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初雪過後,連日放晴,蝴蝶穀裏的梅花仿佛一夕間盛放,整個山穀都飄蕩著清冷的幽香。


    曲黛黛垂著腦袋踏進煙雨閣,先向花九簫請安,得到他的許可後,在他對麵坐下,拿起筆,練了會兒字。


    待花九簫聚精會神地批閱著麵前的折子時,曲黛黛抬起頭,將手中的筆擱在筆枕上,悄悄伸出手,將麵前疊著的書籍一本本拿下來。


    麵前的“書山”已經矮了一小半,露出花九簫低垂的眉眼。曲黛黛皺起了眉頭,眉心堆起疑惑。


    花九簫的聲音猛地在耳畔響起“在找這個?”


    一本藍色的小書,“啪”地一下跌進她的視線裏。


    曲黛黛麵色一變,跟個受驚的小兔子似的,連忙站起身來,彎身跪倒在地,垂著腦袋道“師父,我錯了。”


    就她認錯認得最快,認完錯,該幹的壞事,一件沒少。花九簫掀了掀眼皮,淡淡道“聽藍漪說,再過幾日便是你的生辰。”


    曲黛黛心中騰起一絲訝異,她不知道黛黛的生辰是什麽日子,在原書裏黛黛就是個炮灰,書裏根本沒提她的生辰。這裏是書中世界,黛黛是個活生生的人,書中沒有的信息,應該會自動補全。


    那還真是巧了,過幾天剛好也是曲黛黛的生日。曲黛黛穿過來就發現了,自己和黛黛不僅同名,就連年紀也是一樣的,眉眼也有七八分相似,若說唯一的區別,是書中的黛黛容貌更為清豔。


    曲黛黛定了定神,一臉的受寵若驚,微微頷首道“是,再過幾日,黛黛就滿十八了。”


    “這麽說來,也到了該議親的年紀了。”花九簫的一句話,如一聲驚天巨雷響在曲黛黛頭頂。


    曲黛黛的身體微微僵了一瞬,飛快地抬起頭來,麵頰上浮起幾許蒼白之色。


    在這個盛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時代,花九簫可以說是全權掌握著黛黛的婚姻大權。他忽有此言,曲黛黛可不認為是自己的三把火燒出效果了,畢竟這幾日他未有絲毫異常表現。


    曲黛黛一下子慌了,想不出他此言何意,所以她臉色蒼白是真的,心慌意亂也是真的。


    “說起來,蝴蝶穀已有許多年沒辦過喜事。如今江湖人才輩出,為師心中有幾個人選,黛黛你……”


    “師父!”曲黛黛聲音微顫地打斷了花九簫的話。


    打斷他的話,是為不敬,若擱在平時,曲黛黛是萬萬不敢的,但今時不同往日,再不阻止,她可就要被花九簫打包送到別的男人那裏去了。


    曲黛黛的身形如同秋風中枝頭的落葉,輕輕地顫抖著,她麵上煞白之色更甚,顫聲道“師父,黛黛不願意離開蝴蝶穀。”


    花九簫虛偽地笑了“黛黛是個大姑娘了,總有一日要出嫁的,為師總不能一直留著你。”


    曲黛黛咬緊嘴唇,搖頭,重複道“黛黛不願意離開蝴蝶穀。”


    花九簫屈起雙指,在桌麵上悠悠地叩了一下,嘴角含著一絲漫不經心的笑意“黛黛可是有心上人了?”


    曲黛黛一怔,將牙關咬得更緊,心裏七上八下的。


    她不清楚花九簫此話的目的,腦海中飛快地閃過很多念頭,最後決定順水推舟,從猶豫不定到一臉豁出去的表情,重重地點了一下腦袋,說“是,師父,黛黛已有心慕之人。那日,黛黛問師父,心中若有喜歡的人,該怎麽告訴他,便是為自己問的。”


    “那你想好了答案嗎?”花九簫饒有興趣地問道,目中綻著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灼灼光芒。


    曲黛黛提起來的心,一下子放回肚子裏,看來,是她的三把火燒出結果了。她心中慌亂已經退卻,麵上依舊浮著蒼白,勉強勾出一抹笑意,笑意裏茫然中攙著三分堅定、三分甜蜜。


    “我想好了。”曲黛黛仰起頭來,“師父,我打算在生辰那日告訴他,我喜歡他。”


    花九簫愣了一下,一向深不見底的黑眸中,似掀起驚濤駭浪。過了一會兒,他溫聲道“起來,別跪著。”


