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新年剛過,街上還掛著過年掛上的紅燈籠。小鎮上原本還有些清冷,等學校的下課鈴聲一響起,沒過一會,街上就熱鬧了起來。


    溫婉將手縮進外套的衣袖中,白皙的瓜子臉被冷風刮得有些許紅。她加緊了步伐,想要趕緊買完菜後回家。


    菜市場一如往常的熱鬧,溫婉似乎是常客,一路上不少人跟她打招呼,她一一回應,不一會手裏就多了些菜,都是阿叔阿嬸們送的。起初她還拒絕,架不住阿叔阿嬸們太熱情,隻得收下。


    “婉兒,來來來。”


    溫婉停住腳步,叫了聲“王姨”。聲音清冷中又帶些方言中自帶的軟糯尾音,煞是好聽。


    “姨這兩天肩膀舒服多了,謝謝你啊。來,這兩條魚姨專門給你留的,回去燉湯喝,給你和你弟弟補補。”王姨將處理好的魚裝在袋子裏,袋子鼓鼓的,一看就是特意挑好的,就等溫婉來拿了。


    “瞧你,越發的瘦了。”王姨有些心疼的看向她。剛開學,天氣有些微涼。溫婉裏裏外外穿了四件加絨加厚的衣服,還套了一件校服外套,卻還是清瘦的不行。


    “姨,這魚我不能收,太多了。”溫婉的語調不緊不慢的,可王姨急性子慣了,哪能聽她的呢?


    “聽姨的,收了。這兩條魚,還抵不過姨兩個肩膀啊,回頭去縣裏拔罐,那才貴呢。聽話,拿著。”


    溫婉輕歎了一聲,“謝謝姨,回頭我再來給您按一下。”


    王姨知道溫婉急著回去,拉著溫婉又囑咐了幾句要注意身體之類的話就讓她走了。


    出了菜市場,冷風又開始在耳邊呼嘯,好在離家不遠了,不一會便到了。溫婉看著樓下多了幾輛一看就很豪華的車,車旁邊還站著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隻匆匆瞥了一眼,沒多在意,徑直上了樓。


    她從書包側麵抽出鑰匙準備開門,鑰匙一***,才發現門沒有鎖。


    “爸,媽,你們回來了嗎?”溫婉在玄關換鞋,卻發現玄關並沒有父母常穿出門的外出鞋,於是試探性的叫了一聲。


    “婉兒回來啦?”溫母從客廳出來,語氣溫柔,表情卻有些僵硬。


    溫婉沒多注意,提著菜走進來,邊說道:“我還想等下燉個魚湯帶去醫院給你們呢,王姨送的,說給溫黎補補身體,你們怎麽回來了?”


    “媽,你站在這幹什麽……”


    “是不是弟弟又……我們現在就去醫院。”溫婉的神色一下子變得有些慌張,急急忙忙把菜往地上一放就要出去。


    “你弟沒事,沒事。是……是……你親生父親來找你了……”溫母拽住溫婉,眼眶有些泛紅。


    溫婉愣在原地,嘴巴張了又張,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溫母後麵,一個陌生而高大的男人看向溫婉,似乎是怕嚇到她一半,輕聲說了句“安安。”


    無疑,那是她的親生父親。


    她很早就知道她不是溫氏夫婦的親生女兒了,關於這一點,溫氏夫婦從未瞞過她,隻不過溫氏夫婦一直對她很好,所以她也從未想過要去找她的親生父母。


    何況自從弟弟溫黎生病後,家裏情況一天不如一天,她自然不可能拋下待她如親生女兒的溫氏夫婦去找所謂的真正的父母。


    “安安……”


    就在溫婉還在漂遊的時候,林振生將她拉了回來。溫父溫母兩人站在她的身後,溫婉無法看到他們的表情。林振生正坐在溫婉對麵,表情複雜,是溫婉看不懂的神色,痛苦?慶幸?


    溫婉不明白,甚至覺得氣氛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她想逃離,可她知道,不可以。


    “我叫溫婉。”她有些幹巴巴的說道。


    “我……我知道,但你以前叫林安安,是希望你平平安安的意思……對不起。”他似乎還想說什麽,最終卻化成了三個字“對不起”。


    故事其實很老套,無非就是孩子被人掉了包。


    林家當年在生意上一家獨大,在加上林父但是年少輕狂,做事自然不留後路,久而久之,便樹立了不少敵人。在孩子兩歲的生日宴中,製造了混亂,趁機將孩子抱走準備了,想以此威脅他們。


    不料林父直接報了警,那人一瞅苗頭不對,直接將孩子扔了就逃之夭夭。他藏了幾年,林父就找了幾年。直至一年前才將他找到,送他入了監獄。也是這一年,林父逐步排查,才在前不久找到了林安安,也就是現在的溫婉。


    “十四年就過去了,當年你才兩歲……”高大的男子掩麵哭泣,頭頂星星點點的白發襯得他整個人有些滄桑。


    溫婉看著他,眼裏淡漠的不像話。


    溫婉情緒本就不外顯,似乎就是小時候留下的後遺症,溫母還說過她小時候跟悶葫蘆一樣,一整天一句話都不說,性格也孤僻,直到弟弟出生後,才慢慢像個人的。


    她抽了一張紙巾過去,卻被林振生拽住了雙手。


    “安安,和爸爸回家好不好,你媽媽……你媽媽也在家裏等你。”


