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初中的時候,許願班上也有幾個學霸。


    但他確實沒見過原曜這樣的。


    現在,原曜一臉血地站在一樓男廁所的排氣窗邊抽煙,許願實在是無法把這種形象和三好學生掛鉤。


    現在是高一的晚自習時間,男廁所裏沒有其他人,隻有一盞不太亮的白熾燈、幾個倒在水槽旁的拖把,濕噠噠地滴著水。還有蹲便抽水的聲音回蕩在空空的廁所裏。


    其實許願特別想問一句你為什麽要打邱寧啊,但是男生之間幹架有時候不需要理由,有可能僅僅是因為原曜心情不好邱寧撞點子上了。許願問多了怕原曜覺得他矯情,更怕自己自作多情。


    許願警惕性強,站在靠門的位置放哨,“在這兒待著沒問題?萬一年級主任進來怎麽辦?”


    原曜從容道:“拿掃帚敲暈他。”


    許願無語:“……”


    “那高一的進來看到了回去告狀怎麽辦?”許願盯著地上滴的一點點血漬道。一縷白眼飄至鼻尖,他輕輕皺了皺眉。


    “誰敢?”原曜把煙滅了。


    “別抽了,過來擦臉。”許願把紙巾放在水龍頭下接水。


    “你給我擦,我看不見。”


    原曜眉心擰起,紅褐色的血在他那張冷峻的麵孔上格外突兀。


    血已經凝固了一些,黏糊糊地粘在眼角。為了避免高一早戀,學校連一塊鏡子都舍不得在廁所安,沒鏡子確實不太好擦。


    許願急了,撲過去,“你瞎了?”


    “……”


    原曜繃不住,被逗樂了,“對啊。”


    “你真看不見?”許願比了個手勢在他麵前晃。


    不對啊剛剛點個煙還行雲流水的,怎麽煙還沒抽完就看不見了,熏的?


    “嗯。”原曜睜眼說瞎話,“還好,可能是充血了,特別模糊,走不了路。”


    許願的心跌落到穀底,比廁所洗手台上的磚還涼。


    他瞟到原曜手上的電子手表,發現屏幕像是磕碰碎了,遍布著蜘蛛網狀的痕跡。他揚下巴,提醒道:“取下來,我拿去修。什麽時候買的?以前沒見你戴過。”


    原曜垂眼,盯著表盤看了好一會兒,指腹輕輕地拂過那一道道裂縫。這屏幕是不能用了。


    半晌,他發呆似的,才回過神。


    他把手表解開往衣兜裏塞,“沒事。我自己修。”


    十分鍾後,舒京儀送來了假條、口罩、創口貼還有手機,準備送兩人出廁所。除了這些,還有在班上借的一件連帽衛衣,原曜用來遮鬢角用的。


    “這是大彬的,準能遮住。”舒京儀催促,“快去吧。到了診所給我發個消息。”


    大彬是班上一個將近一米九的男生,塊頭還大,衣服都是xxl碼的,原曜穿著剛好大兩個號,帽簷寬,垂下來能把眼角遮住,學校的門衛大爺頭發花白,眼神不太好使,學生隻要沒缺胳膊斷腿的他就看不出來。


    舒京儀交代完,站在廁所門口指了指樓上,“我先上去了,今晚老師在辦公室改卷子,我還得守晚自習。”


    “成,你快去!”許願說。


    高中三年,舒京儀很少看原曜親自動手。


    上回打架是在校遊泳館裏,那時候他們都才高一,年級上直升的人看不上他們從其他學校升來的,故意在泳池裏濺水,水濺得他們滿臉,快睜不開眼睛。


    那天,原曜被幹擾得遊不下去了,咬著根冰棍坐到泳池邊的凳子上,沒吭聲。等濺水的男生爬上岸,原曜把冰棍一扔,走到岸邊,伸手一推,然後自己也跟著跳下水。


    整個泳池的水麵不再平靜,剛入學不久的高一也不再平靜。


    原曜以壓倒性的勝利打得對方兩眼翻白,最後還是救生員拿著遊泳圈趕來結束了戰鬥。


    後來,年級上就說,一班那個長得帥的,別惹他,誰惹他他就淹死誰。


    原曜來念高中也不是開擂台的,名聲打出去沒人敢欺負了就好。之後一年他認真學習,拿年級排名說話,其他無需過多言語。


    “你看著點他,”舒京儀拿出點作為班長的威嚴,特別認真,“我不管你們倆剛才是因為什麽和三班杠上,以後都別這樣了。有什麽仇等高考完了學籍調走了再折騰。”


