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一整夜的雨停了。


    大概是太緊張的緣故,時針還未指向六點,許願早早地醒了。


    他抬眼看天色蒙蒙亮,旁邊的原曜仍然熟睡。許願撐著手臂爬起來,指尖輕點床頭電子表,屏幕暈出黯淡的光。


    5:50。


    如果第二天有大事,許願一般都會提前醒,大不了躺在床上看看天花板,時間也匆匆流逝。可他怕考試時打瞌睡,隻得重新躺下來,挨著原曜再眯一會兒。


    電子表被設置了常亮,得手動熄屏。許願認命,睡意全無,聽著耳旁均勻安穩的呼吸聲,看時間慢慢變到6:30,斷定原曜才是適合大考的人才選手。


    鬧鍾響了——


    於嵐貞準時敲響房門,讓他們倆磨磨蹭蹭快起床,早飯做了饅頭和包子。


    許願麻溜兒爬起來,趴在床沿研究了原曜好一會兒,這人睡著的樣子倒是人畜無害,氣質柔和,乖多了,再加上五官矜貴,不睜眼瞪人時竟然有種“人傻錢多”的氣質。怎麽不喜歡金融工商呢?說不定以後還能當個霸道總裁……


    觀察完畢,他拍拍霸道總裁的臉,催道,“高考了,寶貝。”


    總裁小原閉眼不答,眉目舒展,仿佛還沒醒。許願看了眼時間,抓過衣架上昨晚準備好的全套衣服蒙他腦袋上,“你快給我起來!”


    “怎麽不叫了?”那件天藍色短袖下傳來悶悶人聲,“叫聲老公聽聽。”


    “考上660我就叫。”許願雙手交叉在胸前,仰頭脫掉睡衣,套上一件清爽白t。


    原曜犯懶,任由臉被蒙著,屬於身體醒了腦子還沒醒,“你還說考了年級前十給我……”


    “今天可不能賴床呀,”門口傳來女音,於嵐貞手上拿著牛奶杯,“許願你起來沒?”


    許願崩潰了,火速穿上長褲:“媽!賴床的是原曜!”


    賴床的始作俑者不但不吭聲,還悶在短袖下發笑,笑得許願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把他扛去衛生間洗漱。


    十分鍾後兩人洗漱收拾完畢,許願沒見著許衛東,一問才知道他爸六點過就起來了,吃完早飯從工具箱裏翻了把卡鉗出來,去車位邊轉轉悠悠,檢查車有沒有問題。


    吃完飯,檢查一邊準考證、文具袋,許願又衝進衛生間拿涼水薅了個發型,穿著純白短袖,幹淨、清爽,於嵐貞越看越欣慰,在恍惚間驚覺兒子真的已經長成了大人。


    臨走前,許願坐在鞋凳上穿鞋,原曜匆忙灌完最後一口牛奶,把杯子遞給於嵐貞,“麻煩嵐姨了。”


    “不麻煩,等下午考完我和許願他爸來接你們。中午在外麵吃對吧?”於嵐貞笑著,一身旗袍,側腰綻放大朵大朵深紅芍藥花,歲月在她麵容留下並不深刻的痕跡,一如印象中颯爽英姿。


    “對,”原曜說,“我們和同學一起,在考點附近將就吃點。”


    於嵐貞點點頭,說:“小原呐,你許叔一聽說要送考,哎喲,緊張得不得了,他昨天借了車回來,說還想去紮兩朵大紅花在車頭,古裝劇裏不都那麽演麽?狀元要披花紅,還要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許願換好鞋站起來,一愣:“借車?”


    五分鍾後,許願看見了他爸借的車。


    他爸手上有塊擦車布,嶄新的,標簽都還沒取。


    他擦得滿頭大汗,一看倆兒子來了,高興得不得了,邀功似的,拍拍引擎蓋,像車展臨招的車模,一屁股靠在車門邊,揚起下巴:“馬自達,不錯吧?”


    “挺不錯。”許願無言以對,又舍不得滅他爸興致,繞過去伸手拉車門,原曜跟在他後邊,衝許衛東比了個大拇指。


    許衛東擦擦手心,坐進車內,踩下刹車點火,得意道:“可以吧?我管我們同事借的新車,馬,自,達,到達的達。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何當金絡腦,快走踏清秋!這寓意多好。”


    原曜一路憋著,不敢笑出聲。


    許願聽他爸說得胸臆大開,緊張的情緒也消散不少,直接道:“今天上午考語文,你和我媽就開始給我拽古詩詞提供作文素材是吧?”