    曲黛黛站起身來,偷瞟他一眼,眼中隱約含著羞怯之色。


    接下來的時間,花九簫再無心處理公務。曲黛黛離開煙雨閣後,他將藍漪傳喚過來。


    “穀中已經很久沒辦過什麽喜事,這次黛黛的生辰宴會交由你全權操辦,那個丫頭喜歡熱鬧,就辦得熱鬧一點。”花九簫的目光落在麵前的折子上,看似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


    蝴蝶穀的確很久沒有熱鬧過了,花九簫不喜喧囂吵鬧,莫說青凰小姐的生辰,就連他自己的生辰,也從來沒有慶祝過。


    前些日子他隨口問了一句曲黛黛的生辰,藍漪著人查探,也是趕巧了,七日後剛好是曲黛黛的生辰。不成想花九簫居然對此上了心,將她找過來,叫她操辦慶祝之事。


    離曲黛黛的生辰之日越來越近,曲黛黛沒怎麽放在心上,穀裏的丫鬟私底下忙得不可開交。這可是花九簫頭一回命人操辦曲黛黛生辰宴會,可見他的重視程度,若是搞砸了,到時候她們這些人都得去喂他的鬼蝶。


    一連晴了好幾日,天氣也有所回溫。曲黛黛趁著空閑,拿著絲線,坐在魚池旁邊編流蘇墜子。


    編法是從藍漪那裏學來的,藍漪心靈手巧,無所不能,曲黛黛在她那裏學到了不少東西。


    冬日的陽光雖薄弱,若無冷風吹拂,照在身上也是暖烘烘的。芳華小築的這方清池是人工鑿出來的,引山上的泉水灌溉,池中養了荷花和紅鯉。


    這個時節自然是沒有荷花,隻有成群的紅鯉在水底遊曳。


    池子上修建了一條木徑,木徑的盡頭通向池子的中央,階梯旋轉而下,直通水裏。曲黛黛坐在台階上,見紅鯉遊過來,拿出帶來的魚食撒在水裏。


    貴妃原本趴在她身邊呼呼大睡,魚兒遊過來的瞬間,一下子睜開了眼睛,聚精會神地看著水裏。


    “這可不是你能吃的。”曲黛黛戳了戳它的腦袋,“吃了大魔頭的魚,小心大魔頭用你喂魚。”


    “在做什麽?”突如其來的一道聲音,嚇得曲黛黛打了個激靈。她連忙將絲線藏在裙擺底下,臉上攢出笑意,回頭衝花九簫微微一笑,“師父。”


    心裏卻在打鼓,也不知道,方才那句“大魔頭”他聽見了沒有。


    “我問你在做什麽?”花九簫饒有興趣地盯著她。


    他方才經過清池,見曲黛黛和貴妃坐在木橋的一端,一人一貓,挨擠在一處,金色的日光從頭頂投射下來,照在水麵,水波悠悠蕩開,說不出的溫馨可愛,便不由自主放輕了腳步,走到她身後,耳邊隱隱聽得“魔頭”等字眼,心中暗想,魔頭莫不是在罵他?


    “沒、沒什麽。”曲黛黛心虛地攏了攏裙擺,臉上的笑容愈發得燦爛。


    “真的嗎?”花九簫眼尖,早就看到了,都是些五顏六色的絲線,藏在她的裙擺底下。他聽藍漪說,曲黛黛近日在學編穗子,看來,十有是在編織劍穗之類的東西。


    花九簫的蝴蝶彎刀是江湖上有名的兵器,在兵器譜上的排名從來沒掉下過前十。這把刀殺氣重,一出鞘,敵人未敗先腿軟三分。


    一把刀、一把鞘,從未有過多餘的裝飾,那些穗子之類的裝飾物,花九簫更是覺得過於花哨礙眼,不曾掛過。


    不過,若是曲黛黛硬是要送他的話,他也就隻能勉為其難的掛上。大不了,不好看的話,再摘下便是。


    不,還是不摘了。這個丫頭笨,編出來的東西不會好看到哪裏去,好歹是她的一腔心意,不要辜負才好。


    花九簫想象著自己的蝴蝶彎刀,掛上曲黛黛親手編出來的穗子,心中即便有十分殺意,也被三分柔情覆蓋。


    殺意是對敵人的,柔情是對曲黛黛的。


    曲黛黛不知道花九簫到底想到了些什麽,她見花九簫不說話,以為他是在懷疑她,連忙舉起手中的木盒,晃了晃“我在喂魚,沒幹別的事。”


    “嗯。”花九簫心不在焉地應了一句。


    曲黛黛抓了一把魚食丟進水裏,引得紅鯉爭搶,攪碎一池倒影,波光映在花九簫的眼底,令他回過神來。


    “外麵冷,不要待太久,早些回屋子。”花九簫溫聲叮囑了這麽一句,便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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