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玉春聽說周天海來了,瞬間考慮要不要躺下裝睡。她雖然在夢裏看到了原來的薑玉春的故事,但畢竟像電影一樣,不會那麽詳盡。在她的印象裏周天海不過二十歲,長相白淨,似有幾分女子的俊俏,因他經商四處行走,怕麵皮給自己惹事,成日裏慣做冷麵的樣子,在家裏也時常板著臉少有笑意。薑玉春和周天海兩人雖然沒什麽感情,但是彼此恪守本分,相敬如賓。


    就在薑玉春一愣神的時候,周天海已經進來了,脫下大紅猩猩氈的鬥篷遞給立在一邊的思琴,思琴將衣裳掛了起來轉身捧了一盞茶過來。周天海接過茶盞吃了兩口,覺得身上暖和過來了,才將杯子放下,探身摸了摸薑玉春的額頭:“今日可好些了?”薑玉春應了一聲,抬眼打量了周天海一番,嘴裏問道:“二爺怎麽這時候過來了?可是有事?”


    周天海收回了手,一轉身在床榻邊的椅子上坐下了:“今天也沒什麽事,便過瞧瞧你。你既然醒了,可記得是怎麽跌的那一下嗎?”薑玉春聞言紅了眼圈:“難道二爺不知,這院子門口好大的冰,拿雪薄薄地蓋了一層,正是我平日走的那塊地方,我不防,腳下滑了一跤,好不容易懷的孩子就這麽沒了。”周天海唉聲歎氣,眼圈也紅了,忙低頭遮掩住。


    薑玉春歎了口氣,拿帕子拭了拭眼角,試探地說道:“二爺素來不管內院的事,我隻好叫嫣紅去查這件事了,若是查到二爺心尖上的人身上,或是嫣紅沒查出來挨罰了,二爺可別怪罪我。”


    周天海冷笑道:“奶奶這話可說錯了,什麽人比我孩兒更重要?我如今努力掙這份產業還不是為了將來留給我們的孩兒。我雖然生在商賈之家,但也不是那種糊塗的人,要不然這些年我為何不許妾室懷孕?”


    薑玉春聞言放下了心,吩咐道:“思琴,去沏壺新茶來。”思琴見薑玉春使了個眼色,忙應了一聲,帶著其他人都退了下去。周天海見丫頭們都出去了,知道薑玉春有話要說,不禁有些稀奇。


    薑玉春低聲道:“既然二爺明白,那妾身也少不得說了。這次的事,必定查不出來什麽的。”


    周天海一愣:“難道還有內情不成?”薑玉春冷笑道:“能錯開府裏眾人在院門口倒水這就很難了。更難的是這水沒一個時辰可是凍不上的,怎麽就這麽巧我這院子裏在這一個時辰裏頭沒人出去,怎麽就府裏眾人沒路過此地瞧見這冰?這南方的雪珠能有多大,那麽大的的冰怎麽就整整齊齊的都蓋上了?這人不但是府裏的人,還是知曉府裏事務的人,關鍵還是個能操縱這些下人們走動的人。”


    周天海聞言眼中閃過一抹光,有些探究的看著薑玉春。薑玉春嘲諷一笑:“二爺為什麽這樣看我?”周天海帶著驚奇的神色說道:“我倒不知道你是這樣清楚的人。”薑玉春嫁入周府三年來,心活麵軟不與人爭,周天海當初剛娶她進來的時候,有時也說一兩件在外頭的事給她聽,滿懷期冀的希望這個官家小姐能有些不一樣的見地,誰知薑玉春從不發表任何意見,隻問想吃什麽,該添什麽衣裳了。掌府管家的時候,多是陪嫁嬤嬤和大丫頭幫忙打理,拘束下麵丫頭的婆子,薑玉春自己定主意的事少之又少。後來索性把打理家事的重任分給了兩個妾室。兩個妾室有了實權,有時候張揚一下,薑玉春也一味躲避,委曲求全,幸虧嬤嬤丫頭們厲害,才讓她沒吃到什麽虧。周天海麵上雖沒說,心裏對自己的妻子還是有些失望,除了日常衣裳食物的事情有時候吩咐她,其餘再不多說什麽了,誰知這樣反而薑玉春更自在了些。


    薑玉春聽周天海說自己是個明白人,忍不住冷笑道:“二爺真把我當成懵然不懂的稚兒不成?”周天海訕笑了下,摸摸鼻子默認了。薑玉春歎了口氣:“也怪我不爭氣,才沒保住這個孩子。”周天海忙說:“聽你剛才那番話,這事不是李嫣紅做的就是王秋華所為,就是張雪雁也有可能。既然這樣,你為何還叫嫣紅去查?”薑玉春歎道:“我昏迷了幾天才醒,嬤嬤們心都放在我身上,也沒精力去料理那些事,就是留下什麽蜘絲馬跡估計這時候也都抹幹淨了。估計那人早都把經手這事的人暗自送出去了,哪裏等我們找到。我叫嫣紅查這件事不過是為了震那三人一下,想看看除去我孩兒是她們自己的想法還是背後另有人指使?”


