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黛黛先還硬撐著,到了後半夜,沒撐住,倚靠著石壁沉沉地睡了過去。


    葉翎雙手抱懷站在洞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前方。


    一陣夜風撲麵而來,灌進洞內,曲黛黛下意識地抱著自己的胳膊,將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


    葉翎回頭,盯了她一眼。


    他騙了她。其實她很好看,也很有風情,尤其是那張粉白的臉,清豔得像是雨後的桃花,霧裏的薔薇,既清且豔,兩種不同的美麗,竟能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


    葉翎默默地盯了她一會兒,解下身上的外袍,蓋在她身上。有了外袍的遮擋,曲黛黛睡得安穩了許多。


    葉翎就站在洞口,看著她映在火光裏的臉頰,看了大半夜。


    一夜的時間悄然流逝,天色將亮未亮之時,濃烈的黑暗如同潑墨一般罩在天地之間。


    空氣裏靜寂無聲,就連山洞裏那一堆火,最後的火光也逐漸熄滅。


    眼前徹底黑了下來。


    突然,葉翎的耳尖動了動,細微的“哢吱”聲飄入他的耳中。是枯枝被踩斷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在這寂靜的夜色中,聽來尤為明顯。


    葉翎緩緩揚起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不屑地笑了一聲。


    曲黛黛並沒有察覺到即將到來的危險,翻了個身,繼續睡。


    葉翎抬起眼睛,十幾道身影無聲地降落在夜色裏,朝著他圍攏過來。葉翎足尖一點,身形如燕,掠出山洞,擋在他們麵前。


    “葉翎,你逃出蝴蝶穀,卻不回青雲閣複命,大祭司非常生氣,命我等前來取你這叛徒狗命!”為首一人聲音沙啞地說道。


    葉翎哂笑,不屑道:“就憑你們這種小伎倆,也想嫁禍給葉雪幽。身為青雲閣的尊主,卻使出這樣的手段誣陷自己的大祭司,未免太過掉價,水月姬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住口!誰準許你直呼尊主的名字!”那人一聽葉翎如此嘲諷水月姬,當即麵色一變,揮舞著手中大刀,朝著葉翎砍過來。


    葉翎輕輕鬆鬆地避開他的攻擊,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搶走他手中的刀,嗤笑一聲:“想要我的命,卻派你們這種廢物過來,水月姬啊水月姬,也難怪葉雪幽看不上你。”