    許願知道舒京儀是為了他們好,點頭,“行。”


    以許願的性格,等高考完、學籍調走了,心裏的氣早就消散了。


    他隻後悔今天沒能多打邱寧幾下。


    “走了,”許願戴上口罩,給原曜貼上創口貼,扭頭準備帶著原曜往外走,“我們找間診所看看。”


    他剛邁出男廁所兩步,校服衣擺忽然被什麽力氣拽住,他回頭,是原曜的爪子。


    不知道為什麽,許願想起小時候看的《動物世界》,裏麵豹子的爪子也這樣,能精準地捕捉獵物,動作快,讓人特想捏上那麽幾下。


    許願停下來。


    他回頭,心想著趁原曜眼睛不好使,指尖在原曜光滑的手背上摸了兩下,吃個豆腐。


    許願裝正經人,“怎麽了?”


    原曜反手握住他作亂的手指,鎮定道:“我看不見,你得拉我。”


    “……”


    許願感覺手裏濕濕熱熱的。


    不知道是誰的掌心在冒汗。


    拿著假條,他們順利混出校門。


    出了校門後,許願和原曜站在“六中”兩個大字下發呆,望著車來車往的主幹道,像麵前擺著道銀河。他們頭上扣著衛衣帽子,臉被口罩遮住,有點身為劍客出門已是江湖的感覺。


    不對,是無家可歸的感覺。


    “我想到一個問題,”許願喃喃道,“去完診所,我們去哪兒啊?”


    原曜半邊眼睛腫得跟發麵饅頭似的,還沒結血痂,這要是被爸媽看見了不得直接死翹翹?都不用邱寧親自動手的!


    原曜說:“沒事,我說我摔的。”


    “這什麽破理由?你這麽說,我媽肯定覺得是我打的。”


    “那就說是你打的。”


    “原曜!”


    “幹什麽?”


    始作俑者唇角勾了勾,跟沒事人一樣,伸手點了點許願的後腦勺,指尖蹭了蹭那一撮頭發,“快走吧,實話實說。就說幹架了,還打贏了。”


    怎麽頭發都這麽軟綿,他想。


    原曜不知道的是,許願天生發質就軟,十一歲那年曾萬分嫉妒顧遠航的刺蝟頭,在衛生間裏抹光了許衛東的進口發膠,於嵐貞發現後不但沒笑他,還說一點都不帥,好像四十多歲的。


    許願很傷心,再也沒抹過發膠。


    聽原曜故作輕鬆地這麽講,許願的情緒被調節起來了,笑道:“打贏了這個必須說。因為我媽肯定會問戰況如何。”


    舒京儀發來一條微信消息:


    ——安全!


    ——邱寧也請假回家了。


    意思是他們打群架的事情學校不會知道,三班那邊已經擦完屁股了。


    許願歎口氣。


    知道這人眼睛被血糊住了看不清楚四周,許願按開地圖導航,問:“你知道哪兒有診所嗎?”


    原曜點頭,“這片我比你熟。朝萬達走五百米就是。”


    許願“哦”了一聲,往原曜身邊湊了湊。


    原曜站著也不動作,等他眼巴巴地靠過來。


    許願把校服袖口扯得老長,伸胳膊去拽住原曜的臂彎,不自然地咳嗽了一聲,掩飾自己的不好意思。


    畢竟兩個這麽大的男生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影響不好。


    還沒到下晚自習的時間,夜空下,來往的車輛如流螢,街上一片明黃與黑暗在交接,他們在紅綠燈前停下來。


    高三還沒放,但晚八點已經過了,過馬路的幾乎都是才下班的上班族。


    原曜很配合,跟著許願走,像真的看不清路。


    綠燈亮了。


    許願帶著他往斑馬線上走,原曜裝得尚且還有感光能力,知道車從哪個方向來,順手攬住許願的肩頭,把自己調到車來的那一邊。


    許願心一狠,想啊,怕什麽呢。


    我管別人看不看我幹什麽?


