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願聽得有點呆。


    他頭一次覺得自己是個呆逼,徹頭徹尾還不拐彎兒的那種。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了酒反應遲鈍的緣故,他甚至不能完全理解原曜這句話。意思是千防萬防,保持距離,是為了保護自己?


    從小到大,到處都是揍他的或者被他揍的,從來沒有怕他被揍的。


    他小時候足夠皮實,但靠一身細皮嫩肉沒少受優待,還真有人對著他這張臉下不去手的,許願也聰明,打人不打臉,打架鬥毆把自己的腦袋保護得很好,打不過就先抱頭。


    顧遠航經常說他認慫快,比兔子還精。


    保護這個詞語讓他無比陌生,因為沒有人跟他說過這樣的話。他像藏匿在蚌殼裏的珍珠,被原曜形容成了一種柔軟的生物。


    “保護?”許願重複這個詞,詫異道,“保護我什麽?他們也會找我麻煩?砍你那些人也會砍我?”


    原曜故意嚇唬他,頗有幾分認真,“初中學過曆史麽,這叫連坐製度。”


    眯了眯眼,許願也不太敢相信,說:“那,你這些傷,是怎麽弄的?”


    原曜遲疑一秒,搖搖頭,還是不太願意說。


    “是欠錢也沒關係,我先拿我爸的那幾箱茅台去賣錢借給你,等你上大學了打零工再還我,不收你利息。或者……”許願截住話,感覺兄弟做到這份上完全夠格了,“你身材這麽好,不會是真的借了裸*貸吧?”


    一聽許願開始展開想象了,原曜也聽得有意思,不急著反駁他。


    “對了,你跑什麽,生氣了?”許願感覺自己這話問得就好像戀愛中的“你又怎麽了”,有點尷尬,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隻得趴在人懷裏哼哧哼哧直喘。


    原曜沉默幾秒,才悶悶地說:“我不是變態。”


    “啊?我不是那個意思,”許願這才味兒過來原曜估計是以為自己在暗指他的性取向,速速解釋,“我是想說,變……”


    變什麽啊,還能是變形金剛嗎,顧遠航我對不起你但兄弟就是拿來出賣的!


    許願把目光挪向別處,道:“是,是有人說你老跟著我,我想說你是跟蹤狂來著,沒有別的意思。”


    “顧遠航?”


    “……”


    許願這人腦子有時候遲鈍有時候活泛,這會兒沒法否認又不能真賣了,隻得轉移話題,說:“你身上的傷是怎麽弄的,見義勇為被人報複了?”


    他發誓,如果有導演把這一段拍成電影,肯定都嫌他的台詞轉折太生硬。


    “報複”這兩個字像踩到了原曜的什麽高壓電線,他臉色變了變,答:“那還是借了裸*貸吧。”


    此時此刻,雨滴落下的聲音仿佛在為許願的心跳敲打節拍,浮現在他眼前的第一句彈幕居然是:上哪兒能看?


    許願小聲表示懷疑:“我不信,除非你給我看看照片。”


    “憑什麽?”


    原曜白他一眼,隻是把他手裏搖搖欲墜的傘接過來,另外一隻手一把揪住他後脖頸,把人往旁邊拖,“你還要抱多久?”


    許願趕緊鬆開他,指尖還殘留著點溫度,像那個剛見麵的夏末,空氣中都漂浮著潮濕和燥熱。


    被說得有點兒不好意思,許願下意識垂下眼皮,伸手用袖口抹掉睫毛上的水珠。


    原曜的鞋帶沒係緊,在跑動的過程中散掉了一隻,兩根純白的鞋帶散在腳邊,被地上的積水打濕,還沾了那麽點兒泥。


    許願倒也沒多想,就覺得舉手之勞,一口氣提高褲腰帶,把褲腿攥到小腿,蹲下來,手指翻飛,把原曜的鞋帶給重新係好了。


    還打了個蝴蝶結。


    許願這會兒臉皮又薄了,有點不好意思,也沒抬頭看原曜的表情,站起來趕緊甩甩手,眼睛盯著過往的車輛掩飾自己的尷尬。


    他這眼神一亂瞟,剛好看見邱寧跑出巷子找人。


    這麽冷的天,邱寧隻穿了件短袖,東張西望,手裏的手機還亮著,看樣子挺著急。他個兒高,一出了那條路燈不亮的小巷子就特別打眼。


    這時候,許願衣兜裏躺著的手機也響起來,他看都不用看,肯定是邱寧打的。


    屏幕上還浮著幾條微信消息:


    ——許願你人呢?


