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姨娘一夜未眠,想著如何救弟弟出獄。平日裏二爺的麵她是見不著的,也不敢貿然去書房找,況且聽說二爺近日早出晚歸的,怕是去了書房也見不到二爺,還白擔了風險。如今唯有求二奶奶一路了。


    想到去求二奶奶一事,王姨娘又躊躇起來,二奶奶昨天話裏話外都表示府裏不會摻和私鹽的事,甚至為了躲避有人求上門來,特意以養胎為由閉了府門謝絕訪客。自己去求二奶奶,二奶奶會同二爺說這事嗎?


    若是一年前,王姨娘根本不會顧慮這些,二奶奶在她眼裏懦弱而沒有主見,可今年二奶奶自打那回小產就和換了一個人似的,不但手腕強硬起來,對妾室也時有拿捏。可若是不求二奶奶,她又沒別的門路救弟弟出獄。


    王姨娘正琢磨著,石竹提了食盒進來,遞給春桃,甜甜地笑著:“今早廚房新做了點心,我多拿了一些回來,一會兒給老娘捎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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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桃接了,白了她一眼,道:“就你會討巧。”石竹笑道:“姐姐們伺候姨奶奶辛苦,這些小事自然不敢勞煩姐姐們煩心。”王姨娘在一旁聽了點頭道:“石竹倒是個機靈孩子。”春桃笑了笑,掀開食盒給王姨娘瞧了眼裏頭的點心樣式,王姨娘道:“這點心看著平常,春桃,你那日做的點心很好,再做些來。”春桃答應著去了,石竹見屋裏沒有旁人,殷勤地倒了杯茶遞給王姨娘:“我看姨奶奶氣色不太好,要不要再倒下眯一會?”


    王姨娘擺手道:“我是想著娘家的事,一晚上沒睡好,等午後倒一會兒就是了。看時辰,估摸著老娘就要來了,我睡下倒不好。”石竹道:“有什麽不好的,老娘見姨奶奶麵色不好,也是會心疼的,哪有不疼閨女的媽。姨奶奶還是睡一會兒罷,等老娘來,我叫姨奶奶起來。”說著拿過引枕給王姨娘墊在後麵,王姨娘順勢半歪在上麵,歎道:“你哪裏知道我家的事,這剛過了兩天消停日子,我弟弟這又出了事,偏生二奶奶昨日發了話,說二爺說了不管私鹽的事,我這愁著到哪裏求人幫忙,哪還有心情打盹。”


    石竹見引出王姨娘這句話來,忙湊近輕聲道:“雖說二奶奶說了這樣的話,但為了這事姨奶奶沒有越過二奶奶去求旁人家的道理。”見王姨娘歎了一口氣,石竹頓了頓,才繼續道:“ 姨奶奶,雖說這事必然得求二奶奶操心,但卻是不能貿然去求。姨奶奶也說了,二奶奶昨日才發下這個話來,今日姨奶奶就去求這事,若是被其他兩個姨娘一攛掇,二奶奶隻怕認為姨奶奶是有意去打二奶奶的臉麵呢。依奴婢看,姨奶奶不如每日常去請安,看哪日二奶奶心情好,屋裏又沒旁人,私下裏求一求,這事就成了。二奶奶娘家哥哥是官府的人,就是不通過二爺,直接往娘家遞一句話,小舅爺就放出來了。”


    王姨娘聞言半喜半憂,忙道:“你這法子可行?”石竹笑道:“姨奶奶想想,怎麽不可行?二奶奶說不管私鹽的事,不過是二爺怕下麵鹽商有販私鹽進去的都來咱家找門路,所以才放出這樣的話來。姨奶奶私下裏求二奶奶,又是走二奶奶娘家的路子,並不連累二爺什麽事的,就是二爺事後知道了,不過是說上姨娘兩句也就完了。”


    王姨娘略微點了點頭:“你說的是這個理兒,我隻擔心二奶奶不幫這事,我就沒有回旋的餘地了。”石竹忙道:“姨奶奶您想,二奶奶若是不管這事,那您肯定也得去尋別的路子救小舅爺出來,若是傳到外頭去,反而對二爺的名聲不好。那些夫人最喜歡議論這樣的事,隻怕也會說二奶奶的不是。二奶奶是個聰明人,怎會不想到這些,隻是礙於自己剛說了這樣的話不好行事就是了,所以我才建議姨奶奶尋著二奶奶心情好時,私下裏求一求。既不讓旁人知道,又能救小舅爺出來,豈不兩全其美。”