    我管好原曜就好啊。


    “牽好我。”


    許願說完,伸手去拉原曜的手腕,無視掉旁邊的所有人,牽著原曜過了馬路。


    路兩旁的樹長得過於茂盛,路燈掛得又高,光線從樹冠的縫隙跌落下來,在校服上投影成一顆顆微亮的小行星。


    他們跟隨著那些車流,在樹蔭下往夜色蒼茫走去。


    校門口這條馬路一眼望不到頭,朝南北兩個方向延伸得很遠很遠。


    許願順著原曜說的地方找,找到了一家即將打烊關門的小診所。大夫一見是六中的學生,急得藥盒都不收拾了,趕緊過來把兩個孩子帶進留觀室處理傷口。


    後來許願才聽原曜說,這大夫好老了,老到都快走不動了,但他的外孫是六中的學生,所以最見不得學生受點什麽傷。


    老大夫診斷了個眼瞼裂傷,開了一堆藥,讓原曜這段時間洗澡洗臉都要注意別沾水,不然這麽俊一張男娃臉,留了疤可不好看了。


    出診所之後,原曜看許願那擔心的樣子,說這點疤不算什麽。許願悶著不吭聲,用腳想都想得到原曜要說這種沒什麽卵用的安慰話。


    原曜又說,都怪邱寧太欠了,早跟你說了別和他玩兒。


    原曜還說,許願,你怎麽不說話啊。


    我說什麽?


    許願氣鼓鼓地往前走好幾步,想脫下書包砸原曜腦門上,又發現今晚兩個人都沒把書包背出來。


    原曜看他一言不發地往前衝,急了,去拉他的肩膀,不會留疤的。


    “原曜……”


    “你明明就看得見!你又騙我!再騙我就把你眼珠摳出來!”


    原曜淡淡地“哦”一聲。


    他撒腿就往診所外沒什麽人的小巷子裏跑。


    “你欠揍!”許願也歡實了,提著自己還有點兒疼的腿去追。


    這腿是下午被三班那群孬種給壓的,打不贏就打不贏吧,在背後踩他的腿算個雞毛本事?


    十點前,兩個人算著晚自習下課的時間回了家屬院。


    今天家屬院裏冷冷清清的,好幾戶常亮明燈的人家沒在家裏,許願下意識往自家窗戶一看,黑的。


    他低頭解鎖手機屏,看到好幾條未讀短信,都是爹媽發來的。


    大概意思是今晚不回來了。


    許願內心波動。


    竟然有一點小竊喜。


    回家之後,兩個人對視一眼,又傻了。


    走的時候太著急,他們都沒有帶書包回來,也就是說今晚根本就不用複習了。許願第一次看見學霸這種無聊又吃癟的樣子,說你還是先去洗澡吧,對了記得別沾水啊。


    “成。”原曜進了衛生間。


    許願沒回臥室,在沙發上盤著腿給顧遠航發消息,說阿航你幫我問問阿姨,家裏有沒有祛疤藥?


    那邊顧遠航才下課回宿舍,回得有點慢。


    顧遠航說,家裏的早用完了,我媽今天剛好出去買藥,買了一大堆跌打損傷的回來,還有紅花油。你要不要?


    許願又問,阿姨在哪兒買的?


    雖然顧遠航這人成天吊兒郎當的,但真要求他點什麽事還是挺靠譜。


    顧遠航給家裏打了個電話回來。


    他說是那種民間小藥房,估計十一點要收攤了,要去得趕緊去。


    顧遠航還加了句,這家的藥特別管用,我從小到大出點什麽事,家裏都在這兒買藥的。


    許願說,別扯其他的蛋!


    地址呢?


    不知道顧遠航是網速不好還是什麽原因,一下子給許願發了七八條地址過來,內容定位還都是一模一樣的。


    許願回複他:


    ——你刷屏呢?


    ——收到[ok/],謝了哥們


    顧遠航看他這著急的樣子,好奇了,說誰受傷了?不會是我們願願吧我們願願那麽好看的一張臉蛋怎麽可以留疤,我不允許!


    是啊,原曜那麽好看一張臉怎麽可以留疤?


    許願這麽想著,按手機的速度快了,說我求求你你別彈消息了,我手機閃紅快沒有電了!