    溫婉沒說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不情願。沉默良久的溫父,卻在此刻開了口。


    “溫婉……林安安,你收拾一下行李,和你……爸回去吧。”溫父的語氣冷漠而沒有起伏,卻在說最後四個字的時候,像是突然被抽掉了力氣一樣。


    溫婉瞳孔猛地一縮。她有些僵硬的轉過頭去,四五點的陽光還有些晃人,那些斑駁觀影投射在溫父身上、臉上,模糊了溫婉的視線,叫她看不真切溫父的神情。


    “爸……”溫父沒有理她,她看向溫母,溫母早已泣不成聲。


    “我知道你此刻會有些難以接受,三天後我再來接你好嗎?”看到這幅場景,林父也不好再說什麽。


    他起身,溫父隨即送他出去,待門關上後,溫母一下子就坐在了地上。溫婉也坐在地上,拽著溫母的手,沒說話。


    “婉兒,是爸媽對不住你,對不起,是爸媽沒用,對不起……”溫母哭的悲切。


    “媽,到底發生什麽事了?”溫婉語氣幹巴巴的,似乎還沒反應過來。


    “你弟……溫黎他要是再找不到匹配的肝髒,他熬不過明年開春了……你父親他找到我們,說能幫我們轉到最好的醫院,還能用人脈幫我們找匹配的肝髒,就連你母親的眼睛……他也能找最好的專家治療”


    “條件是……是希望你能跟他回帝都。我們一家三口會去國外,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一家三口……”溫婉呢喃著。


    溫父看著自己的女兒,溫婉也看著自己的父親。


    溫婉第二次在父親的眼中看到了迷茫與頹廢,第一次則是在弟弟溫黎被下了病危通知書的那一刻。


    在她小時候,父親的肩膀還很挺拔,眼裏滿是堅毅,嘴角也總是掛著笑。他會將自己架在他的脖子上舉高高,會耐心的和她將這些中藥都叫什麽名字,也會帶著她去縣裏的遊樂園玩。


    如今的父親,眼睛也變得渾濁起來,開始有了滿頭白發,肩膀也微微佝僂起來。


    溫婉看向哭泣的母親,那個小時候總是在藥店門口的小窗口那裏,穿著精致優雅的旗袍,盤著發織著精致舒服的布,或者依靠在門口專注的繡著布,卻總是在她放學回來後,第一時間放下手中的活,溫柔叫她“婉兒”的母親……


    不知何時,母親櫃子裏的旗袍已經落了灰,就連每次都會一絲不苟的盤起來的烏黑長發也早已經簡短,變得枯黃暗淡,手中的針線也許久不曾拿了起來,就連眼睛也因為常年哭泣而哭壞了……眼睛常常霧蒙蒙的,天色一晚,更是路也看不見。


    “婉兒沒了家了嗎?”


    溫婉迷茫了,她已經盡力做好乖小孩了,盡力變得乖巧了,連鄰居都對他讚不絕口,也從不給家裏添麻煩,一放假就給人看病,或者賣自己織的衣服給家裏補貼家用……盡管這樣,還是不行嗎?


    一句話,讓溫母哭的,似乎下一秒就要撅過去一樣,就連溫父,也默默背過了身。


    “怎麽會沒有家呢,不會的,不會的……”溫母抱住溫婉,似乎是在安慰溫婉,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你明天看看有什麽東西要收的,後天一早,你父親就會來接你了。”


    “我和他走,弟弟就會好起來嗎?媽的眼睛也會好起來嗎?爸爸你也會變回來嗎?”


    “……會的。”溫父像是極力在克製什麽一樣,肩膀微微顫抖著。良久,才緩緩吐出兩個字。


    “我知道了。我會去的。”她做了那麽多筆生意,第一次覺得這比生意,不虧。


    溫婉有些顛三倒四的說著,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先吃飯吧,醫院沒人看著小黎會害怕的。”她也沒哭,扶起溫母到沙發上,然後走到玄關把菜拿到廚房,利索的處理好依次收納到冰箱中。


    三菜一湯做好,三人坐在餐桌上,桌上還放著一個裝好的飯盒。


    “好久沒一起吃頓飯了,爸媽你們吃多點,晚上你們還要輪班呢。”溫婉將肉分別夾給兩人。


    “好,好。”溫母捧著碗,含淚吃著。溫父一言不發,沉默的吃著飯。


    “爸,學校的話,那我明天就不去了,可能得麻煩您跑一趟,和老師說明情況。東西……也沒什麽要帶的=。對了,你們什麽時候去國外?我明天幫你們備好行李……”


    “好,我們等手續辦下來還得有一陣子,不急,你看看還帶點啥,明天去鎮上買,別省著,錢我明天放桌上給你。”


    “不用了,前陣子的家教費要到了,我明天和雇主說一聲。”


    溫父囁嚅了一下,最終還是沉默的吃著飯。


    “媽,我沒事,挺好的,你不是愛看《公主小妹》嗎?電視劇照進現實,您女兒以後就是大小姐了,指不定以後見到了你都認不出我,吃得好胖的。”


    溫婉說著方言,帶了些誇張的語氣,把溫母逗得又是哭又是笑得,佯裝生氣的拍打了她兩下,卻沒敢用力。


    “我們婉兒,跟著爸媽受苦了,瞧你瘦的。別人一放學和朋友玩玩鬧鬧,你每天早起給我們做早餐,放學了又去菜市場買菜,還要帶去醫院給我們替崗,放假了還要去賺錢補貼家用,咱這小鎮,誰見了不得誇你一句……我們婉兒,福氣在後頭呢。”


    一家三口久違的吃了頓飯,話裏話外聊著家常,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溫氏夫婦拿著魚湯去了醫院,溫婉收拾完後便回房間睡覺了。


    原以為會是個無眠之夜,也可能是今日發生的事情太多讓她異常疲憊,沒多久,她便睡了過去。


    睡夢中,放在床頭,殼子已經被磨得脫了漆的諾基亞突然亮了一下,然後又慢慢暗了下去,直至熄屏。


    【作者題外話】:新文開篇,各位讀者寶貝記得支持一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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