    王姨娘聞言,細細把石竹的話反複想了幾遍,笑容滿麵地點頭道:“你說的是,我倒不知道你是這麽聰明的。隻是有句話我囑咐你,你是個機靈的孩子,在這屋裏叫聲小舅爺就算了,別在外頭叫出去。若被人知道了,笑我輕狂不說,若是被二爺、二奶奶知道了,連我也不得好。”唬的石竹忙說:“姨奶奶吩咐的是,是奴婢疏忽了。”


    王姨娘搖頭道:“唉,我畢竟是個姨娘,上不得台麵的,兄弟也是不成器的,哪比的上二奶奶的兄弟。算了,不說這個。昨兒二奶奶免了今日的請安,你一會兒去瞧瞧,二奶奶吃了早飯在做什麽?”石竹一訕,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低頭揉著衣角,嘟囔道:“我怕那院的姐姐打我出來。”王姨娘聞言,頓時又氣笑了,點她額頭道:“剛誇了你聰明,你偏又愚笨起來。哪有讓你直接去問的,一會兒我拿幾個花樣子給你,你去那院裏,說我想孝敬二奶奶衣裳,又不知二奶奶喜歡什麽花樣,因此特意讓人在外頭找了幾個新鮮樣式的,請二奶奶瞧瞧。”石竹這才又歡喜起來,忙連聲應了這個差事。王姨娘道:“若是二奶奶叫你進去瞧花樣子,你細細留心二奶奶神色如何。若是她心情尚好,我一會兒好求她去。”


    石竹應了,拿了花樣一路往二奶奶院去了,到了院子,隻見幾個小丫頭在灑水,門口立著一個丫頭正是她同莊的小夥伴,如今喚作海棠的在守門。石竹忙過去,笑道:“海棠姐姐。”海棠笑道:“你今日怎麽有空過來?”石竹舉了舉手裏的東西,道:“姨奶奶想做件衣裳孝敬二奶奶,叫我拿花樣子給二奶奶瞧,看二奶奶喜歡什麽花樣兒。”海棠看了幾眼那花樣子,進屋和外屋伺候的水綠說了一聲。沒一會兒水綠出來笑道:“二奶奶叫你進去呢。”


    石竹應了一聲,進了屋子,水綠隻送到內室門口就止住了腳,輕輕回了一句:“二奶奶,王姨奶奶屋的石竹來了。”柳兒撩起簾子笑道:“進來罷。”石竹笑道:“有勞姐姐了。”說著進了屋。玉棋見她進來,朝柳兒努了努嘴,柳兒會意,出了內室,坐在門口的凳子上繡花。石竹見二奶奶坐在榻上看書,忙上前行禮道:“石竹給二奶奶請安。”


    薑玉春將書放在榻上,嘴角帶了一抹笑意:“起來罷,你們姨奶奶叫你來有什麽事說?”


    石竹將花樣子呈上,回道:“姨奶奶說趁著最近得閑想做件衣裳孝敬二奶奶,又不知二奶奶喜歡什麽樣花色,叫奴婢拿樣子給二奶奶瞧。”薑玉春點了點頭,仔細瞧了瞧那幾個花樣,冷笑道:“她倒是有心的,還真找了些時興的花樣子。”石竹笑道:“孝敬二奶奶的衣裳,姨奶奶不敢不用心。”


    薑玉春略點了點頭,隨意揀出一個花樣子給石竹道:“就這個罷,也不指望她有空做出衣裳來。”石竹道:“二奶奶說的是,如今姨奶奶為了她兄弟的事吃睡不香的,哪還有心思縫衣裳。”薑玉春問道:“王姨娘那頭怎麽樣了?她老娘今日又來了嗎?”


    石竹道:“這兩日王老娘來都被擋在外頭,昨日因姨奶奶在二奶奶這邊打牌,巧兒便領了王老娘進來了,坐了一上午又被攆家去了。二奶奶放心,巧兒這兩日煽風點火,把那王老娘的火氣已經惹出來七分了,隻要今日姨奶奶再一推脫,隻怕那王老娘的火氣就能發出十成來。”


