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出軌了唄。”


    那天風很大,每一絲風裏似乎都藏著細細的針。


    陳梵說了那話,甚至不敢去看傅廈的眼睛。


    她在他的話裏,怔住了,她眼睛用力睜著,不想讓漸漸湧起的淚水落下來。


    風大的離譜。


    陳梵的心口一抽一抽地發疼。


    她的眼淚沒有落下來,可他已經快被打敗了。


    但她是傅廈啊,是他驕傲的廈廈,她不可以哭。


    果然,她揚起頭來,一字一頓地告訴他。


    “陳梵,再也不見,就當我沒認識過你。”


    再也不見,就當從來沒有認識過他。


    她就要把他的出現,從記憶裏抹除掉了。


    異常清晰的場景裏,陳梵獨獨記不清這句話之後,他的感受了。


    他隻是垂下眼眸,低低地笑了一聲。


    “那可真好。”


    ......


    接下來的幾天裏,陳梵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過的。


    餘大川每天都過去看他,問他要不要吃點什麽。


    “沒胃口也吃點東西啊,你想吃什麽,我給你買?”


    陳梵什麽都不想吃,大川急的不行。


    “梵哥總要吃飯啊!你想吃米飯、米線還是麵?”


    大川突然想到什麽,試探著問了一句。


    “梵哥,你是不是想吃傅家的麵?”


    陳梵愣了愣。


    夏夏家的麵嗎?


    他勾著嘴角笑了笑,他不會再吃了,他實在是,沒有資格再去吃了。


    他隻是想起什麽,問大川。


    “她,還好嗎?”


    大川苦著一張臉說不知道。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回老家了,兩天沒見了。”


    走了嗎?


    陳梵給自己倒了杯水,垂著頭端著水杯,慢慢坐了下來。


    她應該是走了,離開這裏了。


    她說了會忘記他,那就一定會的。


    等開了學,她和葉靜去清大上了學,有了新的同學和朋友,徹底地忘掉一個讓她不開心的人,應該很容易吧。


    他在杯子裏加了許多碎冰,連冰帶水的一口氣飲下。


    空蕩的胃在冰水中抽搐起來,半身泛寒。


    這樣,他似乎才覺得,舒服了一點。


    ......


    邵心文從遊樂場回去之後,病情並沒有任何好轉,反而更加疑神疑鬼,還要反複確認陳梵手上的手鏈。


    隔日就是她的生日,她來來回回地問陳梵,給他準備了什麽禮物。


    陳梵什麽都沒準備,還是盧璐把一個很像邵心文的洋娃娃給了陳梵,拜托他送給她。


    陳梵無所謂,拿著東西要去的那天,突然聽見了不遠處保安的聲音,他看過去,一眼看到一個轉頭就走的人。


    陳梵訝然怔了一秒。


    他讓人開車急忙追了過去。


    他看見他的廈廈,正慌不擇路地轉身跑開。


    她穿了她常穿的一件白t,那件衣服一直很合身,但現在鬆鬆垮垮地落在她單薄的肩上。


    “廈......”陳梵開口去喊,話出了口,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你怎麽在這兒?”


    她怎麽會在這裏呢?


    她不是回老家了嗎?


    她沒說話,也沒有轉過身來看他,隻是悶著頭往前走。


    她似乎是跑著來的,身上出了很多的汗,洇濕了她的白色t恤。


    她沒回老家,反而跑到了這裏。


    她是想來問問他,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所以又騙了她,是嗎?


    陳梵一下猜到這裏,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慌亂起來。


    他的廈廈,驕傲的廈廈,怎麽能在他狠狠地傷害了她之後,還試著替他找理由呢?


    他震驚著,心頭像被碎而利的瓷片反複劃擦,可他什麽都說不出來,他隻能輕聲叫住了她。


    “那邊不是回家的路,回家的路在另外一邊。”


    他低聲求她。


    “別走錯了,快回家吧,好嗎?”