    顧遠航不依不饒地問:


    ——到底誰啊?


    ——反正肯定不是你,你對你自己的事情才沒有那麽上心。


    許願想了想,回複:


    ——我對象。


    ——[害羞/]


    手機屏幕的光線微弱地亮著,屏幕上方的“對方正在輸入…”隻持續了一秒,那是顧遠航呆滯住的那一秒。


    ——?!?!?!?!??!


    ——臥槽臥槽


    ——這周我要來你們學校圍觀一下!


    他瘋狂刷許願的屏,直接把許願的手機刷到了隻剩百分之十的電量。


    許願回複:


    ——圍觀個屁你。


    ——校卡都沒,進都進不來。


    “這都什麽人啊……”許願心想也來戁鴌不及了,看一眼衛生間,原曜還在洗澡。


    衛生間的玻璃門蓋的是磨砂的膜,雖然很模糊,但是許願還是能通過那影子去肖想一下裏麵的場景。他深吸一口氣,靠近了那扇門,敲敲,說:“我出去一下。”


    “什麽事?”裏麵花灑放水的聲音戛然而止。


    許願知道如果說去買藥,原曜肯定不會讓他去。


    他隻得說:“阿航找我,十二點之前就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阿航:嫂子一定很漂亮ovo


    第36章如何征服英俊少男愛一個男人還不如愛一隻被烤熟的母雞。


    在原曜十八歲生日這一天,許願又倒了一次黴。


    其實顧遠航發的藥鋪定位離家屬院沒多遠,但最近天冷,車不好打,手機快沒電了也不敢喊網約車,他隻得悶頭往外走。


    許願穿得單薄,幾乎是被風推著往前走。


    他握著幾張百元大鈔,手背發涼。這些錢都是於嵐貞給的生活費,許願平時不怎麽花,慢慢也就存下來了。


    他沒買過這種神藥,不知道祛疤膏要多少錢。


    街道社區的道路冗長、神秘,雜草瘋長快到人腰,將這裏掩蓋成一處處普通農田,白牆上那些痕跡卻記載幾十年風雨歲月。


    許願等來了去時的公交車,卻沒等到回家的。


    他往回走的時候,將近十二點,鳳凰山最後一趟66路公交車早已光榮收班。


    許願隻得在路邊等著打出租車。


    但這個地方偏,整條街道一看就是上世紀的老建築,都是平房,門前還掛著茶館的字樣。許願倒是不害怕,拿著藥匆匆地趕路,想走到大路上去招一輛出租車。


    顧遠航住校,複習完教材,給許願發消息:


    ——願babe!


    ——買著了沒?


    ——你明天去買不行嗎,非要現在去買。嫂子傷著臉了?


    等了半個多小時,許願都沒回他。


    顧遠航想,這麽大人了應該沒什麽事。又等了幾分鍾,他實在困得堅持不住了,關掉宿舍台燈,搓搓手取暖,換了棉襪爬上上鋪睡覺。


    許願並非不想搭理他,而是手機早沒電了。


    買藥中途,原曜來過一次電話。許願還沒滑下接聽鍵,手機直接卡死關機,再按開機鍵已經按不開了。


    “北三環,到了動物園那邊我再跟您說怎麽走。”許願對出租車司機道。


    過了十來分鍾,許願從出租車上下車。還好他有在褲兜裏揣現金的習慣。


    他很少這麽晚回家屬區。


    一到夜裏,平素熱鬧的街道安靜不少,路燈打得黯淡。夏天的時候還有流螢和飛蛾繞在燈光下轉,耳旁陣陣蟬鳴,仲夏夜的風從機場的方向吹過來,能讓雜草推著人走。


    現下是冬夜,這片老舊的居民樓啞了嗓音,不再有生氣。


    於嵐貞說,等明年年底這一片都要被拆了。許願問為什麽啊,於嵐貞說是因為城市規劃吧。城裏這麽一大片空地空著,地鐵都修不過去,誰不眼紅呀?時代在進步,城市總要發展,咱們這裏早就不是北郊了。