    薑玉春點了點頭,道:“你和巧兒都是個機靈的,該怎麽拱火不用我教。王老娘估摸著也該到了,你趕緊回去罷。”石竹行了禮,拿了花樣輕輕地退了出去。


    石竹回王姨娘的院子時留了個心眼,故意慢了幾步,遠遠地瞧見巧兒和王老娘過了二門,才笑著迎了上去。巧兒見她手上拿著一些花樣子,問道:“姐姐往哪裏去了?拿這些花樣子做什麽?”石竹道:“姨奶奶說近日閑的膩歪,想做幾件衣裳孝敬二奶奶,讓我拿了花樣子給二奶奶瞧。”巧兒笑道:“姨奶奶真是有心的,昨兒陪二奶奶打牌,今日又說給二奶奶做衣裳。我瞧三個姨娘中,沒一個像咱們姨奶奶這麽有心的。”石竹笑道:“正是這話,今日還有個姐姐笑姨奶奶,說她這心裏除了二爺、二奶奶,旁的什麽也入不了她的眼了。”


    王老娘在一旁聽了,冷哼道:“撿了高枝飛去,旁的可不是入不了她的眼。”石竹忙笑道:“姨奶奶就是府裏的主子,哪有什麽撿高枝的話。”王老娘撇嘴冷笑道:“她倒打了想當正經主子的盤算。”巧兒抿嘴一笑:“這話可說不得,老娘想偏了。”石竹瞅了巧兒一眼,巧兒會意,引著老娘往一小路走去。


    石竹故意問道:“怎麽從這走?這條路雖然近一半,但不算好走。”巧兒忙道:“我是瞧著老娘心裏著急上火,也顧不上什麽好走不好走了,從這條路過去,轉個彎就到了。”王老娘說:“我打小什麽路沒走過,這條路不過是沒鋪石頭罷了,也算不上難走。少說閑話,趕緊帶我去見你們姨奶奶要緊。”倆人聞言不再言語,隻笑著帶路。


    約莫走了一半,不遠處隱隱約約傳來說話的聲音,倆人對視一眼,故意走近。隻見一座假山後頭有人道:“這姨奶奶明知自己兄弟有難,為何故意不救?”另一人道:“這話我隻告訴你,你別同旁人說:咱們姨奶奶好幾宗針對二奶奶的陰私事都是她後娘和兄弟幫著做的,如今二爺專寵二奶奶,即便二奶奶有孕在身,二爺也不願去幾個姨娘房裏歇息,可見二奶奶在二爺心中的分量。姨奶奶見無望壓過二奶奶,便擔心有朝一日自己做的事被揭發出來,二爺不饒她。因此有意將經手的人都除掉,將來即便查到她身上,也死無對證了。”


    另一人嚇道:“這話可不能亂說,旁人除掉倒還罷了,那可是他親兄弟啊,姨奶奶怎麽下得了手。”


    那人又道:“上回她兄弟來,姨奶奶還和他吵了一架,不滿她兄弟賺的銀子不給她,都送回家去,還說什麽將他販賣私鹽的事告訴官府。她兄弟聽了當即惱了,威脅姨奶奶說將她做的事告訴二爺,姨奶奶這才消停了。我猜著姨奶奶還是顧慮著將來她兄弟為了什麽事告發她,所以想趁機將他兄弟遠遠發配了,自己以除後患。說到底,兄弟姊妹什麽的,遠不如自己重要。”


    另一人道:“這麽說她後娘豈不是也……”


    那人冷笑道:“親兄弟都如此,何況當日對她非打即罵的後娘。姨奶奶是個隱忍的人,表麵上看著對她後娘恭敬,心裏指不定多恨她呢。不止這些,就連當日替她打翻二奶奶藥丸的明兒一家,不都莫名的消失了。”


    王老娘聞言心裏一寒:明兒母女是她親自拿錢收買的,前幾日去她家都不見有人在,當時還聽鄰居說了一嘴,不知道一家人哪兒去了,當時她也沒在意,今日一聽這話,卻是對上了。


    石頭後麵又道:“那我們知道這些事,會不會……”


    “我是姨奶奶身邊的大丫頭,姨奶奶好些事都指望我去做呢,她自然是不會動我的。而你,姨奶奶又不知道你曉得這些,你隻管放心就是。隻是有一條,不許將這話同旁人講去。”


    巧兒和石竹臉色都有些難看,拉著王老娘就要走,王老娘氣的臉色發黑,卻也知道不能出聲,隻得跟著走了。三人走出百米遠,王老娘才甩開石竹的手,怒道:“你們姨奶奶竟打的如此好主意,算我白養了她一場。”石竹忙道:“老娘息怒,姨奶奶萬不會如此做的,不知是哪裏的小蹄子誣陷姨奶奶,老娘可千萬不要信。”巧兒惴惴不安地看了一眼石竹,小聲道:“我聽那聲音像是春桃姐姐。”石竹挑眉道:“胡說,隻是聲音像罷了,春桃姐姐素來穩妥,自然不會在外頭胡亂嚼這些舌根的。”