    回家吧,廈廈,回家吧。


    忘了陳梵吧。


    話音落地,他看到有晶瑩的淚珠叮叮咚咚地落了下來,砸在地上,碎了一滴。


    陳梵的心也碎了。


    他以為自己可以用那種卑劣的方法割斷這一切。


    但他好像,把這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


    他割不斷的。


    尤其在他這裏,他想他永遠都割不斷了。


    烈日將人曬到爆裂。


    她在這時突然挺直了脊背。


    細瘦單薄的脊背被她挺得發直,沒再回頭看他一眼,隻是說了一句。


    “對不起,我不認識你。”


    話音落地,她平靜地走開了。


    *


    這一次,她真的要走了。


    隻是她沒有把她身上發生的事情告訴她爸媽,她爸媽以為她生病了,見她狀態不好,並不放心她回老家,強留了她幾天,讓她養好身體再回去。


    可她爸媽又怕她每天窩在家裏不好,就攆著她去公園轉轉。


    陳梵讓大川跟著她,這才知道她每天都會在公園裏一個人坐很久。


    那是附近新修的公園,公園剛建好,時常有活動舉辦,老人帶著孩子都來這裏消遣,熱熱鬧鬧的。


    可她從未融入過這些熱鬧裏,她坐在不起眼的角落,一坐就是半天。


    她不和任何人說話,就那麽一直坐在那裏,默然看著遠處的喧鬧,直到天黑才回家。


    那天大川打過來電話的時候,猶豫了一陣。


    “怎麽了?”陳梵問他。


    大川不知道怎麽說。


    “我就是看著,廈姐雖然坐那不動,但她坐著坐著就會......就會突然掉眼淚。她不哭,也不說話,臉上什麽情緒都沒有,就是眼淚一直一直往下掉。我......我實在看不下去了......”


    陳梵在電話另一頭定住了。


    ......


    那天的公園也有活動,一群小孩子嬉嬉鬧鬧地圍著穿著誇張的人偶笑鬧,人偶們時不時從口袋裏拿出奇怪的道具,變了魔術給他們看,還發了好多好多糖。


    小孩子們都高興的不得了。


    陳梵遠遠地就看見她了。


    她坐在靠外的一條路上,那裏人很少,她被兩顆蔥鬱的樹擋住,不仔細看,很難發現有人。


    有個小孩跑著跳著過去,碰了她一下。


    小孩連忙跟她道歉,但她就像沒有知覺一樣,聽不見也感覺不到,隻是目光空洞地向遠處看,一點反應都沒有。


    那小孩不知所措,連著又道了幾次歉,跑開了。


    陳梵不敢靠近,遠遠地守著,直到廣場中間的人偶們散開了,向四處走了過來。


    一個穿著花花綠綠衣服的小醜從陳梵旁邊路過。


    ......