    許願卻還記得,他是生在北郊,長在北郊的小孩。


    深夜,進街道的路早就沒人了。


    許願一路小跑到家屬院門崗,發現鐵門已經鎖上了。他握住大鎖,輕輕扣出聲響,門崗也沒醒過來。


    小的時候,這一片人多熱鬧,在門崗守著的都是些年輕小夥,現在搬走得沒剩下多少戶人家,門崗都變成大爺了。


    他出門出得著急,連家裏的鑰匙都忘了揣。在潛意識中,家裏是有人等著他的。


    “秦爺爺,”許願低聲地喊,指尖在已被大家摸得快包漿的門鎖上蹭,“您開下門啊,我再也不敢晚歸了,就這麽一次,我是許願!這冬天這麽冷,您要是不放我進去,我就……”


    門崗室的燈沒亮,無人應答。


    會不會半夜三更把誰家叫醒了啊,這明天可是要在社區服務中心挨批*鬥的。還得挨居委會的警告,說不定讓寫份檢討交過去。


    一想到檢討,許願頭圍大了一圈。


    “你就什麽?”


    身後有人悄無聲息地靠近,許願嚇得一跳,繼而一束刺眼的暖黃色光線從身後照來,一下就把從大門進單元樓的路照出一條銀河似的路。


    拿著手電筒的人是原曜。


    少年衣領淩亂,額間滲著汗,傍晚才流過血的眼眸發紅,看起來狀態十分不佳。原曜撐著膝蓋,躬下身子在喘氣,像是跑累了。


    他不知道原曜是冷還是怎麽。


    原曜又在發抖。


    神情很像那次在北三環路上被陌生車輛攔下問路的時候。


    原曜隻穿了一件純黑色的衣服,麵料很薄,像風一吹就會動的袍子。許願想起神話故事裏的神祗,總會穿著寬大的長衣下凡去拯救芸芸眾生。


    許願看他這架勢是出來找人的,胸口突然軟軟地塌陷下去了一塊。


    他接著念叨:“我就找原曜……”


    “明明是我找你。”原曜啞著嗓子罵他,今天的低音炮委屈得不那麽好聽。


    “你是出去找我了?”許願呆掉。


    “你去哪兒了?怎麽電話都打不通?”原曜握住他的肩頭,力氣用得重了點,疼得許願“嘶”一聲。


    原曜不管捏疼許願了沒有,慌著動動手指頭,把手電筒的光線繞著許願全身上下轉了一圈,審視、檢查,還好配件都還齊全,確定沒少胳膊少腿兒的。


    他不是不相信二十一世紀二十年代的治安,而是不相信自己。


    或者說,不那麽相信原向陽。


    他不知道在廣西執行任務的原向陽現在如何了,隻希望不要再有人盯上他。原曜雖然不怨恨,但他認為是因為爸爸沒保護好自身,才會造成信息的泄露。


    多年前對他下狠手的那個團夥已經都判處了死刑,可那種長年累月的警惕把原曜的眼抹成灰色。


    不知道這人扒拉著自己在研究什麽,許願奇怪道:“你看什麽?”


    原曜搖頭,鬆了口氣似的,“沒什麽。”


    “出去買了點東西。我手機沒電了。”許願感覺到了原曜的怒氣,趕緊把手機掏出來一證清白。


    原曜放開他,止住許願握著門鎖的動作,從衣兜裏翻出一串鑰匙。


    今晚,他們第二次頂著寒風進家門。


    許願打了個哆嗦,準備去衝個熱水澡。這一天過得太豐盛了,又看紀錄片又打群架又逃課又出去買藥的,折騰得他腰酸背痛。


    許願還是想先把藥給原曜塗好。


    他獻寶似的把藥從兜裏拿出來,正準備開口,原曜卻已經頭也不回地進臥室了。


    門關上還沒一秒,原曜又打開門露個帥頭出來,語調十分高冷,“水溫調過了,別洗太熱。我睡了。”


    言下之意,別洗太熱別洗太久,等會兒暈死在衛生間裏可沒人管你。


    “……”


    許願握住衣兜裏快被自己手掌心焐熱的瓷瓶,歎了口氣。


    劉星說得對,愛一個男人還不如愛一隻被烤熟的母雞。


    許願扯過抱枕抱在懷裏,順貓毛似的弄抱枕的流蘇,發愁了。


    不對啊,今天都並肩作戰了,怎麽對我沒興趣呢。


    喜歡是放肆,愛是克製,他一定是在克製。


    他在沙發上躺著發呆。


    家屬院的探照燈又在淩晨亮起來了,照得花壇和院兒裏的樹冠也明晰。許願用手心枕著腦袋,在想現在的自己一定臉色慘白得很嚇人。


    就像剛才在門崗“撿”到自己的原曜一樣。


    “土狗狗……該給你改個備注了。”許願瞥一眼在努力充電的手機,長歎一聲,逆子啊。


    改個什麽呢,曜曜?曜?