    王老娘冷笑道:“我也常來你們家,難道春桃的聲音我聽不出來?剛才那人必是春桃無疑,連春桃都這麽說,我可算知道你們姨奶奶打什麽主意了。怪不得我三番兩次來都被她堵回去,明擺著不願意救她兄弟,隻怕她兄弟進大牢這事也是她背後做的。”


    石竹慌道:“老娘萬不可亂說。姨奶奶隻有這一個兄弟,她哪裏舍得將兄弟送入大牢。”


    若是讓姨奶奶知道我倆引你來的路上聽到這些話,不僅對老娘不好,連我們倆也脫不了幹係。”


    巧兒也求道:“許是有人故意害姨奶奶亂說呢,老娘千萬別當真,隻求老娘一會兒見姨奶奶時候別露出這些話來,隻冷眼瞧著姨奶奶說話行事,再下結論。”


    老娘沉默片刻,冷笑道:“也好,我倒要瞧瞧她怎麽做戲。”石竹和巧兒對視一眼,都鬆了一口氣。一路說著好話忙引著老娘往姨奶奶屋裏去了。


    二奶奶房裏,薑玉春歪在榻上看一本書,郭嬤嬤杜媽媽兩人坐在小杌子上看花樣子。郭嬤嬤選了幾樣好的,遞給杜媽媽瞧,隻見杜媽媽似乎有些不安,自己忍不住和薑玉春道:“老奴還是有些擔心,若是王老娘不信那話,豈不是打草驚蛇了?”薑玉春纖纖玉指翻動著書頁,心不在焉地道:“故意擋了王老娘幾日,她心裏早已經又慌又恨又怒了,聽了那話,自然把話往自己心裏的事上靠,石竹和巧兒越是勸她不信她就越相信是真的。說到底,這事若是放在一個心思縝密的人身上,隻怕多有疑惑。而這王老娘,本就是市井粗人,哪裏知道宅門裏頭的事情。縱使被王姨娘帶著做了幾宗事,到底心裏也是個沒主意的。她原和王姨娘有些齷齪,倆人以前合謀,本就不真心,不過是一個為了銀子,一個沒有幫手隻能找她,王老娘之前對王姨娘就是說翻臉就翻臉的,況且連吃幾日閉門羹,她已經怨恨上王姨娘,今日又聽這話,哪有不信的。”


    郭嬤嬤聞言點頭道:“是我多慮了。”薑玉春笑道:“嬤嬤也是為我操心罷了。估摸著時辰,王老娘已經快到王姨娘院子了。打發人去前院請二爺回來,就說是備大舅老爺壽禮的事。”


    且說王老娘到王姨娘屋子,隻見門口守著個二等的丫鬟在做針線,見她們來了,忙上前問好。石竹朝裏努了努嘴道:“老娘來了,姐姐回一聲。”那丫頭為難道:“姨奶奶睡著還沒醒,剛才春桃回來了一趟,見姨奶奶睡著又出去了,隻叫我守著屋子,不讓吵醒姨奶奶。”


    還未等石竹開口,王老娘就冷笑道:“真有姨奶奶的譜,日上三竿了還睡著,把她老娘晾外頭。”說著也不等那丫頭回話,自己打簾子就進去了。那丫頭見狀,頓時急了,也跟了上去道:“老娘輕聲些。”此時王老娘已經幾步到了床前,上前兩下就撩起帳子,一把拽起王姨娘就罵道:“多早晚了還在挺屍,還不趕緊給老娘起來。”王姨娘剛睡沉,冷不妨被人拽起來,又聽見鋪頭蓋臉的罵,頓時也怒了,甩來她老娘的手道:“老娘有沒有規矩,這是我的屋子,你以為我還是當年那個任由你打罵的小丫頭呢。”


    老娘上前往她臉上擰了一把道:“好呀,長本事了,想過河拆橋卸磨殺驢是吧?老娘怕你怎麽著?”王姨娘被掐的有些疼,加上聽著話不對這才清醒了,忙攏了攏頭發起身道:“老娘別氣,我剛才睡糊塗了。春桃,給老娘上茶。”守門的丫頭忙上前道:“姨奶奶忘了,您打發春桃去給老娘做點心去了,這會兒還沒回來。”


    王姨娘道:“石竹,你去倒茶來。”自己整理好衣裳,又和王老娘賠笑道:“剛才我是睡糊塗了,老娘別生氣。春桃新會做一樣點心,我嚐著味好,叫她給老娘做來嚐嚐。”


    王老娘在椅子上坐了,石竹上了茶了,老娘喝了幾口,將茶碗放在一邊,問道:“我也沒那功夫給你打謎語,我隻問你一句,你救不救你兄弟?”