    傅廈坐的地方很偏,除了藏貓貓的小孩子,基本不會有人過來。


    剛才有個小孩跑過來不小心撞到了她,跟她道歉她毫無反應,現在連小孩子也不過來了。


    隻有一個滑稽的小醜,穿著誇張彩色的衣服,帶著紅鼻頭的大大麵具,向她走了過來。


    可是小醜走到了她身邊,她就像是沒發現一樣,目光穿過人群看向不知名的遠處。


    小醜沒有覺得被冒犯到,反而走近到了她身前隻有半步之遙的地方。


    她這才抬頭看了過來。


    她臉色黃而白,唇上的色澤不豐潤,一雙眸子空空蕩蕩的,看過來的眼神讓人心疼到發顫。


    她還是沒說話,隻是疑問地看過來。


    小醜保持著他不會變化的滑稽笑臉,沒有回應,也沒有離開。


    他單膝跪在了她身前,仰頭看著她。


    她坐在石椅上,仍舊茫然著。


    小醜從道具服的大口袋裏,拿出了一個袖套大小的紅色布袋。


    他慢慢地給她展示這個袋子,袋子空空的,什麽都沒有,甚至連底都沒有,一眼就能看穿過去。


    然後小醜的手向袋子裏伸了進去,接著,他使勁吹了口氣。


    下一秒,他伸進袋子裏的手抬了起來,一根五顏六色的彩帶憑空出現。


    長長一整條,色彩繽紛耀眼。


    長長的彩帶放到了傅廈手邊。


    她沒接,隻是剛才空洞無神的眼睛,輕微地眨了幾下,慢慢凝住了些許光。


    小醜依然單膝跪在她身前,歪著頭看著她。


    他看得略久了一些,然後才又拿起布袋,又給她展示了一下。


    袋子裏依舊是空空的。


    他又把手伸了進去,再伸出來的時候,手裏憑空變出一個紅白斑點的吹龍管。


    是小孩子們常玩的那種,一口氣吹過去,彈出好長一段來,發出喇叭一樣的聲響。


    小醜拿過吹龍管吹了起來。


    吹龍管騰的一下彈出了長長的一截,尾部有一朵紅花,也在這瞬間綻開。


    隻是歡快的小喇叭聲音沒發出來,隨著小醜的用力吹動。


    吱——


    吹龍管響了,可聲音就像是播放機沒電走了調一樣。


    扭著一個怪怪的調。


    小醜也沒想到聲音突然變得很奇怪,低頭看過去,麵具上麵的大紅鼻頭又差點掉了下來。


    他連忙按了回去,免得鼻子真的掉下來。


    業務不熟練的小醜整理著自己的鼻子和走了調的吹龍管。


    但他看到眼前的人,在他的笨拙滑稽動作裏,嘴角幾不可察地勾了勾,勾起了輕微的笑意。


    小醜眨了眨眼睛,想著剛學來的笨拙魔術,又立刻把紅布袋拿出來,在她臉前展示了一遍。


    布袋子還是空的,連底都沒有。


    這一次,他沒急著把手放進去,而是指了指她放在一旁的小瓶礦泉水。


    他示意地指了指,她明白他的意思,點了點頭。


    小醜拿過她的小瓶礦泉水,放進了自己的紅布袋子裏。


    看這樣子,是要直接把礦泉水給變沒了。


    她瞧得認真了幾分。


    隻是就在這時,小醜伸進紅布袋子裏的手抖了一下。


    瓶子沒有變沒,反而咣當一下掉了下來,咚得落在了小醜翹尖的鞋頭上,騰的一下彈的老高。


    瓶子咕嚕嚕滾了好遠。


    傅廈一愣,卻在下一秒,突然笑出了聲。


    她笑了。


    小醜愣住了,他顧不得自己露餡的魔術了。


    他就那麽跪在她身前,眼睛一眨不眨地抬頭看住了她。


    公園裏的活動散了,小孩子們像是飛鳥投林一樣,各回各家去了。


    蔥鬱樹木的公園短暫地安靜了下來。


    他看著笑起來的姑娘,隻想時光就定在這一瞬——


    就讓他看著她笑,就夠了。


    隻是她笑著笑著,豆大的眼淚忽然蓄滿了眼眶,下一秒齊齊滾落了下來。


    她的笑散了,隻剩下眼淚劈裏啪啦往下落。


    她不哭,就隻是這麽靜靜地落著眼淚。


    眼淚就像砸落在人心上的隕石。


    陳梵這一瞬間慌亂到了極點。


    他四處找著幹淨的紙巾手帕,可他穿的是小醜的道具服,他翻遍了全身也找不出一張紙巾,隻找出來一堆沒用的魔術道具。


    但他沉默了太久的廈廈,突然低頭問他。


    “小醜,我能抱抱你嗎?”


    她說完,從石椅上緩慢站了起來。


    陳梵還單膝跪著,仰著頭看著他的廈廈。


    他愣了一下,一錯不錯地看著她。


    她投來詢問的目光,他立刻站了起來,伸開了雙臂。


    她上前抱住了他。


    屬於她的幹淨氣息湧了過來。


    陳梵閉上了眼睛,有一瞬間,他想將她用盡所有的力量揉進懷裏。


    可他不敢。


    他怕驚到了他的姑娘。


    他小心翼翼地回抱了她,輕輕地將她護在掌心,護在懷裏。


    他低頭,在她毫無察覺之中,悄悄吻在了她發間。


    他第一次壓著自己的嗓子,用她完全不熟悉的嗓音開了口。


    “忘掉讓你不開心的事吧,也忘掉讓你不開心的人。以後都開心一點。”


    別為不值得的人哭泣。


    笑一笑!


    燕雀從半空中撲棱著翅膀飛了過去。


    他抱了她很久。


    直到她停止了哭泣,淡淡地笑了起來。


    她說好,離開了他的懷抱。


    “小醜,謝謝你,我會把那些不開心的事和......人,都忘掉的。”


    她走了,最後向他揮手。


    “再見。”


    再見。


    她在黃昏斜著的金色道路上遠去了。


    小醜留在了原地,一路目送她,直到她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夏日蔥鬱的樹影裏。


    他慢慢閉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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