    周天海眼裏閃過一抹精光,明白了薑玉春話裏的意思:“那幾個總商見我日益做大,估計心裏不自在,更怕自己的總商位置不保。隻要能打擊我的事,他們向來樂此不疲。”薑玉春點頭說:“倒不是我嫌棄嫣紅和雪雁,她們畢竟是外頭的人送來的,因此這次無論查不查的到什麽,我都想罰一罰她倆,無論對內還是對外都是種震懾。”


    周天海含笑點了點頭:“難得你能看到我的為難之處。他們畢竟家底深厚,我一時半會還扳不倒他們,因此他們送來的人我們現在也還不能動,隻好委屈你了。經過這些事,你也長個教訓,但凡她們的事都要留個心眼,隻要拿住把柄,就可以將她們打發出去了,到時候總商雖然不高興,但是也沒甚話說。內院的事我不好插手,隻靠你多費心了。你既然心理明白,我少不得再囑咐你一句,家裏實底別叫那三個人看見,叫她們管事也找那種無關緊要的給他們,家裏的進賬開支一律不能叫她們過目。”薑玉春鄭重地應了一聲。


    夫妻兩個商量完了事,彼此相視倒像心意相通一般。周天海上前握住薑玉春的手,長籲短歎了一番,勸慰說:“隻當這個孩子與我們無緣,你這陣子少勞神,多休養,先把身子養好了,以後我們還會有孩子的。”薑玉春瞬間紅了臉。


    薑玉春上一世因為身體的原因別說戀愛,連陌生男人都見的少,她見周天海眼都不錯開的盯著自己看,臉上不禁熱了起來。又察覺到自己的手被他握住,忍不住往回一躲,周天海察覺到她的舉動,眼裏閃過一絲笑意,緊緊地握住。薑玉春垂下頭來,羞得耳朵都紅了,低聲哀求了一聲:“二爺。”周天海見慣了妻子的靦腆,倒沒察覺有何異樣,隻是今天和她說開了話,心裏舒坦,反而瞧她越看越可人憐愛。見她如少女般羞澀,不由地心裏一動,上前作勢要親她。


    正當薑玉春紅著臉要躲閃的時候,思琴在窗下叫了聲:“二爺,留山傳話進來說湯總商叫人來請爺去吃酒。”周天海一愣,薑玉春趁機躲避了過去,周天海隻得鬆開了手,起身喚道:“進來伺候。”思琴幾個大丫頭低頭進來,伺候周天海穿上鬥篷,周天海擰著眉頭看了薑玉春兩眼說:“你還是太瘦了些,叫郭嬤嬤好好給你補補才是。”


    薑玉春含笑道:“二爺快去罷,別叫湯總商等急了。”周天海“嗯”了一聲就往外走,走到外間屋子又停住腳步,想了想又回來說道:“我若是要晚歸,就叫留山回來給你送個話,你就早點歇著,不用等我。”說罷了,才又轉身出去。


    郭嬤嬤等人見周天海走了,才從外間屋子進來,郭嬤嬤先叫人端了盞參湯來服侍她喝了,才笑道:“我見二爺待二奶奶比以前上心了。”


    薑玉春說了好大一會話,早就疲憊的不行,勉強又吃了點東西,翻身躺下,閉著眼睛沉沉睡去。


    因薑玉春給了銀子說給張雪雁辦席麵,張雪雁本來不稀罕,但因和李嫣紅慪氣,再者聽說前頭那兩個妾室進府的時候都沒有席麵。而自己這回是奶奶親自吩咐的,是難得的體麵,她想了一回便叫人張羅起來,將二十兩銀子送進廚房,吩咐殺雞宰鵝,整理新鮮果品,收拾三桌酒席送來。又將剩下的三十兩銀子叫丫頭拿著到二門,讓小廝出去找兩個唱曲兒的女子進來。


    估摸著快到晚飯時候了,張雪雁親自寫了四個帖子,吩咐貼身丫鬟雅詩、佳詞、優歌三人給薑玉春、李嫣紅、王秋華送去,另外又吩咐請各院的大丫頭和二等丫頭過來一起熱鬧熱鬧。


    薑玉春小月子肯定是不能出門的,給她下帖子隻不過是意思意思,表個情。薑玉春院裏的郭嬤嬤、杜媽媽都看不上她一副身為下賤偏生自命清高的樣子,懶得過去應付,一並推了,連屋裏的小丫頭都吩咐了,不準過去。李嫣紅剛和她吵了一架,不耐煩應承,稱身上不爽利,已經睡下了,隻打發了一個二等丫頭過去。倒是王秋華肯做好人,帶著自己的大丫頭春桃、夏菡、紅葉三人,又領了四個小丫頭去給她湊趣。