    王姨娘忙笑道:“怎麽能不救,我就這一個兄弟,他進了大牢,我聽了急的和什麽似的,哪能不救他?”王老娘上下看了她幾眼,道:“又是打牌又是睡覺,我怎麽瞧不出你是怎麽急的?”王姨娘聞言臉上多有不自在,忙辯駁道:“因是昨晚沒睡好,今早才打了個盹。說起來,中平的事如今是怎麽個情形?”王老娘眼睛一紅,落下淚來:“已被抓進去幾日了,你爹天天去衙門口,也沒能進去瞧一瞧。聽官府說,販私鹽是大罪,你去求一求二爺,救救你兄弟罷。”說著就站起來拉著王姨娘往外走,唬的王姨娘忙叫道:“老娘慢點慢點,你聽我說?”


    王老娘心中一冷,鬆開手看著她道:“你不肯去?”王姨娘別過臉,搖頭道:“老娘不知道府裏的情形,這事不能讓二爺知道。”王老娘看著她,一字一句地道:“那你跟我去求二奶奶。”王姨娘想起昨日二奶奶說的話,心裏更亂了,一把甩開王老娘的手,道:“這事急不得,不能貿然去求二奶奶,且從長計議。”


    “從長計議?”王老娘冷笑道,“這府裏能救你兄弟的除了二爺就是二奶奶,我問你你怎麽個從長計議?”王姨娘道:“昨日二爺剛說近日官府追查私鹽案件,叫府裏不許參與進去。這時候我拿這事去求二爺、二奶奶,豈不是故意打二爺、二奶奶的臉。我想著,等哪日趁著二奶奶高興,我私下裏求一求,這事就成了。”


    王老娘頓時大怒,順手將茶碗摔在王姨娘身上:“你們二奶奶哪日高興?隻怕等你們二奶奶高興,你兄弟已經死在牢裏頭了。”


    王姨娘心中對自己兄弟的事情也著急上火,但府裏的情形她比誰都清楚,如果直接去求二爺,隻怕不但兄弟救不出來,二爺也會徹底厭煩了自己,到那時自己未來真是徹底沒了指望。王老娘見她眼神飄移,神情躲閃,立馬想起了剛才在路上的話,當下忍不住問道:“你不會想故意讓你弟弟死在大牢裏頭吧。”


    王姨娘立馬喝道:“老娘胡說什麽。”見老娘冷著臉,王姨娘也歎了口氣,轉頭朝石竹等人喝道:“還不出去瞧瞧你春桃姐姐點心做好了沒有,人死到哪裏去了。”石竹答應著下去了,剛到外間屋子門口,正巧春桃端著點心進來,石竹忙接過點心遞給巧兒,自己拉著春桃到一邊輕聲道:“老娘和姨奶奶為了她兄弟的事吵起來了,剛才老娘對姨奶奶又掐又打的,還將茶碗潑在姨奶奶身上。不如一會兒我陪老娘在外頭坐坐讓老娘消消氣,姐姐伺候姨奶奶洗漱換上幹淨衣裳。”春桃聽了忙道:“這老娘也太不知事,為她兄弟的事姨奶奶整夜沒睡,早上好不容易眯一會,她又打又鬧的成什麽樣。”石竹忙道:“可不是,但那是姨奶奶的娘,又有什麽法子,隻先將老娘拽出來勸勸,等消了氣好想法子。”說著又接過巧兒手裏的點心遞給春桃道:“我同姐姐進去。”


    春桃點了點頭,巧兒忙上前打了簾子。倆人一進去,見老娘正坐在罵娘,王姨娘身上狼狽,頭發蓬亂,春桃忙放下點心,到王姨娘跟前道:“姨奶奶沒事吧?我服侍姨奶奶換身衣裳罷。”