    許願想到顧遠航天天在那“劍來劍來”的小學生樣子,把這個備注給否認了。


    要不然改成高考倒計時天數吧,少一天改一次。


    不行不行,這樣都不想和原曜說話了。


    許願想累了。


    他舔舔嘴唇,突然口渴,打算喝杯白開水就去洗洗睡。


    打開手機淘*寶,他想看一下網購的一件可口可樂到了沒有,卻意外發現首頁給他推了生日禮物分類裏的一本書,是手冊。


    叫,《如何征服英俊少男》。


    操。


    淘寶真是我的心肝小蛔蟲。


    我很需要啊!


    當天夜裏,原曜又做了不好的夢。


    他夢到自己在滿是迷霧的洞穴中找什麽人。洞穴盡頭有一束光順洞口傾瀉而入,光照耀在一個人的背影上。


    於是背影也鑲嵌上金邊,像螢火蟲落降落在裸露的岩石上。


    但是距離太遠,他走好久也走不過去。


    夢裏的他似乎認為那些迷霧有毒,不敢呼吸。但洞穴裏的路途實在太長,他體力不支,跌跌撞撞地跪到地上。


    潛意識裏,原曜還在想,停下來不繼續往前走就可以休息了。這一定是夢,但怎麽做夢也那麽累?


    可他一休息,一團團灰黑色的霧氣直直被吸入肺腔。霧氣圍繞在身側,逐漸堆積成人形,掐住他的脖子不放。


    “啊……”


    原曜啞著嗓子喊出來。


    他雙膝跪地,雙手交疊在胸前,手掌心全是汗,周圍的空氣慢慢稀薄。


    叫出來,叫出來,叫出來就輕鬆了。


    身邊那些黑霧化成人形,揪著他的耳朵如是說。


    原曜被揪得疼了,又呼吸不過來,他抓著纏繞住脖頸的物體,軟綿綿的,迷迷糊糊間他知道那是被子,卻又睜眼像看見黑乎乎的人影。


    脖頸間的束縛越收越緊,像巨人的虎口,使勁把他控製住。


    原曜從喉嚨裏憋出一股氣,掙紮著想要脫開鉗製,“誰……”


    突然有一隻溫熱的手落到他臉上。


    他不動了。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想要睜開眼睛。


    那隻手在他臉上拍了拍。


    在夢中的原曜尚且還殘存思考的能力,這隻手給他很熟悉的感覺。


    他喘著氣,在洞穴的泥地上往前爬了幾步,跌坐在地上,一把拽過撫摸自己麵龐的手,像忽然拉扯過來一個人影。


    他抬頭往洞穴的盡頭看,最開始看見的那個人影消失了。


    原曜垂著眼,以居高臨下的姿態望著自己抓住的這隻手,卻看不見這隻手的主人。


    隻有一個淺淡的黑影佇立在跟前。


    原曜知道自己在做夢,但他醒不過來,隻得努力伸手去拉扯這個黑影,直到把人影拉得絆了一跤,雙雙倒在洞穴的牆壁上。


    耳邊喘*息聲不止。


    臥室裏不停走動的秒鍾聲也滴滴答答,清晰可聞。


    外麵下雨了,冰涼又有滲透性的風從窗戶的縫隙吹進來。


    原曜睜開眼。


    眼前的確有個人。


    自己的確還在許家次臥的大床上,脖頸和腰身裹了一層棉被。


    棉被宛如想要了他的命似的,一層又一層地絞在身上,光看都知道剛才他與棉被發生了多麽激烈的搏鬥。


    於嵐貞心細,知道原曜塊頭大,最開始挑床選了張一米八的,想到方便孩子晚上睡前靠在床頭閱讀,還專門買了軟包的皮床。


    現下,許願靠在皮質的床頭上,整個背微微陷了進去。


    他身上的睡衣被扯得皺了,碎發淩亂地搭在鬢角,驚起了一層薄薄的汗。


    大半夜被喜歡的人一把拖到床上,他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不過他都想好了,如果等下原曜夢遊打拳擊,他也會賞回去一記左勾拳。