    ——卡座上酒還沒喝完


    許願來不及多想了,攤煎餅似的把原曜扳著肩膀轉過來,左手扶著原曜肩膀,右手舉著傘,也顧不上雨水往臉上撲了,一把拍過去:“你蹲下來一點點!”


    “幹什麽?”原曜稍微蹲了點兒身子。


    一使勁,許願直接跳到原曜背上,拿傘遮住屁股和背,催小馬趕路似的,又不敢拍原曜的屁股:“你趕緊背我幾步,等會兒邱寧見著我了。”


    他說完,嘴裏還小聲念叨:“別怪我啊邱寧,我不是重色輕友,我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舍有得嘛……”


    “你說什麽?”下著雨,原曜聽不清他的嘀咕。


    許願肯定不敢光明正大地說重色輕友,隻是催他,“沒什麽,快快快!”


    看著精瘦,人還挺重?原曜覺得他沉,便在手臂上使了點兒力氣,背他背得更穩一些。


    許願也乖,趴著就不動了,感覺到原曜的手卡在自己大腿間,緊張是緊張,但心裏還有點兒美滋滋的,一時分不清是誰占了誰的便宜。


    濕透的衣服貼在身上,他冷,發覺眼前唯一的熱源是原曜的脖子。


    他也不客氣,稍稍把下巴往前帶了一點兒,側臉緊貼著原曜的耳朵,胸膛貼著原曜的背,甚至連呼吸的起伏都不敢太大,想做一個完全透明的存在。


    原曜年紀小,但肩背卻很寬闊,又厚又有力量,他這麽埋著,想起下雨時把整個人埋在柔軟被窩裏的感覺。


    一下暴雨,主幹道行車道就像被灑水車洗刷過了一遍,青黑的地麵上泛著水光。原曜望著滿目亮晶晶的路燈和雨水,並不覺得這是在下雨。


    遠處的人行道上有人沒打傘,抱著公文包匆匆跑過,顯得街道更空曠了。


    許願在背上,路在腳下。


    這條路像沒有盡頭似的,可以一直這麽走下去。


    原曜看許願拿出手機回消息了,但自己要看路,看不清屏幕上打了什麽字,於是問道:“你怎麽跟邱寧說的?”


    “說我爸媽來逮人了。”許願說。


    “你不怕丟人?”原曜知道這個年紀的同齡人把麵子看得比遊戲段位還重要。


    “麵子能值幾個錢?”許願揣好手機,聲音帶著少年時期特有的清脆,“要珍惜當下啊。”


    手機屏幕熄滅了,借著路燈的微弱光線,他看見了自己被淋成落湯雞的倒黴樣子,原曜倒好,因為頭發理得短,淋雨根本不影響顏值。他使勁摟住原曜的脖子,像落水狗扒住了浮木,要把人勒暈似的。


    許願忽然想起江直樹和袁湘琴被大雨淋成落湯雞的那個表情包。


    原曜真的沒有男朋友嗎?