    石竹上前扶起王老娘道:“老娘別生氣,姨奶奶就是同您去求二奶奶,也得換身衣裳才能去,我先扶老娘出去吃點心。”王老娘聽這話隻得起身,石竹端著點心扶著她往外走,剛出了門,就聽裏頭春桃說:“姨奶奶,您何苦受她的氣。”王老娘大怒,剛要回去大罵,就被巧兒捂住了嘴,隻低聲道:“老娘息怒,救小舅爺要緊。”說著半推半扶著王老娘坐下了。


    石竹見王老娘氣不順,忙倒了茶請她喝,又親手拿起一塊點心遞給她道:“新做的點心,還熱著,姨奶奶吃一塊。”王老娘接過來順嘴咬了一口,罵道:“春桃那死蹄子不是好東西,她一進屋我就聽她說話,果然和假山後頭一個聲音。”正說著,老娘忽然頓了下,似乎是想起春桃在假山後頭說的話,忙將嘴裏的點心渣子吐了出來,從頭上拔下個銀簪子就插在點心上,果然銀簪子慢慢變黑了。


    屋裏的幾個人臉都黑了,巧兒喃喃地道:“怎麽會兒,春桃姐姐親手做的點心怎麽會有毒?”王老娘一揚手,將點心碟子掀翻在地上,大罵:“王大妞你個狗娘養的,居然害了兄弟還想害老娘。”


    周天海小心翼翼地攬著薑玉春在園子裏散步,薑玉春一邊說自己大哥月底生辰需要備的禮,一邊將他引到姨娘們的住處。倆人走近了那幾座院落,就見張姨娘在王姨娘院門口東張西望地,似乎在看什麽,又聽見有吵嚷聲傳來。薑玉春皺眉道:“這些姨奶奶們又在鬧什麽幺蛾子?”周天海也冷了臉,倆人往王姨娘院子走去。


    剛到院門口,就聽見屋裏有人又哭又鬧地喊道:“黑心肝的玩意,過河拆橋的東西,你也不想想,這些年你在府裏幹的那些事都是指望的誰。當初你說你有孕了,要先二奶奶生下長子,就讓我趁著進府瞧你的時候,從外頭帶了個小丫頭進來,背人在二奶奶院門口灑水結冰。你說要將補身子的藥替換成不孕的藥,是你兄弟替你一家一家的跑藥行,收買你府裏頭管藥的管事。你說二奶奶沒吃藥,讓我收買明兒府外頭的家人讓明兒將二奶奶的藥打翻,好無對證……但凡你說的,這種損陰德的陰私事我和你兄弟都替你做了,誰知你翻臉不認人,你兄弟入大牢你故意不救,又讓春桃給我下毒,我的好姨奶奶,你好盤算啊。若不是我來時候聽到春桃背人的話,還不知道你打的什麽主意呢。”


    王姨娘忙不迭地怒喝:“你胡說什麽,我怎麽會害我兄弟,春桃怎麽會給你下毒。來人,還不趕緊將老娘的嘴給我堵上!”隻聽裏頭傳來砸桌子摔瓷器的聲音,王老娘又罵道:“堵上,我看誰敢堵我嘴?今日我豁出去了,你讓我死,我也不讓你活。我倒要鬧一鬧,看看二爺怎麽處置給自己身邊的妻妾下毒,害他子嗣的惡人。”


    薑玉春聞言身子都軟了,周天海一把將她抱住,隻見薑玉春滿臉淚水道:“原來那日害我小產的人竟然是王姨娘。”原本看熱鬧的張雪雁聽了這些也驚了,幾步進了屋子揪起王老娘道:“不孕的藥是怎麽回事?”王老娘冷笑道:“這位姨奶奶你還不知道吧,當日各屋都吃的補身子的藥,早讓你們的王姨奶奶換成絕育藥了。那藥丸隻吃上七日這輩子都不會有孩子了。”


    唬的張雪雁跌坐在地上,半晌沒聲音,嚇得佳詞忙伸手去扶她,剛一碰到她胳膊,就見張姨娘嚎的一聲哭出來,撐著地爬起來揪著王姨娘頭發就打,嘴裏也不住地罵道:“王秋華,你個賤人,居然敢給我下藥!”王姨娘一邊躲著張雪雁的手,一邊招呼旁邊嚇傻的丫鬟:“趕緊把院門關上,別讓人進來。”又回頭安撫張雪雁道:“我老娘狗嘴吐不出象牙來,她說的話你也信,我是最老實不過的,怎會害妹妹?”


