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全家安靜一秒。


    耳畔,春節聯歡晚會主持人的倒計時喊聲、窗外鞭炮聲、樓上住戶全家幹杯慶祝聲……


    雖然市裏明令禁止不許燃放煙花爆竹,但是家屬院裏仍有半大的小孩兒在晃電子煙花。


    那就是聽個響看個光的,三五個穿羽絨服的小毛球,你追我趕地跑,旁邊也沒個大人,隻有更大點的孩子,端根凳子坐在單元樓邊當牧羊犬。


    “四、三、二——”


    “一——”


    電視屏幕裏,穿紅衣服的女主持人高聲宣布,“新年的鍾聲已經敲響,我們已經來到二零二二壬寅年……”


    還沒等自己老婆反應,許衛東捏起紅包,往許願腦門上敲了一下,“說什麽呢你傻小子。”


    “讀書給腦子讀傻了!”於嵐貞佯怒,用紅包掩嘴,笑道,“十二年一輪回,轉眼又是壬寅年了……上一個壬寅年許願還在念小學。欸,老許,你還記得嗎,再上一個壬寅年,才九*八年,那會兒還沒許願呢,各地發大水,衝鋒舟領著我們去救災……”


    “爸,媽。”


    許願長長地呼一口氣,責怪自己莽撞,繼續道:“又是一年春好時了,新年快樂!”


    “嵐姨,許叔,”原曜也跟著做拜年的手勢,“新年快樂。”


    兩個長輩坐在沙發上,兩個晚輩都站著,場麵略微顯得有點兒詭異。


    許願琢磨著,怎麽這麽像婚禮上接親時兩位新人一同敬茶的情節啊。


    如願發完紅包,許願爸媽進屋休息了。


    臨進門前,於嵐貞給許願說,不早睡的話,好好在客廳待著看電視,別亂跑,更別出去撒野,等會兒社區來巡查的人把你逮回去。


    許願乖乖點頭。


    他下巴埋在藍灰色高領毛衣裏,襯得臉頰更白,脆生生的。


    許願才不乖,許願轉頭就帶原曜上了天台。


    除夕夜,往往是一年較為寒冷的時候,況且今年過年是一月份,算早的,夜裏的冷風吹得他發抖。


    剛翻過天台的小擋路樁,許願就說要下去添衣服。


    原曜二話不說,拉開羽絨服拉鏈,手臂一攬,把許願整個人裹在裏麵。周身溫熱起來,許願腦子有點兒發蒙。


    “什麽偶像劇裏學的?我們兩個男人,這衣服你也不嫌擠……”


    許願嘴上是這麽說,手臂卻繞到原曜後腰去,狠狠掐了一把,衝他笑,“那你就這麽抱著吧,反正這麽晚了也沒人上來。”


    “沒事,有人上來我就說你冷,我大方分享外套。”原曜說。


    許願無語:“鬼信啊。”


    不過要真這麽說,估計也有說服力,畢竟經常雙排遇到隊友,幾個男生在全麥裏寶貝寶貝地喊來喊去,也沒人覺得有什麽。


    “那你靠我再近點兒。”


    “這樣?”


    “貼緊一點。”


    “……這樣?”


    “對,就是這樣。”


    在暫時隻有兩個人的環境空間裏,原曜似乎特別放鬆,他摟著許願靠在天台圍欄邊,仰臉吹了一會兒風,輕聲道:“又過年了。”


    許願如他的意,往人脖頸處靠,大方地親了親,“新人換舊人。”


    捕捉到重點,原曜敏銳地抓他尾巴,“你還有舊人?”


    “阿航啊,以前除夕……”許願頓了頓,看原曜的臭臉,知道不能再繼續說下去了,隻得講,“不對,你也算舊人。那舊人歲歲又年年。”


    “語文學得挺好,”原曜冷硬的眉眼一下子生動起來,“你怎麽不說長幹行那個。”


    “什麽?”