    “休要侮辱尊主。”眾殺手齊聲喝道。


    葉翎一臉不屑的神色,這些殺手都是水月姬養出來的走狗,他們的腦子已經壞了,水月姬丟出一根骨頭,他們就能貢獻出自己的命。


    自從葉雪幽繼任大祭司後,水月姬百般籠絡,卻都以失敗告終,不由得生出殺心。但葉雪幽武功高強,地位極高,輕易動不得,兩人明爭暗鬥這麽多年,卻始終沒有分出個勝負。


    這次葉雪幽派他出來盜取“弱水”,水月姬想必是得了消息,派出殺手,趁機要他的命,嫁禍給葉雪幽。


    若殺了他,便是斷去葉雪幽的左膀右臂;若是刺殺失敗,離間他和葉雪幽,也讓葉雪幽多一個敵人。


    但水月姬蠢就蠢在,看不懂人心,這個世上,沒有人能離間他和葉雪幽。


    因為他們都姓葉,他們本來就是一對親兄弟。


    葉翎冷笑,手中刀光劃過,吻過殺手的脖頸,一縷血色噴濺。眼角餘光卻瞥見,一道人影偷偷摸摸朝倚在石壁的曲黛黛走去。


    葉翎眼神驟冷,一躍而起,落在那人身後,一刀劈下去。那人回身一擊,兩把刀相撞的瞬間,發出劇烈的一聲“當”,刀口相擊的地方擦出刺目的火花。


    曲黛黛被驚醒,睜開茫然的一雙眼,嚇了一跳。


    又一道刀光襲至,原來殺手們看出曲黛黛是葉翎的弱點,便都朝她攻擊過來。


    葉翎身形一轉,長臂伸出,將曲黛黛撈入懷中,另一隻手緊握著刀,揮出一片淩冽的刀光。


    “到底怎麽回事?”曲黛黛一醒過來,就發現自己睡覺的地方成了戰場。


    這些殺手俱穿了一身黑衣,個個武功高強,下手不留情。葉翎抱著她,在刀光中急速的穿梭著。


    “別說話。”葉翎沉聲道。


    “噗”的一聲,傳入曲黛黛耳中,好像是刀刃砍到肉身的聲音,葉翎的身體明顯地晃了一晃。


    曲黛黛險些發出一聲驚叫,但想起葉翎的話,她把這聲驚叫咽回了口中。


    這個時候的葉翎,絕對不能被打擾。


    葉翎中了好幾刀,曲黛黛發現,殺手們似乎看出葉翎的忌憚,所有刀都往她身上砍。


    葉翎是能擋則擋,能避則避。不能擋,不能避的,便以自己的身體做肉盾相護。


    曲黛黛看得驚心動魄。


    葉翎一刀落下,最後一名殺手的腦袋與身體分了家,呈弧線飛起,“砰”地砸回地麵,血色噴濺了曲黛黛一身。


    曲黛黛嚇得下意識閉上眼睛,渾身僵了一下。


    這裏的生生死死都是真的,不是一堆文字描寫,而是真實地發生在她的眼前,甚至噴在她身上的血還是熱的。


    她的臉色一點點透出蒼白,鼻端都是血腥味,一股極為強烈的嘔吐感湧上她的喉嚨。


    她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嘴,險些吐了出來。


    等她回過神時,葉翎已經帶著她離開了那片修羅場,雖然已經聞不到血腥味,也看不到那滿地的斷肢殘骸,但是那股嘔吐感卻揮之不去。


    曲黛黛掙開葉翎的懷抱,扶著一棵樹,幹嘔起來。


    幹嘔半天,也沒吐出什麽東西,她吃的東西都已經消化完了,吐出來的隻有酸水。


    “沒事吧?”一隻略顯冰涼的手撫了撫她的額頭。


    曲黛黛抬起頭來,她的臉色極白,像是覆上了一層寒霜,黑亮的眼底深處,殘留著幾許驚恐。


    “給你,擦擦臉。”葉翎眉眼間俱是關切之色,手中握著一塊布,遞到她的麵前。


    曲黛黛垂眸,葉翎的衣擺處已經缺了一塊。他的身上在方才一陣打鬥中染了血,衣擺上更是血跡斑駁,但他手中裁下來的這一塊卻是幹幹淨淨的。


    曲黛黛心頭淌過一陣暖流,接過他手中的布,擦了擦滿臉的汙跡,低聲道:“多謝。”


    “吃些東西。”葉翎遞出幾枚果子。


    這些果子是他先前摘的,一直放在懷中,已經壓壞了幾枚。


    曲黛黛抓起果子,又道了幾聲謝。


    葉翎轉身:“我去取些水給你喝,你站在這裏,哪裏也不要去,乖乖的,一會兒我就回來。”


    “等等。”曲黛黛開口叫住了他,她已經好了許多,頭不暈,也不想吐了,她猛地記起,方才打鬥中葉翎中了好幾刀,可他像個沒事人似的。


    “你受了傷。”曲黛黛拽住他,繞到他身後,他的幾處刀傷大多在後背,“我看看傷口……”


    話音戛然而止,因為她發現,葉翎的傷口沒有流血。


    傷口的皮肉翻卷著,卻沒有流出一點血。


    正常人受了傷,多多少少都是會流血的。


    可是葉翎沒有。


    她初次見到他時,他心髒處插了一把匕首,拔出來都沒事,不僅沒事,連一粒血珠都沒見著。


    曲黛黛的臉色再次煞白起來,看著葉翎的目光隱隱透出驚恐之色,腳步悄悄往後挪了一點:“你……”


    “你也覺得我是個怪物,對吧?”葉翎自嘲地笑了笑。


    “我不是這個意思。”曲黛黛搖頭。


    方才她檢查葉翎的傷口時,葉翎非但沒有阻止,反而大大方方的任她看,說明這件事葉翎並不想瞞她。


    “為什麽不會流血?”曲黛黛仰起頭來問道。


    “我也不知道,從七歲開始就這樣了。”


    “七歲那年發生了什麽?”曲黛黛好奇。


    葉翎眉頭輕輕地蹙起,藍色的右眼裏劃過一抹沉痛:“我生來異瞳,被村民當做怪物,七歲那年,我的爹娘意外去世,村民們說我克死了我的爹娘,將我綁在樹上,要拿石頭砸死我……那些石頭砸在頭上和身上,很痛,血順著額頭往下淌,眼前一點點地變黑……再之後的事情,就想不起來了……”


    曲黛黛看著他的臉,葉翎的額前有很多細碎的額發,額發之下,隱隱約約有幾道傷疤。


    看來這傷疤就是當年留下的。


    曲黛黛忍不住抬起手,輕輕撫了一下那些傷疤。


    葉翎看了她一眼,卻沒有避讓,因為他看出曲黛黛並沒有惡意。


    其他人看到他的這雙異瞳時,多半都會感到恐懼,或者厭惡,他們都說,這雙眼睛是惡魔的眼睛,是被詛咒的眼睛,會給他們帶來災難。


    但曲黛黛不一樣,他還記得,她第一次見到他的眼睛時,眼底劃過的是驚豔之色。


    她一點不厭惡他的異瞳。


    曙光撕破黑暗,東方逐漸露出魚肚白。葉尖凝著露水,一層輕紗般的白霧罩著山巒。葉翎和曲黛黛蹲在小溪旁,將衣服上的血跡洗掉,掛在樹幹上晾幹。


    微風徐來,流水潺潺,曲黛黛將衣服晾好後,坐到石頭上。


    肚子咕咕叫起來,她有點想念昨天葉翎烤出來的魚。雖然沒什麽味道,還泛著魚腥,卻是她穿來這個世界後,吃的最開心最放鬆的一頓。


    葉翎耳尖,聽到曲黛黛的腹鳴之聲,揚眉笑道:“呆呆,再忍忍,待會兒我帶你下山吃好的。”


    曲黛黛點了點腦袋,晃著雙腿,輕聲地哼起歌來,打發腹中的饑餓感。


    葉翎將外袍浸在水中,使勁地搓著,血跡在水裏一點點暈開,聽到曲黛黛的歌聲,他不由得放慢了手中動作,凝神細聽起來。


    曲黛黛的嗓音很美,曲子也是他從未聽過的,那一瞬間,仿佛有輕風拂過竹林,清泉淌過空穀,無數鮮美的花兒在金色的日光下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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