    張雪雁哭道:“誰是你妹妹?你連二奶奶孩子都敢害,何況我一個沒依沒靠的姨娘。今日咱就到二爺、二奶奶跟前去評理去。”說著拖著王姨娘就要往外走,王姨娘一聽要鬧到二爺、二奶奶跟前,頓時慌了,再三拉不住張雪雁,順手從梨花桌上抄起一前朝瓷瓶,朝張雪雁額頭砸去。


    周天海剛安撫好懷裏哭泣不住的嬌妻,就聽王姨娘屋裏傳來尖叫聲,有丫頭喊:“殺人了,來人呢,殺人了!”郭嬤嬤忙道:“二爺,聽聲音似乎是張姨娘旁邊的佳詞。”周天海一頓,吩咐郭嬤嬤道:“扶你二奶奶回去歇著,我自去處理。”薑玉春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用帕子將淚水拭去:“事關我之前的孩兒,我不能回去。二爺,你就讓玉春任性這一回,讓我明白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周天海回頭見薑玉春執拗的眼神,隻得妥協了,吩咐跟著的人道:“照顧好二奶奶,別讓那些小人碰著。”郭嬤嬤、杜媽媽、玉棋等人忙福身應“是”。


    周天海一甩袍子就進了王姨娘院子,隻見裏頭擠滿了丫頭,伴隨著尖叫聲,哭泣聲和咒罵聲。周天海皺眉喝道:“都給我滾出來。”頓時屋子裏一片寂靜,二三等的丫頭們一個個低著頭從屋裏溜了出來,周天海也沒功夫管她們,扶著薑玉春進了屋子。隻見張雪雁倒在一片血泊中,白皙的臉頰枕著一些碎瓷片昏厥在地上。佳詞正拉著王姨娘拚命,王老娘也一身一臉的狼狽。


    見周天海進來,王姨娘瞬間跌倒在地上,臉上充滿了恐懼。周天海皺眉看了眼血泊裏的張雪雁,彎腰將她抱了起來,放到一邊的軟榻上。郭嬤嬤忙吩咐道:“來人,去請大夫。”又問:“誰將張姨娘傷成這樣?”佳詞聞言忙跪在地上哭道:“二爺、二奶奶,要為我們姨奶奶做主啊。我們姨奶奶聽說張姨奶奶給她下了絕育藥,便要找二爺告發此事,誰知王姨奶奶急了,拿著花瓶就朝我們姨奶奶額頭砸了上去。”


    周天海黑了臉,剛要開口,薑玉春忽然幹嘔起來,杜媽媽忙道:“二奶奶有身孕,哪裏見得了血腥,還不趕緊收拾出幹淨屋子讓二奶奶歇著。”薑玉春擺手道:“就去張姨娘屋子罷,我略歪歪,也將張姨娘抬回去,等大夫瞧了病再說。”周天海雖恨王姨娘,但更擔心薑玉春的身子,聽她這麽說,忙點頭允了。


    薑玉春在暖閣裏躺了一會兒,覺得身上好些了,便問玉棋:“大夫來了嗎?”玉棋道:“大夫還沒到呢,郭嬤嬤用藥粉先幫張姨奶奶止了血。”薑玉春點了點頭道:“把王秋華帶來,我有話要問她。”


    周天海皺了皺眉,臉上有幾分不讚同的神色:“你身子要緊,別為這些烏煙瘴氣的事勞了神。”薑玉春輕輕地搖了搖頭,道:“二爺,我有些問題想問她。”周天海見她臉色雖然蒼白,但神情堅定,隻得吩咐人帶王秋華來,自己拿了引枕替她在後頭墊了。


    沒一會兒功夫,王秋華被帶來了。此時她身上被五花大綁,頭上的發髻早已散開,上頭的首飾早都不知被誰順走了,麵上因未施粉黛顯得有些暗黃,眼皮紅腫,臉上還有一些耳光的痕跡。


    周天海看了她一眼,就厭惡地別開了眼,王秋華眼神一暗,不禁有幾分絕望。薑玉春默默地看了她片刻,才輕輕問道:“你將給府裏配的調養身子的藥換成了絕育藥?”王秋華一愣,她以為二奶奶會先問去年小產之事,卻不想二奶奶似乎更關心絕育藥的事。王秋華眼珠一轉,以為二奶奶沒有聽到前頭的話,心裏不禁冒出了些許希望,忙道:“二奶奶明鑒,是我老娘和我倆人在屋裏說的玩笑話,不想張妹妹信以為真,跑進來拉著我喊打喊殺的,我一著急才誤傷了她。婢妾在府裏做人一向謹小慎微不爭不搶的,哪裏能做出那些黑心肝的事來。”