    忘了他,我偷茅台養你。


    許願心想。


    這一場暴雨,把溫度拉低到了快20度以下。


    那晚,許願回去之後馬上洗了個熱水澡。


    本來他想謙讓一下發揮主人精神讓原曜先洗的,但原曜看他渾身發抖的樣子還是不忍心,說嘴唇都紫了的人就不要當活雷鋒了吧。


    許願確實冷得不行,脫衣服時感覺臭烘烘的雨水全部黏在了身上,像螃蟹剝殼,皮膚冰冰涼涼。


    也許是冷熱交替得過於極端,許願第二天一大早沒能起得來,趴在床上睡得像陷入毛毯裏的絨絨小狗,原曜敲門也叫不醒人,直接進了房間,把趴著的許願翻個身,用手量了量許願額頭的溫度。


    “今天不用去學校了。”


    原曜抬手,掌心探到許願脖頸後麵的那塊小骨頭上,摸了一手濕漉漉的汗和頭發。


    他這一摸,摸得許願癢,縮了縮脖子,往床中心又躲了躲。


    他也感覺到自己生病了,又不想承認,動了動眼睫,鼻音很濃,“怎麽會發燒呢,我才打了疫苗。”


    “不是新*冠,是昨天淋了雨。”原曜無語,揪他一下,“有些人是斷片兒了麽?”


    許願來精神了,瞪大眼睛,反駁:“怎麽可能,我還記得你背我呢。”


    這一瞪眼睛,他感覺頭昏眼花,伸手在床上亂抓,抓到昨晚不知道被自己扔到那兒的手機,打開微信搜健康通,看了一眼還是綠碼,這才放下心來,擔心是不是自己倒黴催的,昨晚掃了遊戲廳的場所碼,有人把他傳染上了。


    原曜看他緊張兮兮的,覺得好笑:“你怎麽這麽緊張。”


    “我怕直接通報我,許某,男,六中學生,到處亂躥……”許願鬆了一口氣,小聲嘀咕,“如果真是貪玩出了事,我媽就算虎毒不食子也得把我掐死。”


    “我去拿溫度計,你躺著。”原曜起身,沒坐床沿了,往客廳放藥的櫃子走。


    他一走,許願就盯著床沿被他坐出來的褶皺痕跡發愣,反應有那麽點兒遲鈍。


    沒一會兒,原曜拿著體溫槍和退燒藥過來了。


    這體溫槍還是社區服務中心給家屬們發的,對麵樓的小虎和沙盤沒事兒就拿著這體溫槍在門口查人,家屬院裏的人都看他倆湊一起好玩兒,還給發了兩個紅袖章,發了兩袋藤椒牛肉麵作為獎勵,沙盤嫌少,還領著小虎去小賣部多薅了兩袋幹脆麵。


    不測不知道,一測嚇一跳,許願燒了個標準的38度,差點嚇得撅過去。


    原曜看不出來他在演戲,當真以為他被嚇著了,還連忙安慰,說肯定不是別的,不然衛生院早就來人把你裝走了。


    許願拿測溫槍指著原曜的鼻子,忿忿道:“那你就是密接了,也不能去上學。”


    原曜點頭表示同意,說:“不上學好啊,我在家也可以給你補課,一節課一百,不過分吧。”


    許願:“……”


    豈止是過分,簡直不是人。


    他看著原曜把退燒藥上貼的“原曜專用”四個大字給撕掉,抱著手臂,還是聽話地把藥給吞了下去,有點兒得意忘形,道:“不是你專用嗎?”


    原曜冷笑,“生病了還那麽多話?”


    許願抱著保溫杯暖手,“你不能對病人溫柔一點兒?”


    “不用太感動,等我發燒了你再還我一盒。”


    原曜說著,把剩下的藥一顆顆掰好,“這幾顆等中午吃了飯再吃。你發燒了,我得去社區報備一下。”


    “你上次發燒是多久?”


    “高一。”


    “那沒戲了。”許願立刻掰著手指頭算,感覺他和原曜情淺緣淺,估計友誼撐不到上大三的那年了。


    許願手機上設的出門鬧鍾響了。


    原曜也不吭聲,把校服外套脫了疊好,準備放回自己房間裏去。許願看他絲毫沒有要去學校的意思,才問:“你不上課?”


    “昨晚背你把腳扭了,今天在家複習。”原曜回答。


    “哈?”


    許願伸著脖子看來看去,沒看出來他的腳哪裏不舒服,甚至還非常靈活。


    作者有話要說:


    願願:怎麽什麽鍋都往我頭上扣tt?


    (不慌不慌還沒有開始打直球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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