    許願在買家秀看《如何征服英俊少男》看到淩晨,困得不行了才洗了澡準備睡下,還沒躺夠十分鍾,聽見隔壁有喊聲,他才下床過來看,碰巧今天原曜心神不寧,沒鎖門,許願敲門沒人應答,便自作主張地進來了。


    進來後,原曜在床上緊皺著眉心,被子全部蓋在頭部,纏在脖子上一圈又一圈,他估計若是晚進來個十分鍾,原曜就自己把自己勒死了。


    然後,許願被原曜莫名其妙地拽到床上又壓上床頭,嚇得魂都不剩一匹,以為是擅自進房間要挨打了。


    他見原曜睜眼,總算鬆一口氣,又不確定這人到底是在夢遊還是真醒了,小聲道:“原,原曜你醒了沒……你怎麽做夢都在收拾我……”


    原曜低聲道:“醒了。”


    許願拉了拉被扯亂的睡衣,問他:“你做噩夢了?”


    他現在很脆弱,快趁機征服他啊!


    許願眼前冒星星,好像有好幾個小火柴人正舉著那本書對他蹦躂。


    “嗯。”原曜從鼻腔裏擠出一個音。


    “……”


    他以為原曜會僵著張臭臉說沒有啊怎麽可能,結果原曜目光黯淡,承認了。


    大笑話,原曜居然會因為做噩夢把自己差點悶死,居然會因為做噩夢嚇得一身汗。這樣的原曜更像大街上流浪的土狗了,還是被冬雨淋得毛毛全部滴水的那種。


    許願決定不改備注了。


    他們的身體隻間隔不到十厘米的距離,再多進一寸能吻到眉心。


    原曜一腦門汗,呼吸熱得燙人,身體卻像施了定身法,不往後退也不靠前去。


    盡管是漫長無盡的冬夜,夏天才有的血液跳動感也在此刻發生。原曜的掌心緊攥著被子,感覺有一股氣在身體裏橫衝直撞。


    他第一次覺得許願身上很香,有一股梔子花被陽光曬過的味道。


    幹淨得讓人想冒瀆。


    他是麵朝許願坐著的,剛驚醒,還在微微喘氣,窗外路燈的光線落在他的鼻梁上,看得許願又出了神。


    許願大方地張開手臂摟了摟他,安慰地哄道:“沒事沒事,我在呢。好點了沒?”


    原曜像是累了,額頭靠在許願的肩膀上。


    睡衣上也有很好聞的氣味,仿若月光在擁抱他。


    “你怎麽在我床上?”原曜坐直身子,沒有拉開兩個人的距離。


    他抬眼看人的時候,眼角會上揚,長相自帶的侵略性在黑暗中更加凸顯。


    “你半夜三更喊那麽一聲,我以為有小偷,就過來看看……”許願說著,覺得這關心室友的原因些許蹩腳,家屬院怎麽會有小偷呢。


    “我又看你快被悶死了,幫你弄了弄被角,結果你一下把我拽到床上。你可能正要揍我吧,就醒了。你是不是夢到什麽拳擊賽擂台了?”


    許願本來還想揶揄他一句,是不是還挺後悔醒那麽快的?


    但突然有一把刀,從天而降,直接砍斷了言語。


    這把刀是……


    許願不敢動了。


    他還正納悶怎麽原曜被噩夢嚇醒了都跟個悶葫蘆似的,還好都是男人,他這下子就明白為什麽原曜不吭聲了。


    臥槽。


    我要不要往後麵挪挪啊!


    於是許願動了動屁股,發現背後是床頭,往後靠也沒路了。他隻得硬著頭皮說,“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做了什麽十八禁的夢。”


    “我沒有做十八禁的夢。”


    原曜說,“我剛剛才這樣。”


    “……”


    許願快瞪壞自己被無數人誇漂亮的眼睛,差點一口咬斷自己的舌頭。


    作者有話要說:


    小原的g*點:許願又跑哪裏撒歡去了[地鐵老人看手機.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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