找個地方躲起來,根本撐不到天黑。


    熱浪一陣陣地烘烤著無垠的沙漠,似乎想把沙子都烤化。距離耶律邪藏身地百裏之外,幾十個拓跋家的武士,迅速在沙丘背風麵的凹陷處支起了帳篷,人和馬一起躲進了帳篷下麵。


    耶律邪藏身的洞穴隻有能容下兩個人大小,他側臥在沙地上,後背緊緊貼在洞壁。右側的木手費力地將水囊挪到嘴邊,再用嘴叼著水囊的塞子用力一拔,溫熱的水噴湧出來,濺了他一臉,也有不少落到了沙地上。耶律邪看著沙土上的水跡,莫名其妙的想起了一個人。


    “劉浪在哪,他若看到我現在的樣子,不知得有多麽得意啊。”


    耶律邪想錯了,劉浪現在沒時間得意,因為他很忙。而且就算劉浪真的能看到耶律邪的慘樣,他也不會表現出得意的樣子,因為那樣很膚淺。


    靈秀殿內,劉浪將毛筆放在筆架上。《格物之術》的第一百零三卷寫完了,剩下的校隊和改錯交給劉澤。校對之後的文稿,交給李亨雕版印刷。


    當然,李亨不會自己動手雕版,來靈秀宮的時候,他就把自家的工匠都帶來了。用自己家裏的人總比交給外麵的印社刊印好,畢竟《格物之術》是一門高深的學問,不是本門弟子,是沒資格學習的。


    剛寫好的書稿送到劉澤桌上,劉澤拿起書稿,先是嫌棄地撇撇嘴,隨後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劉浪對此已經見慣不怪了,劉澤嫌棄的不是學問而是劉浪的字。劉浪感覺自己的書法雖然沒法跟自己的老爹相比,但也不算太差,可劉澤就是嫌棄,除此之外倒也沒嫌棄其他的,對劉浪也不像剛見麵時那樣倨傲和咄咄逼人了。畢竟他已經是做了大師兄的人了。


    “大哥慢慢看,我去活動一下。”劉浪對劉澤說。


    劉澤沒說話,拿起身邊的一個卷軸遞給劉浪。


    “這是?”


    “這是叔父和嬸母的畫像,是我爹差人送來的。”


    “大伯知道了?”


    “我告訴他的,送畫像的人說,我爹知道這事後,一個人坐在書房裏連飯都沒吃。我娘去勸他,看見他對著這幅畫掉淚,後來就吩咐人立刻送到這來了。”


    “等禁足過了,我就去拜見大伯和大伯母。也不知道大伯和大伯母都喜歡些什麽,初次登門,空手去很失禮的。”


    “有什麽失禮的,你又不是客人,你是回家。那是咱家的老宅子,祖祖輩輩都生於斯長於斯。叔父住過的院子還留著呢,我想叔父的時候就會去裏麵住幾天。我爹比叔父大了十歲,成親又早,所以我能有機會和叔父見麵和相處。那時候我爹總是忙,很少陪我。其實叔父也忙,但隻要我有所求,叔父定會答應。我以為叔父可以看著我長大成人,看著我接過他的衣缽。卻不料,叔父這一去便是永訣。”


    劉澤的眼淚撲簌簌落下,竟將衣襟打濕。見他這樣,劉浪也覺得心中酸楚,眼淚在眼眶裏打轉。這一刻,他真的感受到了劉澤對劉釗的思念,也感受到了他發在內心的悲傷。這讓劉浪和劉澤之間僅有的一絲絲芥蒂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彌足珍貴的血脈親情。


    劉浪打開卷軸,畫麵上的男女堪稱公子如玉,美人如畫。看著兩人的麵容,一種熟悉和親切的感覺油然而生,這大概就是父子之間,母子之間與生俱來的親緣吧。


    “你長得像嬸母,尤其是眼睛。”


    劉澤挨著劉浪的肩膀,和劉浪一起仔細看著畫像,劉浪發現自己的這位大哥居然在笑,那笑容裏滿是溫暖。


    “大哥,我娘是不是叫燕燕?”


    “當子女的怎麽可以直呼父母的名諱呢,不過我到是聽叔父提到過燕燕這個名字。那時候叔父也才像你現在這麽大,我也才不到三歲,有些事因為不懂,所以也記不清了。聽母親說,嬸母娘家姓羅,閨名一個燕字,是燕子的燕。”


    “羅燕?”


    “討打!都說不可直呼父母名諱了。”


    “記住了記住了。看你這樣我就知道我爹為何離家出走了。”


    “為何?”


    “定是大伯對我爹要求嚴苛,稍有不如意就拳腳相加,我爹扛不住揍,隻好一走了之。”


    “胡說八道。我爹比你爹大十歲,又是嫡親的兄弟,疼還疼不過來呢,哪還舍得打。聽我娘說,叔父和嬸母離家時都是十八歲,走得悄無聲息,我爹四處尋找卻始終不得其蹤。我爹每每提起這事,都會自責,責怪自己當初對叔父太過縱容了。所以現在我爹對我管得極嚴,稍有差錯就家法伺候。唉,現在想想,還是叔父疼我。”


    “再過幾天就不用禁足了,咱們倆先回家去看大伯和大伯母,不坐車就騎馬。不行,騎馬還是慢。我讓小金背著你,咱們哥倆一起飛回去。”


    見劉浪說得真切,劉澤開心地點了點頭。


    “聖旨到。康王李亨、陽泉侯劉浪、慶國公世子劉澤接旨。”


    送走了傳旨的老黃門之後,劉浪、劉澤、李亨三人大眼瞪小眼地發呆。皇帝的意思是,在壽誕慶典之前,《格物之術》全書必須刊印完畢,慶典那天作為劉浪三人,也作為格物派的賀禮獻給大燕皇帝。


    按理說這是件好事,因為皇帝在隱晦的告訴哥仨,格物派將會得到大燕皇家和官方的正式承認,如此一來就為格物派發揚光大奠定了基礎。以後就可以名正言順,大大方方地廣招弟子,開設學館了。但問題是時間緊,距離皇帝壽誕慶典還有不到半個月的而時間,五百卷書,光是校隊糾錯也得一陣子呢,就更別說雕版印刷了。


    “老辦法肯定是不趕趟兒了,這得想新招。”劉浪說。


    “我可以把崇文館的同窗找來幾個,協助校隊糾錯。”劉澤說。


    “我找將作監要雕版師傅去。”李亨說。


    “其實慢就慢在雕版上,這得改。”劉浪說。


    “怎麽改?”


    “活字印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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