    “郎騎竹馬來那首。”


    許願:“……下一句太那個了。”


    原曜:“那看來你還是沒學好語文。”


    每次一上天台,許願總能尋找到和原曜之間那種默契而熟悉的感覺,不管是第一次上來約架也好,還是第一次上來談心也罷,每一次在天台的約會都顯得如此重要。


    但他們還沒試過在天台接吻。


    天台上除了他們,還有平時晾衣服的一些細繩細杆。


    現在天台上隻有一家人的床單被套沒有收走。


    許願越看越眼熟,開了手機手電筒照光,才發現是自家的。應該是他爸媽主臥裏的某一床,怪不得他覺得在哪兒見過。


    許願這才鬆一口氣,說:“好險,安全了安全了,肯定沒人上來收。我們出門的時候,我爸媽都睡了。他們倆不可能睡著睡著起來收床單。”


    “行。”


    原曜牽著許願的手,兩個人繞到床單後。


    許家的床單被套是分開晾曬的,中間隔出了一道寬鬆縫隙,如小小的走廊。


    走廊分開他們與外麵的世界。


    他們勉強擠進去,好在被套夠長,離地麵僅僅半米,完全能遮住他們兩大半個身子,但是十八*九歲的少年人身子硬朗,個兒太高,難免露個發頂在那兒。


    見許願擔心,原曜揉了揉自己的發頂,“沒事。我們頭發是黑的,不明顯。”


    拽住原曜衣領,許願的麵孔陡然逼近。


    他沒憋住笑了出來,“你剛剛摸頭頂的動作好傻。”


    然後他側著臉,錯開鼻梁,青澀地親上去。


    他也不懂什麽以唇舌攻城略地,隻知道張嘴,渴求地去含對方的那兩片,嘴唇舔得濕漉漉的。


    他眼前景色模糊得可以淡化,腦子發昏,已經分不清是在哪裏。


    他曾經覺得談戀愛非要一起過什麽節日挺傻逼的,現在才明白,什麽叫恨不得日日夜夜廝守在一起。愛如同命運給予的養分,是空氣。如果能在重要時刻陪伴身側,那是值得回味一整年的幸運。


    明明是除夕冬夜,呼吸卻滾燙撓人。


    原曜配合地閉上眼,手上卻閑不住,掌心托住許願的後腦勺,往前按了點,化守為攻。


    他們對彼此的需要度超出了所能想象的程度,也沒經曆過這樣濃厚的喜歡,心中各自又壓抑著情緒、衝動,一時不敢多動作,也不願意停。


    兩個人到底年輕氣盛,這個吻來得洶湧、狼狽,許願被親得求*歡似的哼哼。


    忽然,麵前的床單被風吹開了。


    床單一吹開,兩個人在碎花圖案的被套邊變得明顯。


    此時已然深夜,月光垂垂,隻有附近高樓上的航空障礙燈還睜著眼。


    可是對麵樓也站著一個人。


    是顧遠航。


    家屬院樓間距近,是近到可以互相喊話的地步,許願曾在這裏和沙盤媽媽搭過話。


    此時,好學生顧遠航也不睡覺,正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朝這邊看。


    他聽見顧遠航脫口而出了一句:“我*操!”


    顧遠航穿著一件黑色棉服,指縫裏夾了一根煙。


    一根點燃的煙。


    很明顯,那邊是趁爸媽睡覺偷摸上樓抽煙的好學生。


    這邊是瞞著爸媽搞斷背山的小情侶。


    許願連忙抓住被風吹得合不上簾子的床單,一下子啞巴了。


    現在,他和原曜還麵對麵站著,兩人對視一眼。嘴巴倒是分開了,肢體卻仍舊保持著親密的姿勢。


    “完了,”許願低聲呢喃,“不過還好,得虧是阿航……”


    如果上來偷偷抽煙的是其他人,明天整個院子得傳開,許願相信他爸媽不會想要這麽一份驚天動地的春節禮物。


    月黑風高,孤男寡男,本應是好兄弟一起詩詞歌賦人生理想,現在卻嘴唇貼在一起,原因不言而喻。


    許願趕緊拿床單又把自己和原曜遮住,像鴕鳥被懸崖上落下的石頭一下砸懵,又刨不出土坑,不知道長脖子往什麽地方放。


    見鬼了。


    今天風有點兒大啊!


    正月初一早上,許願蹲在自家單元樓門口吃紅糖花卷。


    這花卷是顧遠航從小吃到大的,得大清早跑去北三環的另一個社區門口才能買得到。許願排了十來分鍾的隊,又不敢貿然給顧遠航發消息。


    他隻得在門口等。


    原曜也陪著他靜坐,抿著豆漿吸管,吹往臉上來的穿堂風。


    “我覺得昨晚上的事兒是‘開門紅’,沒什麽不好的。挺好!打響新年出櫃第一炮。對吧?”許願狠狠地咬一大口花卷。


    “嗯。不過你打算怎麽跟顧遠航說?”原曜自己倒覺得沒什麽,主要怕許願不自在,隻得順著毛捋。


    “直說。”


    許願心想君子坦蕩蕩,又不是出軌給人當小三這種道德敗壞的感情,找誰不是找,“阿航是我好兄弟,他遲早得知道。”


    原曜摸一把他的背,“聽你的。”


    兩個人跟要飯似的坐在單元樓門口,樓上居民進進出出,也不知道這倆人在等誰。


    隻有一個路過的姨姨猜測許願估計是在等顧遠航,指了指對麵樓頂,說:“願願,你們倆在等顧家那小子嗎?”