    “是啊。”許衛東說,“語文考太好別謝我。”


    “爸,你今天怎麽沒弄油條什麽的,不是要保佑我和原曜過一本線嗎?”許願損他。


    許衛東臉上掛不住,連忙擺手道:“哎哎,我知道你倆能考多少分了……還真有出息啊!”


    托他爸馬自達的福,一路上沒出什麽狀況,提前一小時到了考場。


    許衛東說他也不走了,在門口等著,刷視頻時間過得快,中午吃飯不用管他,讓許願和原曜吃完飯回車上休息一會兒,再去考下午的科目。


    考試是好幾個學校混著的,按學號來排,不同學校的考生挎著帆布包,有說有笑地往考點內走。


    市裏的公立高中修得差別不大,校門口都是一路爬滿青綠藤蔓的長廊。那些藤蔓恣肆生長,翠色纏繞上教職工居民樓的窗。窗前衣物還未晾幹,在晨光中,隨夏風飄飄——


    許願的心也飄飄。


    他和原曜沒在同一間教室,更沒分到同一層樓。


    進到考場樓內,儀容鏡前擠滿了人,如今還未到考試時間,樓道裏人多嘈雜,汗水流了滿背,原曜取一張濕紙巾遞給他。


    白條穿著便裝短袖,從二樓跑下來,對他們招手,招呼著原曜快上去,得坐好等發卷了。


    臨走前,原曜邁腿先上一蹭階梯,在白條的督促下回頭望一眼。許願像被扔在路邊的小狗,神情慘淡,眼睛水汪汪,扒門框邊給他說再見。


    原曜就這麽望著他。


    許願愣神一秒。


    晨間逐漸濃烈的熱意四散,陽光自身後的窗戶透進來,勾勒出原曜的整個身形輪廓,真誠、熾熱。


    幸好,有這個人在,他的少年時代永遠不會結束。


    許願眨了眨眼,眼睛幹澀,推推鼻梁上輕巧的鏡框。他一定要好好發揮不讓自己失望。


    青春是容許自己犯錯,但高考場上絕不可以。


    他現在身體裏有一股衝勁,像衝動推使他在告白那晚跑出社區去給原曜買藥,推使他一拳揍到邱寧臉上,推使他站在天台上遙望晚霞,想讓遠處天際下的群山聽見呼喊——


    每年冬天,站在家屬院天台上,待萬裏晴空,能望見遠處茫茫一片雪山。書裏說窗含西嶺千秋雪,許願覺得美,卻沒和原曜一起看過。


    等明年一起放寒假回家,要一起看雪。


    兩個“一起”,是許願這一天在高考考場許下的願望。


    白條傻在旁邊不知道這兩人搞什麽飛機,拽原曜衣袖都拽不走,“喂,許願臉上有答案啊?差不多該進考場了哦,你看人都走空了。噯這考場怎麽那麽熱……”


    原曜點頭,對許願做口型:走咯。


    許願也點點頭,轉身進了考場。


    連著兩天,許衛東精心準備的馬自達成了兩個兒子認真複習的戰場,雖然說臨時抱佛腳沒用,但原曜堅信多看點兒書保持狀態總是好的。偶爾班級群有人發網傳答案,原曜總不讓許願看,說影響狀態,要對答案等考完了再對。


    班上有心理素質不好的,語文錯一大半,已經哭了小半天。


    兩個人沒心思見縫插針地戀愛,除了吃飯睡覺的時間以外,都縮在車裏,時不時看看書,聊聊天,看車窗外人來人往,期盼八號下午快點來臨。


    七號晚飯時間後,班級微信群裏彈出消息。


    李淳發的,說是重要通知!重要通知!


    見此條消息,許願從原曜懷裏掙紮著爬起來,坐直身子看手機,心想是不是突發疫情不考了,結果李淳發一句:


    ——考點對麵小吃街那家冒菜別去吃,吃了拉肚子!sos!我下午寫理綜題的手都在顫抖!


    其他同學:


    ——……


    ——???


    原曜看許願幸災樂禍,掏出手機動動手指,發了個冷笑的表情。


    李淳氣了,在群裏@原曜,@出來一個emoji裏祈禱的圖標。


    是“許願”的意思。


    許願渾身汗毛倒豎,扭頭望一眼在車外路邊站著抽煙的他爸,對原曜說,“你的微信名會不會太明目張膽了?”