    等日頭落了,張雪雁披了鬥篷,婀婀娜娜地到了薑玉春的院子,郭嬤嬤聽小丫頭來報,連忙出來,皮笑肉不笑地把她擋在了門口。張雪雁整了整發髻,衝郭嬤嬤欠身一福:“婢妾來給奶奶請安。”郭嬤嬤暗自撇了撇嘴:“奶奶不是吩咐免了你們的請安嗎?”張雪雁嘴角含笑:“奶奶體恤,我也不能太過了不是,省的又被人說沒規矩。”郭嬤嬤聞言一頓,半晌才說:“奶奶剛睡下,二爺走的時候吩咐不許人打擾。張姨奶奶先回吧,等二奶奶醒了我替姨奶奶回一聲。”張雪雁臉上一紅,訕訕地說:“有勞郭嬤嬤了,晚上若是得空到我院子裏喝杯酒去。”郭嬤嬤含糊的答應了一聲,目送著張雪雁走了。


    張雪雁回到屋裏,換了身鮮亮的衣裳,梳了個新鮮樣子的發髻。沒一會兒工夫,王秋華先帶著一群丫頭來了,李嫣紅的一個二等丫頭帶了幾樣新鮮的果子也來了。張雪雁撇了撇嘴吩咐丫頭拿果子去收拾了,挽著王秋華坐在了上桌,張、王二人的大丫頭坐在下一桌,其餘小丫頭婆子們坐在第三桌。


    酒過三巡,小廝們找的唱曲的也來了,張雪雁點了幾個曲子,吩咐她們站在一邊清唱,自己聽了一回覺得沒甚滋味,又拉著王秋華擲骰子,行酒令。王秋華看吵吵鬧鬧的,心裏有些不安,悄悄拽她輕聲說:“我們隻吃些酒就是了,這些不玩了,看那院不高興。”說著將嘴往薑玉春院子的方向一努。


    張雪雁冷笑著又給她斟了一杯酒:“她給的銀子叫我置辦酒席,這會哪有不高興的,姐姐太小心了。”王秋華心裏雖然嘀咕,但是麵上不敢得罪張雪雁,隻得陪著她行起酒令。


    這邊張雪雁的院子裏嘻嘻哈哈玩鬧不休,唱曲兒的,猜拳的行酒令的,眾人鬧做一團。二更時分,周天海吃酒歸來,路過張雪雁的院子聽見裏頭傳來行酒令的聲音,當下大怒,喝令小廝留山去砸門,此時屋子裏的人哪裏聽見敲門的聲音,連看院子的婆子們都抱了兩壇子酒找地方去吃了,無一人回應。


    周天海見半天也沒見人應門,心裏窩火,上前一把推開留山,當下狠狠一腳踹開大門,直奔屋內而去。留山身為小廝,今天因為周天海喝多了為了攙扶他才破例進了二門,他不敢跟著進院子,隻豎著耳朵聽。不一會就聽見裏麵傳來乒乒乓乓摔東西的聲音。


    張雪雁看著滿地狼藉,怔怔地叫了聲:“二爺”,眼圈就紅了。周天海鐵青著臉喝道:“二奶奶小產,你不說端茶倒水貼身伺候,反而在院子裏大擺宴席,是何道理?”張雪雁滿腹委屈,嗚咽哭道:“二奶奶說我進門的時候也沒替我擺桌酒,怕委屈了我,這才賞了我五十兩銀子,叫我自己擺酒請客。我不好拂奶奶好意,所以才……”


    周天海冷笑道:“你倒還有理了?這個節骨眼上,吃酒本來就過了。奶奶既然賞你銀子叫你辦席麵本是憐你。你接了銀子清清靜靜叫桌菜幾個人吃了就罷了,怎麽還玩鬧成這樣?又是唱曲又是行令,你真大擺宴席不成?”


    張雪雁見周天海大發雷霆有些不知所措,當初她在唱戲的時候,周天海就捧她的戲。自她進門這一個月來,周天海更是對她疼愛有加,夜夜宿在這裏不說,吃穿首飾更是有求必應。張雪雁因此洋洋得意起來,便有些不將薑玉春等人放在眼裏。以為周天海心裏眼裏隻有自己。誰知今日周天海一進來先是掀翻了桌子,又是指著她鼻子大罵一通,讓張雪雁心慌了起來,左想右想也想不出法子,索性嚶嚶哭了起來,又嬌弱往周天海身上一靠,委委屈屈地喚了聲:“二爺!”


    周天海額頭青筋暴起,反手將她一推,張雪雁不防摔在踏上。周天海喝道:“二奶奶小產,你身為妾室怎麽做不知道嗎?難道就這麽不懂規矩?”張雪雁坐在榻上,紅著眼睛低著頭不敢言語。王秋華聞言連忙打圓場說:“二奶奶今日剛吩咐了,說雪雁妹妹剛來家裏想必不知道規矩,叫我教導她呢。”


    周天海豎著眼睛瞧了王秋華兩眼,冷笑道:“你以為你就懂規矩了?”隻這一句話,王秋華就羞紅了臉,畢竟她小家小戶出身,也沒正經學過規矩,不過是這些年做低伏小,旁人都讚她一句老實本分而已。


    周天海轉動著手指上的扳指,不耐地掃了張雪雁一眼:“我明日請一個管教嬤嬤來好好教教你們兩個規矩。”說著一甩袖子走了,隻留下了張皇失措的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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