    “對呀。”


    許願笑起來,“佳姨新年好。”


    “哎,願願啊,你小時候不愛叫人,長大卻長了雙笑眼,誰看著都開心,還愛叫人了,”被叫做佳姨的女人生得漂亮,文靜,不愛說話,在院裏人緣不是特別好,鮮少主動和許願搭話,“來,你們倆還沒上大學吧?吃這個,抵紅包了。”


    許願和原曜趕緊站起來接,是封好的一盒蘋果酥、一盒蝴蝶酥,又是聞酥園的。好像全院都知道他愛吃這個似的。


    每年正月初一,那家糕點店的生意都好得不得了,排隊要排許久。


    “謝謝佳姨。”兩人一同道謝。


    “對了,”佳姨臨走前說,“我排隊的時候看見顧家那兒子了,估計沒在家裏。你打個電話問問?”


    許願一愣,“啊,好。”


    顧遠航一向都是大懶豬,怎麽今天還這麽早起床。


    還記得去年春節,顧遠航除夕通宵,初一一覺睡到了傍晚,被他媽罵得一整棟單元樓都聽得見,說大年初一要勤快,若是犯懶,一懶懶一年,懶死你!


    顧遠航跳起來,平生第一次給他媽頂嘴。我就是懶!


    許願摸手機給顧遠航打電話。


    聽筒裏,機械女聲冰冷無情,“嘟——”了好一會兒才接通。


    許願捏著掌心裏涼掉的花卷,心中憂傷,聽那邊人不吭聲,才小心翼翼地“喂”了一聲。


    “有事說事兒。”顧遠航沒好氣。


    許願怒了,決定先發製人,牽著原曜躲到雨棚那邊去,捂住嘴和話筒,小聲說:“你不爽什麽,有氣就發出來,我在你家樓下等著你。反正我這櫃遲早得出,隻是沒想到那麽快,昨天實在是沒做好準備讓你知道……”


    顧遠航沉默幾秒,卻冷不丁來一句:“你為什麽不gay我啊?”


    許願瞪大眼睛,心想阿航肯定是被氣得失心瘋了,壓低嗓音,“我他*媽不喜歡你我還gay你?不是,你糾結這個幹什麽?”


    “他就是你說的女朋友?”顧遠航又問。


    許願眨眨眼,“我沒說過是女朋友。”


    “操,好像是啊,你一直都說的是‘對象’。那天在樓頂你說的那些特征……我早該想到的!”顧遠航還是接受無能,“你先告訴我,你們多久在一起的?”


    “去年。”老實人許願如是說道。


    顧遠航驚呼:“意思是我當了一兩個月電燈泡不自知?”


    “是的。”


    “我當原曜的麵兒掐你摟你的時候呢?”


    “也在談。”


    “我靠,許願,我回來準得揍你,”顧遠航惡狠狠的,“你給我等著。”


    完了他又很慫地附加一句:“那個姓原的不得插手幫忙。”


    原曜在一邊聽著他們倆battle,一邊咬許願咬剩下的花卷,聽得認真仔細,該出現時就出現,“那不行,你要打我男朋友,我能不收拾你?”


    許願幫腔,“就是,原曜在我們學校可是拳皇。”


    “……”


    顧遠航沉默。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受不住“男朋友”這個稱呼,還是受不住原曜是拳皇。


    好像都有。


    自己像一條走在路邊的野狗,忽然被人莫名其妙踢了一腳!


    “等著我回來吧,我剛買好東西,”顧遠航說,“老地方見。”


    老地方,便是他們兩棟單元樓中央的破舊小花壇,旁邊有兩顆活不了多久就會死掉的樹。


    “你買什麽了?”許願拎著兩盒聞酥園,舔舔唇角,還饞。


    “椒鹽千層和蛋黃卷,”顧遠航說,“買給你和原曜的。”


    “哦。”回答如此雲淡風輕。


    事實上,許願怔了怔。


    他低頭盯住手心裏已經捂不熱的花卷,長歎一口氣,說不出心裏什麽滋味。


    作者有話要說:


    小原獲得新皮膚——拳皇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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