    還好,李淳沒覺得有什麽不對,隻問了句什麽時候這麽迷信了,還改了個求穩過的名字。


    原曜沒理他,手指撥弄許願鬢角的發,見他出了薄薄一層汗,問:“我還好。你怕嗎?”


    “不怕啊。”許願笑了,“高考都快結束了,我怕什麽?”


    收卷封筆的那刻起,他們就具備了真正可以獨立的能力。


    八號下午,許願追著原曜一路狂奔,隨一眾考生魚貫而出。


    看著考生們鋪天蓋地的歡呼,許願也激動,不知道跟著大部*隊瞎跑什麽,反正就是爽,身體裏有發泄不完的力量。


    “嘖嘖,看這些孩子跑得,不知道的還以為少管所倒閉了。”有個家長捂著嘴樂。


    於嵐貞柔聲提醒:“確實倒閉了。”


    校門口站著耐心等待孩子的家長,其中不乏一些穿旗袍的媽媽,於嵐貞就是其中之一。


    她一見原曜來了,趕緊摟住“小”兒子的肩膀,朝已閑聊多時的另外幾個媽媽炫耀,“這個,也是我家兒子,發揮好了考得到七百分呢。”


    眾阿姨一陣驚呼,狂誇原曜,全是些這麽帥還成績這麽好等等字眼。


    說完,她再抓過許願,“這也是我兒子,哎呀,成績一般般,發揮得一般般的話六百多吧。”


    那些阿姨又驚呼,呀,嵐姐,怎麽你這麽好命呀,兩個兒子都又高又帥還成績好哩!於嵐貞得意,也開心,說主要還是兒子獨立,沒讓我們操什麽心。


    許願要笑死了,想,原曜那六百七八也叫七百分?六百七和七百分好歹還是差了十個清華北大吧。而且自己發揮超常才六百多!


    他抿著嘴笑,很乖,嘴又甜。


    隨後,他又默默地想:


    確實,讓你們操心的事兒還在後麵。


    他一口一個阿姨叫得他媽心花怒放,眼眸澄澈如波,看得有個阿姨越看越歡喜,說自己家有個女兒,才考完,可以認識認識。許願一下子收了笑容,和原曜對視一眼。


    於嵐貞知道高考完的孩子們是要鬧翻半邊天的,便說:“你倆晚上有安排吧?要回一趟家麽?”


    許願點頭,說爸媽你們先上車等我們,我們給同學打個招呼。


    他和原曜並肩站在一處,衣擺翻飛,是一道□□。


    考點門口的記者們扛起攝影機,盡心捕捉有可能成為狀元的優秀人選。興許是原曜長得太好,沒人覺得他像成績拔尖的,也沒來采訪。


    就這樣,兩棵小白楊站在夏風中,迎著夕陽,想放飛自我的心情蓬勃欲發,等來另外幾棵考得昏天黑地的小歪脖子樹。


    歪脖子樹一號滿腦袋汗水,熱得短袖背心貼在身後,汗漬浸透出一片濕潤,一邊拿準考證扇扇子,一邊說:“靠。考場真他媽熱啊,要是我沒考好準怪沒開電風扇……”


    “考點哪能開電風扇,”白條瞥李淳一眼,“聲兒大了很影響選擇題判斷。”


    舒京儀冷酷無情:“你錯一兩道題也沒什麽區別。”


    他說完,問原曜,挑釁似的:“考得怎麽樣?比我考得好嗎?”


    原曜也刺激他:“肯定啊。”


    注意到白條和另外幾位同學懷裏裝了東西,許願好奇地指了指,“你抱的什麽?”


    白條交卷早,估計是早早出來呼朋引伴去家裏車上拿的。他爸媽也是守著陪考,來了兩天了。


    “五糧液啊,”白條說,“我老家酒都的,你忘了?”


    “啊?不是,”許願有點犯怵,“吃散夥飯你拎四斤五糧液幹什麽?”


    白條笑出幾顆牙:“喝啊!”


    “……”


    舒京儀害怕了,手裏半臂長的玻璃瓶差點沒抱住摔地上。


    “那就這樣說好了!我和舒京儀家有點遠了,就不回去了,我們找個網吧開兩把等你們。”


    白條指了指考點學校門口的網咖,笑容燦爛,“七點半,小江湖菜館門口見,不見不散!”


    作者有話要說:


    喜聞樂見的喝酒情節beli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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