    “是嗎?”薑玉春冷笑一聲,“依紅,將我那藥罐子取來,一會兒給大夫瞧瞧那藥到底是什麽成分。”依紅應了聲“是”,轉身走了。王秋華見狀有些茫然,薑玉春冷笑道:“當初因二爺不愛那藥味,我讓思琴將藥放旁的屋去了,誰知第二天去徽州就忘了帶藥回去。等兩三個月回府後,我已經懷有身孕,便讓人將那藥罐收起來了,明兒打碎的那罐子藥是新製的人參養榮丸。”


    “不可能。”王姨娘尖叫起來,“明兒還偷了一丸藥回來,明明是絕育藥,怎麽可能是人參養榮丸。”王姨娘話音剛落,就明白自己中計了。薑玉春冷笑道:“剛才還說自己不會做這種黑心肝的事,才一會兒工夫就露餡了。來人,將王姨娘給我拖出去,先關到小柴房裏,找幾個婆子看著她,不許她給我尋死。”杜媽媽忙叫了婆子來,將王姨娘拖了出去。玉棋在一旁輕聲道:“好險,若是當初思琴帶了那藥,那二奶奶豈不是……”


    “住口。”周天海喝道:“不許胡說。”薑玉春眼圈一紅,落下淚來:“玉棋這也是後怕,我何嚐不是如此。若是我真吃了那藥,那我這腹中的胎兒,豈不是又沒了?就和去年他哥哥那樣,還沒見天日就被人害了命去。”


    周天海忙給她擦淚,哄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她殘害我子嗣,我定不會輕饒了她。”


    暖閣內,周天海好容易將薑玉春哄好了,大夫也來了。大夫先給薑玉春看了脈,開了兩副安胎藥,又去瞧了張雪雁的傷。薑玉春隔著簾子問道:“大夫,我家姨奶奶脈象上可有什麽不妥?”大夫聞言忙躬身道:“回奶奶話:這位姨奶奶之前不知吃了什麽藥,身子損傷極深,已再無懷孕可能。”薑玉春又道:“大夫,幫我瞧瞧這罐子是什麽藥?”


    杜媽媽將依紅取來的藥送了出去,大夫開了罐子,取了幾粒丸藥逐一查驗,半晌方道:“回奶奶,是摻了柿子粉的絕育藥。”薑玉春點了點頭,又讓人請了李嫣紅來,大夫隔著簾子也給把了脈,道:“這位姨奶奶同剛才那位一樣,已經傷了身子,以後不可能再有孕了。”


    李嫣紅聞言身上一抖,眼淚已經滑落下來,也不顧二爺、二奶奶在場,忙問道:“若是吃藥可否能調養好?”那大夫問:“那藥丸隻要吃上七天,就會終生不孕。”李嫣紅一聽,眼白一番,當場昏了過去。


    王姨娘被婆子們同王老娘塞進一個柴房裏,王姨娘見四下無人不禁哭罵道:“都是你作的,如今不但我兄弟救不了,連我也完了。”王老娘見自己也被牽扯進來,正懊惱呢,聽見王姨娘罵她,不禁惱羞成怒道:“你說的好聽,本就想讓你兄弟死在牢裏,我都聽春桃說了。”王姨娘哭道:“春桃一直忠心耿耿,言語又謹慎,她怎麽會說這樣沒頭沒腦的話。你在何處聽見她說的?”王老娘道:“來的路上,聽見假山後頭有人說,雖沒看見人,但卻是春桃的聲音無疑。”


    王姨娘疑惑不解,半晌才輕輕地道:“二奶奶身邊的連翹善仿人音,別說是春桃,連我的聲音都學的極像。原來這事二奶奶早就知道,我早該想到,思琴那麽謹慎的人,怎麽會忘了帶藥去徽州。原來二奶奶從那時就設了一個局……”


    兩人在柴房裏昏昏沉沉地躺了兩日,期間也無人送水送飯。過了兩天,周天海想起這對母女來,命人打了王姨娘五十大板,又讓人拿了名帖,將這對母女送到衙門。衙門接了案子,一開堂先讓打了三十大板,王老娘招架不住都招了,王秋華被判了斬立決,隻是還未到行刑日子,王姨娘就因前後連著挨了八十大板高燒不斷,沒幾日就去了。王老爹同王老娘一同被發配兩千裏,王中平因販私鹽罪,被判了仗一百,徒三?


    ??,流放兩千裏。


    作者有話要說:來一章大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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